黑域 第1卷 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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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8點35分

    沙傳泰坐在北郊監獄的值班室裡。

    他不時地搓一下臉。這一路上,他把車開得太快了。風把皮膚抽緊了,到這時臉上還有隱約的撕疼感。

    值班室不大。一條長桌子擺在中間,兩側有幾把金屬折疊椅。瘦瘦的麻隊長坐在他對面的一把折疊椅上。

    他姓麻,偏偏臉上又長了幾個麻子,人們當面都叫他麻隊長。但在背地裡,包括犯人在內,都叫他麻狼。因為他折磨犯人的手段十分狠毒。當年沙傳泰從警校畢業,到北郊監獄實習的時候就認識他。那時他只是一個看守。

    “聽他們叫喚,我心裡才會感到舒服。”有一天,他和沙傳泰一起值班,多喝了二兩酒,眼睛裡便泛起網一樣的血絲。一向沉悶的舌頭也變得靈活起來。“用皮帶不好。皮帶抽起來很響,可並不很疼,你知道嗎,並不很疼。而且,而且,那聲音裡還缺少一股鈍勁。用水牛皮擰的鞭子最好,聽著就夠勁,那聲音麻利透了,真能治人。”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可惜這種鞭子現在不容易找到了。”

    沙傳泰那時就猜他有一點虐待狂。當看守的當久了,多少都有一點虐待狂的傾向。麻狼的虐待狂更明顯一些。他和麻狼算不上朋友。但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管轄的領地,在頻繁的辦案過程中,時時都需要對方幫助。互相幫著,是警察私人利益裡的一種特殊權力,和一般的幫助不同。

    “你想提誰?”麻狼笑著問。他笑的時候也帶著一股狠勁。

    “郭金林。”沙傳泰不動聲色地說。

    麻狼愣了一下,表情裡似乎有些猶豫。他瞇起眼睛打量著沙傳泰,“怎麼了,干嗎對這個人感興趣?”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想問一個問題。”

    麻狼狐疑地點點頭,“好吧,我去帶人。你想在哪兒審?”

    “就用你們的小地下室吧。”

    麻狼再次愣了一下。他想問什麼,但終於沒問。只說:“你等著,我去把人帶進去。你過五分鍾再來。”他停了一下又說:“別弄成爛土豆,那樣我可不喜歡。”

    沙傳泰淡淡一笑,“放心好了,我只是問一句話。”

    麻狼走了之後。沙傳泰點燃一支煙,陷入自己惱怒的沉思。他有點擔心的是,那個給自己打電話的人,在這段時間裡會不會給張富打電話。如果這樣的話,自己的計劃就全吹了。他咬著牙在心裡想,他非得比那家伙早一步不可。

    他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他熄了煙,起身走出值班室。

    他沿著走廊向裡面走。走廊很長,越往裡走越暗。他拐了兩個彎,推開一扇沉重的鐵門。進去以後便有長長的階梯向下延伸。

    他走下階梯時,麻狼從下面的走廊裡拐出來。他抬頭看著沙傳泰,黑黑的臉上表情曖昧,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最後他呲出狼一樣的白牙極淫地一笑,和沙傳泰擦肩而過,向階梯上面走去。

    下面的走廊很短,不過十幾公尺長。兩邊各有兩扇小門,其中一扇是鐵門。沙傳泰推開鐵門走進去。

    他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郭金林原來是個女人。

    地下室狹長而陰暗,四周都是水泥牆。中間放著一張鐵皮桌子,桌上一盞台燈照亮了一小片桌面。房間的另一頭,一盞強光燈把周圍的灰暗照成一片白熾。那強光燈下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

    沙傳泰關上身後的門,站在黑暗中打量著這個女人。這女人看著右下方的牆角。但沙傳泰能感覺到她正用除了眼睛之外的一切感官掂量著這個剛進來的人。

    這女人中等個頭,三十歲上下。一身寬大的黑色囚衣干淨整齊,垂肩的長發一絲不亂地斜披下來,洗得雪白的臉上藏著十足的媚勁。他這才明白象麻狼這樣的虐待狂為什麼不想要一個爛土豆了。他說:你想在哪裡審?原來這話裡還包含著另一層下流無恥的意思。這個雜種!沙傳泰心裡罵道。他知道,在北郊監獄裡,有幾個看守極其下流。

    沙傳泰走到桌旁時,郭金林也慢慢地抬起頭,閃閃的目光裡藏著一層淺笑。顯然她對審訊十分有經驗,明白沙傳泰的陰沉目光是為了增加犯人的心理壓力,對此她毫不在意。而且她還知道打破這種壓力的最好辦法,就是說一句讓審訊者吃驚的話。

    她說:“管教,現在就脫褲子嗎?”

    沙傳泰確實有點吃驚。盡管他已經猜到麻狼可能跟這個女人有什麼特殊的關系,但這話被她如此**地說出來,還是出乎他的預料。他站在桌旁,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人。

    她臉上的淫笑越發明顯了,“你們干嗎呀。天天陪著你們,玩也叫你們玩膩了,一大早的就來折騰我。”她撩起衣襟,一直撩到露出兩個雪白的乳房。“來吧,”她說。

    沙傳泰繞過桌子走過去,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扯下她的衣襟,聲音平淡地問:“我問你,誰是你的老板?”

    郭金林愣了一下,瞬間又恢復了平靜,“我沒有老板。”

    沙傳泰沒有給她任何警告或預告,猛地掄起手掌抽在她的臉上。郭金林驚叫一聲,雪白的臉驟然偏到一邊,滿頭的長發都飛舞起來,隨後便沉重地摔倒在地上。沙傳泰抓著她的頭發把她拖起來,反手又是一掌。這次她被摔倒在另一邊。沙傳泰抓住她的衣領再次把她拖起來,把她頂在牆上,左右開弓猛抽她的臉。直到她兩側的臉變得青紫紅腫,滿嘴都是血沫子才停下來。他對著她的腹部又是沉重的一擊。郭金林頹然跌倒在地。

    沙傳泰慢慢地蹲下去,抬起她的臉問:“誰是你的老板?”

    她翻著眼睛看著沙傳泰,噴著血沫子說:“沒有老板。”

    沙傳泰解下腰間的手銬。麻狼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東西,他只好用這個了。

    他抓住她的右手,用力一擰,她叫了一聲趴在地上。沙傳泰先用手銬銬住她的右手。他銬得很仔細,把手銬銬在她手腕的關節上,並扣緊牙齒。接著,他抓住她的左手,把它從左肩上拉下來。他把她的兩個手腕拉到一起的時候,她開始掙扎起來,兩只腳用力地拍打著地面,嘴裡發出尖銳的叫聲。沙傳泰用膝蓋壓住她的後背,一用力還是把兩個手腕拉到一起,用手銬銬住。

    這是麻狼教給他的,他說什麼樣的犯人也受不了這種銬法。這種銬法把犯人的關節和韌帶擰屈到了極限。

    這個女人真夠頑強的,但半個小時之後,她終於說出了馮振德的名字,隨後就失去了知覺。

    沙傳泰粗重地喘了一口氣,毫無表情地摘下手銬,從她身旁站起來。這個時候,地下室裡顯得極其寧靜,潮濕的空氣開始懸浮不動,並且凝固起來。只剩下郭金林在昏迷中的微弱喘息。他把手銬重新掛在腰帶上,轉身走出了地下室。

    他走進值班室,對抬起頭看著他的麻狼說:“那個婊子,她什麼都說出來了!”他知道麻狼會從這句話裡想到他所干過的那些丑事的。在郭金林最終清醒過來之前,他會擔好大的心的。想到這一點,他心裡便有了一種惡意的快感。

    他沒再說別的,轉身走出了值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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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8點40分

    希姑離開了羅漢山之後,叫趙建送她去海邊。

    汽車一上路便加快了速度,呼嘯著超過前面的汽車。

    斜靠在後座上的希姑感覺到了。她抬起頭,漠視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物,輕聲問:“小趙,怎麼了?”

    趙建蒼白的臉上不動聲色,“我得趕快回去。他們已經找到那個女人了,那個姓於的小女孩。我叫他們看好人,看好現場,等我回去。”

    “剛才怎麼沒告訴我?”她淡淡地問。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要的是戒指,沒說要人。”

    希姑就沒有再說話。她知道她不必再為此操心,趙建是個不用她操心的人。

    汽車離開高速路,駛下一條鄉間土路。淡藍色的海已出現在天邊。成片的農田已被荒涼的沙丘所遮蔽,海上黑色的島影約略地勾勒出藍白色的天邊,給天海之間翱翔的鷗鳥劃出一個逍遙的范圍。

    三五棵手似的老樹在不規則的荒沙丘上撫摸著晴朗無暇的天空,給人蒼涼而凝固了的感覺。

    幾分鍾之後,汽車繞過一個叫白石灣的小漁村,停在海堤上。這是一個小小的漁船碼頭。

    小碼頭簡陋而荒涼。白色的鹽鹼把石砌的海堤蝕成古樸的殘垣,一些耐鹼的野草從石縫裡漫延出來,把荒沙與殘壁牽連成一體。幾只舊船扣在沙灘上,被海上的烈日曬成灰黃的亮色,如靜物似的在零亂的沙灘上投出古怪的陰影。

    四五個男女漁民坐在堤上的草棚底下,似乎永久地修理著不知名堂的漁具。他們烏黑多皺的臉上藏著海一樣厚實的微笑,看著從奔馳車上下來的人。

    在草棚旁邊的樹蔭底下站著一個年青人。他走出樹蔭向汽車走來。希姑認出他就是海爺的孫子曹明維。

    “嗨,你好嗎?”她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嗨,你好,”他白淨的臉上露出微笑,“我也剛來一會兒,爺爺的船就在那邊。還有什麼東西嗎?”

    “後背箱裡還有一個提包,幫我拿一下。我最近有些累。”

    曹明維點點頭,“我看出來了,到船上我幫你放松一下。”他從後背箱裡取出提包,和趙建握握手,“你上船嗎?”

    “不,我還有事。希姑,我回去了。”

    “行,你回去吧。有信早點通知我。”

    陽光很強烈,希姑戴上草帽,跟著曹明維走上海堤。繞過草棚,就看見海爺的船了。

    曹明維扶著希姑走下台階,踏上松軟的沙灘時,須發全白的海爺從船艙裡鑽出來,手搭著涼棚向岸上看著。在他的身後,又鑽出一個長得小巧玲瓏的年青女人。

    海爺早已年過七十。海上的漁民們敬畏地說,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海爺年過七十了。海爺的年齡是他們經常議論的話題。海爺不老,卻也是個不用懷疑的事實。海爺腰不彎,背不駝,肌肉仍然強健有力。黑紅的皮膚在陽光底下仍然閃著火一樣的光澤。全白的須發並不使他顯老,反倒增添了幾分威嚴和蒼勁。

    他向岸上揮著手喊:“嗨,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希姑上了船,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摟住海爺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說:“嗨,好海爺,你想我了嗎?”

    海爺也摟住她,嗓音響亮地哈哈大笑,“想的,想的,怎麼能不想,你更漂亮了。別笑,我說的是真話。”他拍著她的後背,“走吧,咱們到艙裡去坐。咱爺兒倆有日子沒見了。我猜你沒事就想不起老子來,是不是?”

    “哪能呢,海爺。”希姑笑著,一只手仍摟著海爺的腰,向艙裡走去。經過年輕女人的身邊時,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笑著說:“小妖精,你好嗎?”

    年輕女人啪地一下打開她的手,翻著媚眼說:“你少碰我。”

    希姑快活地笑起來,“小妖精,你少上海爺的床,你把海爺弄虧了,我把你煮煮吃了。”

    年輕女人便唬起一雙大眼睛,咬牙切齒地說:“臭希姑,當心我撕你的皮!”

    希姑又是一陣大笑。在海爺的船上她總是很快活。

    這年輕女人叫玉珠,年齡只有二十二三歲。是四年前嫁到白石灣來的。俊俏迷人的玉珠一嫁到白石灣,就使周圍的男人們陷入迷亂和顛狂之中。這狐狸精似的小媳婦是那樣的令人著迷,她的腰兒啊,腿兒啊,小臉蛋兒啊,都是那麼滾圓滋潤,可著男人們的嘴做的。性子也是火火的撩人,對面說話,兩只眼睛一眨,便放出誘人的亮光來。去年夏天,她男人出海打漁時得了急病,船沒趕回來就死了。他原本是個極膘悍的漢子。

    她男人的死,使平靜的白石灣變得躁動和不安起來。女人們不吃不睡,緊緊盯住自己的男人。而男人們則把眼睛盯在玉珠的籬笆門上,在心裡打著她的主意。有人揚言,誰擋道就宰了誰。

    這裡的風俗,男人死了要守寡三年。這是舊制,如今社會進步了,守寡不需這麼久了,守寡三個月就行了。男人們便等了三個月。但,三個月剛滿的那個早上,有人看見她從海爺的船艙裡鑽出來。那個時候,天剛蒙蒙亮,海面上還漂浮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據說她鑽出船艙,站在船頭上眺望海上的時候,身上除了一條紅肚兜兒外,什麼也沒穿。她當時的形象讓看見的和後來聽說的人都直了眼。

    事情只能這麼定了。既然她跟了海爺,別人也就再沒有心存妄想的份了。這一帶的女人們都同時松了一口氣。時隔不久,女人們在私下裡傳說,這小婊子從跟了海爺之後,倒越發變得紅光滿面水靈鮮活了,就跟沾了露水的小蔥兒一樣翠白碧嫩的。

    玉珠跟在希姑的身後進了船艙,沒等她坐穩就把她撲倒在床上,摟著脖子往她的臉上咬,“你說我是妖精,我就妖給你看。”

    希姑嚇得大叫,“海爺,你快看她呀,她要吃人了!”

    海爺笑著說:“好了玉珠,去沏茶吧。”

    玉珠從希姑的身上爬起來,攏著頭發說:“看你再瞎說。”說完,便走到後艙去燒水。

    海爺出了艙,見明維正在收船板,便說:“還是你掌舵?”

    明維說行。爺孫倆放好跳板,拔起錨,發動了柴油機。明維掌著舵,船在海上劃了一個弧線,掉轉船頭,象箭一樣向大海的深處駛去。

    船駛入海,猶如駛入廣袤,駛入無際。在浩渺的海天之間,廣闊便成了一種聲音,如滑絲,如悶鼓一般地飄進心裡。曹明維坐在船尾,微仰著臉,感受著濕潤的海風拂面而來。領會到古人所說的“大音無聲,大象無形”,把這天、地、海柔和地包容在心裡。讓海浪和潮湧通過手中的舵把,在心裡呤誦低唱。

    在船艙裡,玉珠笑吟吟地哼著小曲,在希姑的身旁坐下來。她亮出手腕,“瞧,你送我的玉鐲子,我已經戴上了。”

    希姑斜靠在被子上,“好嗎?下回我再送你一個金鏈子。”

    “真的,說話算數?”

    “當然。”她摸摸玉珠的臉,“海爺近來怎麼樣,還那麼有勁嗎?”

    玉珠斜睨著她,噘著嘴往她的臉上一吹,“你可真關心他。”

    “一個星期有幾回?”她捏住玉珠的胳膊。

    “一回兩回吧,有時候是三回。”

    “你當心,你要真把他弄虧了,我可不饒你。”

    “你得了吧,你干嗎不跟老爺子說去。他棒著呢,你跟他試試就知道了。”

    希姑笑了,“你少費話。”兩人都笑了起來。

    希姑說:“下海去游一圈,你去嗎?”

    玉珠嗤地一笑,“我孫子在這兒呢。我可不想讓他看見我光著腚的樣子。”

    希姑哈哈地笑起來,“什麼你孫子,真不害臊。你就不會穿上一點。我給你的游泳衣呢?”

    玉珠一撇嘴。她看著希姑換上紅色的三點式游泳衣,笑著說:“讓我穿這麼件小衣服,褲衩勒在腚溝子裡,難受不難受。我說你光著得了,還少些麻煩呢。”

    希姑說:“總比你只穿著紅肚兜兒下海強。”

    希姑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明維坐在船尾,向她點著頭微微一笑。海爺正在整理著一團團的魚線和碩大的魚鉤。他在鉤上裝上餌,拋進海裡,把線尾拴在船幫的鐵環上。希姑向海上看去,船正在海上劃一個大大的弧線。

    海爺說:“釣幾條魚給你吃。玉珠燉的魚湯,哼,還真他媽的不錯。”他掃了她一眼,“下海嗎?”

    “是,總不能白來一趟吧。”

    “游一圈就上來,現在天有點涼了。”

    “好的。”希姑戴好橡膠泳帽,縱身跳進海裡,象條魚一樣向遠處游去。

    她第一次遭難的時候,盡管離開了民兵指揮部,卻正是窮途末路,無家可歸的時候。又因為遭難而生了一場大病。海爺聽到傳聞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難民收容所的一個樓梯底下,骨瘦如柴地蜷縮在一張破涼床上,身上裹著一條舊棉絮,已經兩天沒吃沒喝了。

    她從未見過海爺,只是聽父親提到過一兩次。當她知道面前這個衣衫襤褸,渾身散發著漁腥氣的老漁民就是海爺的時候,她哭得死去活來。

    那天,海爺也流了淚。這就是當年林老板的千金小姐呀。他把她連同被子一起抱起來,當天就把她接到自己的船上。希姑是在海爺的船上養好了身體,也是跟著海爺學會了游泳。

    海爺的船,是她的第二個故鄉。

    半個小時後,希姑慢慢地游回來。明維伸手把她拉上來。玉珠提來一桶淡水,笑嘻嘻地用水瓢向她身上澆水,低聲在她耳邊說:“你們城裡人真有一身好皮肉。”

    曹明維在甲板上鋪上毛巾被,讓她在上面躺下來,說:“你先休息一會兒,等會兒我給你拿一下。”

    陽光很烈,身上的水一會兒就被曬干了。細白的皮膚很快就被太陽曬成了紅色。

    希姑扭頭問:“海爺,有魚了嗎?”

    “有了,一會兒叫玉珠給你燉魚湯。”

    希姑把手搭在海爺的膝上,說:“海爺,有生意了。”

    海爺看她一眼,“又是什麼生意,小魚小蝦我可不干。”

    希姑笑著說:“找你還會小嗎?好幾百萬呢。今晚就走。”

    海爺回頭盯著她,“這麼急?”

    “都安排好了,那邊和這邊。要三條船,貨挺多的。明晚在老地方裝貨,後天晚上連夜趕回來,行嗎?”

    “海上的巡邏艇呢?”海爺望著遠處問。

    “也已經打過招呼了,到時候會讓開道的。但天亮前必須過來,他們也要裝裝樣子。”

    “行,這沒有問題。”海爺掃她一眼,“沒別的事了?”

    “沒了。”她的聲音裡缺少干脆,她凝視著海爺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還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有這個東西,你以前也沒對我說過。”

    “什麼?”

    “一枚戒指,白金戒指。形狀是一條龍。你知道嗎?”

    海爺驚愕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怎麼,那枚戒指,它到底冒出來了。你見著了?”

    “沒有。但已經有人跟我提到過它了,說是為了這個,我就必須幫他。”

    海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蒼老的目光凝視著海面。“那東西是你父親留給我的。算起來已有四十多年了。離了我的手,也有十幾年了。我以為它早就被人忘了,沒想到還會有人記著它。那年,我也是沒轍了,也不知道你父親已經去世了,否則,我也不會給人的。那年月,丟他老媽的!明維,”他叫道,“去把我的酒拿來。我得喝一杯。”

    回憶是一件讓海爺煩燥的事。從前的快樂和喜悅,隨著年齡的增高,已是極難再現的了。而從前的悲哀和痛苦,則時時侵擾著他的內心。到老年回首,便越發痛惜那些被荒廢了的時光。世事與時光,都是去而不返的。

    明維與玉珠端來海爺的老窯酒和幾樣下酒的菜,給希姑送來飲料和水果。明維返身回到艙裡,取來自己隨身帶來的提包,在希姑身旁蹲下來,說:“現在嗎?”

    希姑點點頭,“好,那就辛苦你了。”她翻身俯臥在毛巾上。

    明維在希姑的身旁跪下來,稍定了一下神,隨後張開十指,輕輕地插進她的頭發裡。先是輕輕地按摩,隨後用手指扣住百會、率谷等穴,緩緩地發功。

    穴在古書上又叫“腧穴”。“腧”有輸注的意思。“穴”則表示空隙,為經絡、髒腑和氣血的輸注之處。在穴位上發功,有事半功倍之效。

    明維拿遍頭頂,抽出手,略直了一下腰,用毛巾仔細地擦了手。他向後挪了一點,伸手解開希姑乳罩背後的系帶,又把她的尼龍泳褲褪下來。此時,她已是一絲不掛地俯臥在甲板上了。

    玉珠坐在艙口旁驚訝地看著。紅紅的小嘴在陽光下半張著。她是第一次看見曹明維這樣給人按摩的。

    曹明維神情專注地做著這一切。在他的眼裡,看見的只是溪流般的血液在無色的管裡一縱一縱地流動著,看見成縷成束的肌肉在網樣的血管下面波動張馳,看見白色的經絡傳遞著氣血的明暗和暢滯。他覺得,他所要做的是如此簡單,不過是導引經絡、通暢氣血罷了。

    他從自己的提包裡拿出幾個精美的瓶子。他先在希姑的腰背、臀部和腿上均勻地塗上按摩膏,然後從頸椎開始按摩。拿斜方肌,拿肩井,拿天宗,再拿腋窩內外肌群。

    希姑雙目微合,肩膀完全松馳,在明維的彈、拿、點、壓之下,象水一樣起伏波動。

    明維雙拳半握,在希姑的脊椎兩側快速滾動。原本白嫩的肌膚漸漸變成粉紅色。他用大拇指逐個按壓脊椎兩側的肺、心、膈、肝、膽、脾、胃、三焦、腎等各俞穴,張開雙手逐節向兩側推壓。古書上稱此為“華陀挾背”。他用拇指扣住命門穴時,再次發功。順勢按壓命門以下關元俞等穴。

    玉珠的臉越發紅了起來,血管在皮膚底下兔子似的跳著。她看見曹明維自腰往下,按摩白環俞、環跳穴,只覺得心髒一蹦一蹦的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裡。她想象不出被人用手指頂住隱秘之處,是一種什麼感覺。

    按摩完後背,希姑慢慢地翻過身來。她微瞇著雙眼,感覺到全身的松馳和舒坦,任由曹明維推拿她的肩、肘、腕,直至每個指尖。他自胸而下,按摩她胸前的膻中和乳下時,她的呼吸也隨之起伏頓抑。感覺到他的手掌每到一處,都有一陣陣的熱風從掌中吹進她的身體,就象春天裡的陽光一樣,在她的身體裡溫暖柔和地流動著,吹拂著。

    曹明維按摩到她的腹部時,她察覺到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朦朧之中,看見明維注意地看了她一下,但什麼也沒有說。

    她內心平靜,一點雜念也沒有。隱約聽到的海浪輕拍船體的聲音,也仿佛來自藍白色的天邊。明維按摩她的腿和腳時,她幾乎睡著了。只有一件事還在她的心裡時隱時現,久久不去。就是那枚白金戒指,和父親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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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9點30分

    汽車小心地繞過一棟堆滿廢品的簡易房,在一棟灰色的老式樓房前面停下來。趙建從車上下來,仔細地看了看周圍。他開的是一輛藍色的桑塔娜。他是個很謹慎的人,從不把希姑的車開到有危險的地方。

    他進門上了五樓。這是公司的另一處秘密住所,於小蕙此時就被關在這裡。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坐在走廊裡的兩個小兄弟連忙跳起來。趙建向他們揮揮手,徑直走進裡屋。

    屋裡的陳設簡陋而又零亂,牆上貼著早已發黃的電影海報,索菲婭&·羅蘭挺著豐滿的胸脯,虎視耽耽地盯著屋裡的人。兩個三十歲出頭的粗壯女人坐在窗前。一個在抽煙,另一個在看一本沒了封皮的破雜志。她們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堆衣服和一些零七八碎的東西。

    趙建問:“怎麼樣?”

    兩個女人都搖搖頭,並向他身後揚揚下巴。

    璨建扭回頭。在房間的另一頭,於小蕙**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注意到她的表情麻木,目光呆滯地看著腳底下。趙建回頭看了看桌上的衣服,他知道從這些衣物裡什麼也不會發現。衣服都很單薄,襯衣、麻絲長褲、胸罩、三角褲和襪子等等。她的手提包早已被刀子割得七零八落,裡面的零碎物品攤了一桌子,一雙被擰掉鞋跟的高跟鞋被扔在桌角上。

    一個女人說:“就這些東西,再沒了。”

    趙建轉身走到於小蕙的面前,在床邊坐下。這時他才注意到她臉上的一片青紫,看來她已被那兩個女人打過了。他拍拍她的臉,聲音輕柔地問:“喂,你把那個戒指放哪兒了,嗯?”

    她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漠然地看著他。

    趙建的心裡很急,但一點也沒有流露出來。他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希姑在等他的消息,她對他的辦事能力十分信任。他想那兩個女人的手再重,也不至於使她失去理智。他伸手捏住她的一個**,慢慢地揉著。**很快開始變硬,並且膨脹起來。

    “如果你不說,”他的聲音仍然很輕,“我一用力,你可要吃一輩子的苦了。”

    於小蕙的目光在他的臉上睃巡,逐漸變得恐懼起來。她向後一縮,猛地推開他的手,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胸脯,象蝦一樣弓下身體,大張著嘴,沉重地喘息著。

    趙建冰冷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轉身向兩個女人做了一個特別的手勢,說:“你們倆,再把她查一下。”說完便出了房間。

    兩個女人的鼻子都皺了起來,但還是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從抽屜裡翻出一付醫用乳膠手套,辟辟啪啪地往手上戴。

    於小蕙看著走過來的兩個女人,看到她們被厭惡扭歪的臉,心裡更加恐懼,惶恐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兩個女人一邊一個走到她的身旁,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床邊,隨後把她臉朝下按倒在床沿上。於小蕙喊叫了起來,並拚命地掙扎。但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臉按壓在床鋪上。她的胳膊被擰到身後,兩只蹬動掙扎的腳也被人死死地踩在地上。這時,她感到一只戴著乳膠手套的手在她的身後探摸肛門。她頓時感到全身的血都湧到了頭上。她掙出臉喊叫了一聲:“不!沒有哇,沒有哇!”一個女人在她的腦後重重地擊了一下,那打法竟和那個外國佬一樣。那手指還在探找著,並且已經找到了。她拚命地嘶叫起來:“不要哇!那裡沒有哇!”但那手指就象一根硬木棍一樣,一下子就插了進去。那裡就象被火燒似的疼痛起來。

    她的腦子裡轟轟地亂響,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痛苦,都在這個時候湧上心頭,她就象一下子被人扔進了深海裡一樣,痛苦難當。於小蕙的身體向上挺起,嘴裡泛出白沫。她昏了過去。

    兩個女人松了手,“媽的,不禁弄。”其中一個摘掉手套扔進牆角的紙簍裡,出去把趙建叫進來。

    趙建看著癱在地上的於小蕙,皺著眉問:“怎麼搞的?”

    他身後的女人說:“誰知道,我們也沒怎麼著她,她就這樣了。真晦氣。”

    “有東西嗎?”

    “沒有,什麼也沒有。”

    “弄醒她,給她穿上衣服。你們兩個負責看住她。”他走出去,對走廊裡的一個小兄弟說:“你給我帶路,去這個女人的家。快點!”

    二十分鍾後,他們到了何敏家的樓下。

    這裡已經被他的手下人控制起來了。在街口上,一個穿牛仔服的男人擺了一個水果攤。在樓下的空地上,三個年青人坐在樹蔭下面打撲克。趙建知道,還有一些小兄弟在其它地方望風。不管怎麼說,死了人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何況這件事還牽涉到那個神密莫測的戒指。

    警察遲早總會知道這件事的,一次嚴密的偵察是躲不過的,他的下一個任務,就是盡快通知其他大經理及時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但眼下,全力尋找戒指才是大事。

    守在何敏家裡的小兄弟向他介紹了他們在樓下截獲於小蕙的經過。“我們還在外面傻等了一會兒,誰知道他他媽的已經死了。我們回來找戒指的時候才發現。”

    “怎麼死的?”趙建簡潔地問。

    “被這個啞鈴砸死的。那個姓於的把這個啞鈴放在門上,他一進來……”他比劃了一下,“就給砸死了。”

    趙建點點頭,心裡對這個女人倒有了幾分欽佩。他把整個房間打量了一遍,立刻就察覺到這裡已經被人搜查過一遍了。盡管看上去並沒有翻動什麼,卻搜查得十分在行。他問:“你們已經搜查過了嗎?”

    “沒有。菜包子一死,情況就有些嚴重了,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怎麼了?”他疑惑地問。

    趙建沒有回答,冰冷的目光更加仔細地打量著整個房間。他也很在行,並不需要翻動什麼,他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線索。

    他很快就長到了線索。丟棄在地上的一條紅色的三角褲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撿起三角褲翻看了一下,那上面沾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白色膏狀物,看上去很細膩。他顧不得惡心,把三角褲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他的目光立刻轉到梳妝台上。那裡放著唇膏、香水、撲粉和睫毛油等化妝品,還有一瓶“奧琪”增白粉蜜。他拿起“奧琪”增白粉蜜,打開蓋,一看到裡面被人挖過的痕跡,他就完全明白了:於小蕙是把戒指藏在這裡的,但這個戒指後來又被人拿走了。

    他轉回身,目光象刀子一樣砍在那個小兄弟的臉上,“我問你,你們帶走那個女人,到第二次再回來,中間隔了多少時間?”

    小兄弟被他的目光嚇壞了,好一會兒才算出時間來,“大約……大約半個小時吧,是的,半個小時,不會再長了。”

    “半個小時?”他把增白粉蜜扔到梳妝台上,“叫上你的人,都離開這裡,全部離開,快一點!”

    那個小兄弟張口結舌地看著他,終於沒有敢問,急忙出了房間。

    趙建在想,這是個什麼人,怎麼會這麼快?肯定不是自己人,看來也不象是警察,否則的話,這裡早就擠滿警察了。那麼,是馮老板的人嗎?

    ————

    上午  10點25分

    陽光有些烈。耀眼的陽光從稀疏的枝葉中間飛舞而下,打進他的眼睛裡,竟也如他的思緒一樣紛繁變幻。

    進城以後,沙傳泰放慢了摩托車的速度。星期天,街上的車輛和行人很多。情侶們的爛漫笑容更加激起他心中郁悶和仇恨。

    他駕車駛進公安局大門,在辦公樓門前停下來。他下車時感到兩腿和胯下有些麻木,他活動了一下,整整衣服,走進門去。

    前廳裡沒有人。透過值班室的大玻璃窗,他看見值班的警察正低頭寫著什麼。他無聲地走過去,跨進旁邊的電梯門。

    整個大樓裡都很安靜。星期天,大部分部門都放了假。說不上為什麼,他今天不想被人看見。電梯在最高層停了下來,他走出電梯向兩邊看了看。走廊裡同樣沒有人,只有斷續的說話聲從幾間辦公室裡傳出來。他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在計算機房的門口停下來。他輕輕地敲敲門。

    門鎖嘩嘩地響了幾下,門開了,一個長著團團臉的姑娘出現在門口。她的臉色紅潤而健康,黑黑的大眼睛閃著晶瑩的光。她一如既往地穿著有淺色花朵的襯衣和藍色長裙,而不喜歡穿警察制服。說到底她還不能算一個真正的警察。

    方晴是一名參加工作時間不長的計算機程序員,今年只有二十四歲,不久前剛剛隨著新配備的計算機來到公安局。她對神密的警察和警察業務充滿了女性的驚奇。

    “哦,”她驚呼道,“是沙隊長,你怎麼,也值班嗎?”

    沙傳泰盡量讓自己顯得和善一些,“就算是吧。我有一點小事,想請你幫幫忙。讓我進去好嗎?”

    方晴向走廊裡掃了一眼,小聲說:“快進來吧,”她笑了一下,“我們這裡管得很嚴,不讓外人進來。”她關上門,又嘩嘩地鎖上。她轉回身時,臉色不由紅了起來,眼睛也越發水靈了。她說:“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想請你幫我查一個名字。查到了,我一定重謝你。”

    “有批件嗎?”

    沙傳泰攤開手,“你瞧,大星期天的,頭頭們都休息了,你說我到哪兒去弄批件?要不怎麼說請你幫忙呢。”

    小方忽閃著眼睛問:“你說你怎麼謝我?”

    沙傳泰終於露出了笑容,“你說怎麼謝就怎麼謝,聽你的。”

    她的臉更紅了,仿佛因此掌握了某種神密的權力。看來她不想急於使用這種權力,她說:“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她豎起一個手指,“你可要說話算數。”

    “當然算數。”

    “那麼,你要查什麼?”沙傳泰把一張小紙條放在她的手上。她看了看,“馮振德?怎麼,就一個名字?沒有別的了?”

    “沒了,就一個名字。”

    “那可有一大串呢。在這麼大的城市裡,每一個名字都有好幾十個人,甚至好幾百人。”

    “一大串也沒有辦法,慢慢查吧。”

    方晴在鍵盤前坐了下來,開始把馮振德的名字輸入到計算機裡。沙傳泰能看出來她正在調入某種程序。牆邊的機器猛地啟動起來,發出辟辟啪啪的響聲。屏幕上的文字飛快地向上翻滾,接著,打印機發出吱吱的響聲,一條寬紙帶從打印機的上面緩緩地流出來。

    沙傳泰有些驚愕地看著這一切。方晴微笑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幾分鍾之後,機器停了下來。小方走過去把紙帶撕下來,一反一正地疊起來,遞給沙傳泰。沙傳泰接過來就往外走。方睛喊了他一聲:“沙隊長,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沙傳泰回過頭來看著她。她確實很漂亮,胖乎乎的。他覺得自己喜歡胖一點的姑娘,這使他在一閃之間想起了江蓮蓮。他走到方睛的面前,注意地看著她那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隨後他俯下身來,一聲不響地去吻她。他想吻她的額頭,她卻把嘴唇迎上來,一下子就摟住他的脖子。

    她在他耳邊小聲說:“嗨,我怎麼覺得你就象一只狼一樣。不過我喜歡你這樣。”

    有的時候,命運是那樣奇特地用它自己的方式解釋人生,讓人們歎息自己的無奈。假如方睛能早一年或兩年出現在沙傳泰的面前,他可能就會有完全不同的命運。但一年或兩年前,這種大型的計算機還沒有配備到他們這個單位,使方睛沒有了提前出現在他面前的必然。

    這就是命運,有的時候,科技的進步也決定著一些人的生命歷程和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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