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顧亦琰一襲戎裝站在顧天御的面前，比起半年前的他更添了些冷酷的味道。
「琰，你終於平安歸來！朕很是欣慰！」顧天御拍拍顧亦琰的肩膀，眼帶笑意。
「謝皇上！」顧亦琰語調極其淡漠，有禮但是疏遠。
「對了，琰！朕有件事情要告訴你！凝兒為朕生下一個皇子！」顧天御卻也不在意，拉著顧亦琰的手坐了下來，一臉的喜氣。
什麼？凝兒生下一個孩子！按理說不是要到過完年後嗎？顧亦琰眉頭緊皺，「她，她還好嗎？」
「身子恢復的差不多了！」
顧亦琰坐正身子，眼睛平視全方，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氣氛就這麼尷尬起來，顧天御默然無語，隨手拿出桌上的茶杯，時不進抿一口，再看看顧亦琰。關於臨行前的那個約定，誰也沒有開口提及。
「參見凝妃娘娘，娘娘千歲千福！」門外傳來尹歸年的聲音。
顧亦琰與顧天御同時站起身來，門『吱』的一聲被推開，夜戀凝披著雪白的狐裘披風出現在兩人面前，頭髮上還沾了一點點的白雪。顧天御伸出手輕輕將她頭上的雪花拍掉，眼角眉梢全是寵溺的笑，「這麼冷的天怎麼也不在宮裡休息，你剛生完孩子，別到處亂跑，知道嗎？」
「我知道啊！母后讓我過來看看！」夜戀凝輕輕笑道。
沒有人見到，他們身後的顧亦琰手僵持在半空，原本他是想伸出手拍掉她頭上的雪，卻不知顧天御快了一步，而他的手只能以落寞的姿勢緩緩的收回來。他憑什麼？他如今憑什麼做這些親密的動作！即使活著回來了，即使皇上真的願意讓凝兒跟他走，朝中的那些大臣會同意嗎？更何況，現在他們有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他，傷她那麼深那麼真，她會願意跟他走嗎？
「皇叔，恭喜你凱旋歸來！」夜戀凝妖笑嬌嬈，緩緩上前兩步向顧亦琰福了福身。
顧亦琰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只得愣愣的看著夜戀凝，她叫他皇叔，皇叔，僅僅只有兩個字，卻如兩柄鋒利的劍刺入他的心臟，痛不欲生。右手緊緊的握著劍，用力再用力，似乎這樣便沒有那麼痛。
顧天御靜靜的看著顧亦琰右手犯白的關節，不著痕跡的走到夜戀凝身後，嘴角硬是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琰，凝兒在和你說話了！」
顧亦琰緩緩的合上眼睛，良久才睜開，聲音沙啞道：「多謝，娘………。娘！」
「皇叔說笑了！」夜戀凝淺淺一笑，「對了，皇叔今晚是住宮裡還是回王府啊！」
「不了！本王，本王回王府吧！」顧亦琰別過臉去，僅僅只是半年，她終於可以平靜的叫他皇叔，平靜的問他要不要住在宮裡，平靜的把他當成小叔子！那麼的平靜，言語淡淡，還和從前一樣的傾城絕艷，還和以前一樣的一笑嫣然，只是不是再對他，而是對御！半年，僅僅只是半年，可是似乎什麼都不對，什麼都變了！可是，這種結局一開始不就是他想要的嗎？他想要她放開，想要她忘記，他執意叫她娘娘，叫她皇嫂！而她從始至終都叫他琰，都叫他琰哥哥！而如今，她聽他的話，她聽他的話叫他皇叔，可是，他的心為什麼那麼痛，那麼難過！當初，當初他叫她娘娘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如他這般難過，這般的痛不欲生了！
「這樣啊！皇叔，本宮想帶你去見一個人！」夜戀凝輕輕一笑。
「凝兒，你的身子不適宜走動！」顧天御試圖阻止。雖然不明舊裡，但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凝兒和琰之間生出什麼糾葛，若，琰真要帶著凝離開，至少也要等他把一切處理妥當了吧！顧天御眉頭緊鎖，他當真就能放開凝兒，任她隨著琰浪跡開涯嗎？那個還在襁褓之中的嬰兒，還沒有學著叫父皇、母妃，而他就要讓他永遠沒有機會再叫母妃了嗎？還是，凝兒會把他帶走！讓他永遠沒有機會叫父皇？
「皇上，臣妾一時半會還死不了！臣妾還想看著鴻兒娶妻生子了！」夜戀凝輕輕一笑，牽起顧天御的手放在胸口，含情默默的看著他，「表哥，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顧天御緩緩抽出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每次她要他相信她，要他答應她的時候，她叫他表哥，表哥！可是，當他們處在一起，她便只叫他皇上，皇上！這，就是區別吧！「朕去看看鴻兒，天要黑了，琰，吃完晚飯再回王府吧！」顧亦琰說完，邁開步子就往傾華宮走去。
夜戀凝緩緩走到顧亦琰面前，嘴角扯出一抹淡笑，「王爺，你可得好好謝謝本宮不可！本宮可是救了你一位故人哦！」
顧亦琰強忍著心痛，硬是扯出一抹虛弱的笑，「什麼故人？」他想不出，這個宮裡他還會有什麼故人？
「總之，你跟我來就是了！」夜戀凝輕輕一笑，抬起頭，率先走出御書房。
顧亦琰望著那道清麗的背影，心底的苦澀漸漸蔓延開來，心，開始，緩緩的裂開。可是，他沒有資格說，痛！踩著沉重的步子跟在她的身後，深深凝視著她的背影，如果，如果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地鐵，那麼他也認了！
突然，一陣狂風吹過，紛紛揚揚的白雪不斷從天上落下，夜戀凝停下腳步，抬起望著開空，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過頭來望著顧亦琰，「王爺，雪茫城的雪有沒有這麼大？雪茫城是不是全都變成白色的了！」
顧亦琰極輕的點了點頭，然後也隨她的目光望著天空。雪茫城的確是白色的，通體銀白，她和他曾執手看過，不是嗎？
「我喜歡下雪，晶瑩剔透的雪花沒有沾染過任何塵埃！只是我入宮的時候卻沒有下雪，真是可惜了！若是下雪的花，漫天的紅綢，鮮紅的嫁衣從潔白的雪上劃過，那是多麼美的意境！」夜戀凝伸出手，攤開手心，幾朵輕盈的雪花停佇在她的手心，她嘴角那抹笑意越來越盛，長長的睫毛如羽扇一樣，一閃一閃，幾朵調皮的雪花便停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清亮的眸子裡有掩不住的笑意。
「凝………凝兒，你………。你過得，過得好嗎？」顧亦琰遲疑的望著夜戀凝，心裡幾經掙扎，最終還是問出口。
夜戀凝看著顧亦琰，良久，才傳來幽幽的歎息聲，「我記得奶奶說過，雪花其實是人的淚水，住在天上的仙子們收集人的各種眼淚，然後將它們化成雪花降落人間，我總是在想，如果人沒有了淚水，是不是也就沒有了這麼美麗的雪花！又或許，因為仙子們要用眼淚化成雪花，所以才總是製造一個又一個的悲劇了？」
「凝兒…………夠了，你，你不要再說下去了！」顧亦琰痛苦的別過頭去。
「琰！」夜戀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顧亦琰的身邊，柔聲喚道，這一聲包含了各種感情，怨恨、癡戀、痛苦、絕望……………種種感情都只匯聚在這一個字裡，一個字卻透出那麼多種感情。
顧亦琰緩緩轉過臉望著夜戀凝，他應該笑嗎？因為她終於肯叫他琰了！可是，他更想哭！他應該哭嗎？因為她喚他的名字卻不再只有幸福！人生本苦，既然如此之苦，又何必堅持活下去，若死是一種解脫，那麼，死亦何妨，一死又何難了！可是，要他如何舍下這清麗的容顏，如何忘掉那雙重重幽怨與癡情的雙眸！凝，我於你，你於我，終究只能相忘江湖嗎？
「我是說，快要到了！」一瞬間，夜戀凝便似換了一個人一樣，面無表情的轉過身，踩著冰冷的步伐，走在寒風凜冽的大雪中。
你現在才知難過，才知痛苦，那麼我了，從你將我送入這重重禁宮之中，我一直在痛苦、在絕望中度過無數個寒冬酷暑！顧亦琰，你加誅於我身上的痛苦，我一千倍，一萬倍通通還給你！怎麼，怎麼可以只有我一個人痛苦了！你應該也要陪我一起啊，他們也應該陪我一起，全天下的人都應該跟我一起陪葬！
顧亦琰有一瞬間的晃呼，那真的是凝兒嗎？那個他心心唸唸的凝兒，那個為和他在一起，不惜用金釵刺破胸膛的凝兒，那個天真不識人間煙火的凝兒，是嗎？那是嗎？帝都關於她的流言蜚語他不是沒有聽到過，他總以為是那些嫉妒她的人傳出來的！他的凝兒一直是純潔如仙子的，善良不惹塵埃的女子啊！那些不折手斷、榮寵後宮這些詞怎麼可以用在她的身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顧亦琰，你不應該懷疑你所看到的！」夜戀凝停下腳步，隔了很遠，隔了重重的雪花，或許還隔了更多的東西，冷冷的望著顧亦琰。
「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顧亦琰心痛的望著夜戀凝。
「關於傳言，關於你今日所見！你應該還把本宮當成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站在你面前是聖御皇朝最受寵的皇貴妃，而那個癡傻的夜戀凝早就死了，在一個很深的夜裡，本宮親手殺了她！」夜戀凝冷冷道。
「我不相信，人怎麼可以變得這麼快！」顧亦琰捂著胸口，不斷的搖頭。
「你應該相信的，因為你現在不是已經見到了嗎？人是可以變的，只要她們經歷過我經歷過的東西，他們都會變的！」夜戀凝輕輕一笑，冷冷的望著顧亦琰，那眼神比千年寒冰更冷，比面臨死亡更絕望。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變成這樣，你快樂嗎？你幸福嗎？」
「為什麼？你在問本宮為什麼？」夜戀凝的面容突然扭曲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往下掉，「顧亦琰，這個世界上誰都有資格問本宮為什麼，惟獨你沒有！本宮變成這樣，這都是拜你所賜啊！本宮當然不快樂，更加不幸福！因為你，你親手將本宮的快樂和幸福通通趕走了，留給本宮的只有絕望和痛苦！本宮要怎麼幸福，要怎麼快樂，你告訴本宮啊！」
「對………對不起，對不起……………」
「不許說對不起！本宮最恨就是聽到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夜戀凝大聲吼道，努力呼吸冰冷的空氣，極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漸漸的面色緩合了下來，又恢復了那高高在上，不容親近的凝皇貴妃，淺淺一笑，面朝著顧亦琰，「三王爺凱旋而歸，本宮還有大禮要送給在王了！」
顧亦琰緊抿著嘴，雙眸緊緊鎖在夜戀凝身上，痛苦、不敢置信雙眸裡各種複雜的情感在雙眸裡交匯，重重投到她的身子上，卻不能引起半點漣漪。
「本宮是想告訴王爺，本宮那夜說我爹拿孩子要挾我，全都是我騙你的！圖謀叛變，本宮也有一份！」夜戀凝一步一步靠近顧亦琰，眼角眉梢全是嬌艷的笑意，一朵又一朵妖艷的花在她的身上綻放，一朵接一朵，璀璨到極至。終於，到了他的面前，夜戀凝伸出手勾住顧亦琰的脖子，輕輕將自己的唇印上他的唇，「還有，那個纏綿極至的晚上，我想，三王應該還記得吧！」
顧亦琰猛然推開夜戀凝，踉蹌的退後幾步，一臉的驚恐，「不………。你一定是騙我，你恨不得我死，所以，所以才編出這們一個謊言來騙我，是不是，是不是！」
夜戀凝緊了緊披風，依然面容冷漠，「難道，你真的一點感覺，一點記憶也沒有嗎？呵呵呵，你在本宮身上留下那麼多的印記，害本宮以為你想把本宮融入你的骨髓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真的…………」顧亦琰踉蹌的跌在地上，那個如火似焚的晚上，時不時便竄入他的腦海中，可是，他一直以為是夢啊！在夢裡，在夢裡和她苦苦糾纏！是因為太想她，太愛她了！只是因為這樣，不是嗎？
「前面便是秋香苑，月貴人便住在裡面，王爺要探訪的故人，您自個兒去問問吧，相信她告訴你真相吧！」夜戀凝抿嘴一笑，越過顧亦琰，抬起頭絕然離去。
縱然青史化成灰，我對你的恨永遠也不會消失！你是我愛得最深，卻傷我最深的那個人，以愛的名義將我送入的地獄！這份禮物，應該不會讓你失望才對！我等了這麼久，痛了這麼久，聽著自己心碎的聲音，悅耳極了，今日，終於可以聽聽你心碎的聲音了！真的很動聽，是嗎？三、王、爺！從現在起，我們都要沿著既定的軌道一直走下去，直至死亡，再難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