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風停止了呼吸,生命最後一刻,手還緊緊的抓著她。
向洛雲靜靜的看著他死灰的眸子,慢慢垂下了手。
靜默。
世界安靜於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空氣沉重猶如泰山,壓得心口重重的發酸,這就這麼沉默了許久,許久。
良久之後,沉浸的空氣中,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
「我答應你。」
答應你,用你的命,中止這一切的仇恨,雖然你只有一條命,但是,卻和四十多條人命般沉重,我背一次這樣沉重的包袱,就夠了。
她起身,轉身離開。
「向洛雲。」莫寧開了口,聲音帶著哽咽,「我一直想帶你去個地方,可是主子不准,說那是要給你的驚喜,如果,長風的死消除了你心中的仇恨的話,我請你跟我來。」
向洛雲腳步頓住。
莫寧抱起楚長風的屍體,有暗衛連忙撿起地上那只斷臂,默默的跟在了莫寧的身後。
向洛雲僵硬的身體似乎幾百年都沒有動過,直到莫寧的背影快要看不清楚的時候,這才機械式的挪動著腳步,跟了上去。
這裡是一座極為隱秘的別院,鳥語話香,四處飄蕩著清晰的空氣,沒有即將入冬的寒冷,有的是濃濃溫暖的春意,這裡,就像是個世外桃源。
莫寧沒有踏進這裡,而是抱著楚長風的屍體繞到了院子背後,向洛雲卻佇立在大門外,腳步異常的生硬,卻還是一步一步如同螞蟻一般的速度,慢慢的移動。
假山,花園,湖泊,亭台樓閣,以及……梨園。
她的心,突然像別了根針,一呼吸就劇烈的疼痛起來。
這裡的一切竟然是這麼的熟悉,熟悉到她即使第一次來,卻可以閉著眼去這院子的任何一個地方。
這裡是——向府。
完全一模一樣的府邸,不管是院子裡得花草,不管是假山上的雨痕,這裡便是另外一個向家,完全一模一樣的向家。
她慢慢加快的速度,越走越快,似乎在尋找這裡有沒有不一樣的地方,然而,不管她走到哪處,看到的都是一樣的。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大聲放縱的狠狠哭上一回。
卻在這時候,她停下了腳步,宛如石化般的看著前方某處,全身僵硬。
前方,一個輪椅一個男人,身後還有一位白髮老人。
「哎我說向震洪!老夫說過多少遍了,這院口風大,你這個月才剛下床,要時刻注意著不能著涼,你怎麼總是不聽老夫的話?!我逍遙怪醫韓老治了多少病人,就沒你一個這麼不聽話的!」
「咳咳,抱歉了韓老,只是屋裡太悶了,所以就出來透透氣……」
「透氣透氣!你再透就沒氣了,在床上躺了兩年,要不是殿下一直用藥物維持著你的性命,一直等到了老夫回來,我看你這小命就得到閻王殿裡去透氣了!」
「咳,那好吧,我現在就回房……」
他轉動輪椅,慢慢轉過身來,卻在下一刻,同樣呆住了。
韓老見到他的怪異,回頭一看,見到了向洛雲,有些吃驚的挑了下眉,這丫頭怎麼回來,殿下不是說沒這麼快的?
向洛雲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外看著他,有些白髮的兩鬢,深深凹進去的面額骨,消瘦的身體看起來就猶如一個瘦弱的老人,他就這麼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在同樣遠的距離看著。
向震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袖,不自在的緊張兮兮,「洛雲……哎呀韓老,凌王殿下不是說要等我痊癒後,再叫洛雲來嗎,怎麼,怎麼現在就來了……」
向震洪看看自己的雙腿,又看了看自己枯瘦如柴的雙臂,頓時一陣尷尬和無語,卻不知道要如何跟女兒打招呼,只好又叫了一遍:「洛雲,我,那個,洛雲……」
向洛雲卻是猛然轉身,飛快的跑走。
「洛雲!」向震洪急切的想追去,無奈他身上還是個殘破的身體,想追也無能為力。
「別擔心。」韓老出聲道。
「她,這是怎麼了?跑去哪?」向震洪擔心的問,幹嘛看到自己就跑啊?難道她一點都不想認他這個老爹了?
韓老輕輕的歎了口氣,「大概……是跑去哪個地方哭吧。」
「哭?」
「都是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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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跑回了雨落閣,向洛雲將自己關近了梨園,縮在了梨園的最角落,蜷縮在一起。
為什麼?
在她不斷的在愛情和親情中割捨而傷害他的時候,他卻在仇恨和愛情中相互維持著。
她放棄了愛,努力去恨。
他卻不放棄恨,亦不放棄愛。
在她終於在兩難之間做了決定,捨棄愛情與他為敵的時候,現在卻告訴他,他不僅是仇人,還是恩人?
這是在耍弄誰?她還是他?
如今爹還活著,被他千辛萬苦的救回來了,爹對他萬分感謝,那麼,自己這兩年半來所做的一切,又是什麼?
為的,又是什麼?
到頭來,換回一句,他是你爹的救命恩人,殺不得,碰不得。
她籌備了兩年,這所作的一切一切,到現在,卻是一直在報恩和忘義的權衡下交纏著。
這是多麼的可笑?而她,是多麼的無知,多麼的諷刺……
「雲凌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向洛雲嗚咽的將腦袋埋進了膝蓋裡,隱忍了一天的淚水,似有崩塌的預兆。
他為什麼不告訴她?如果她說了?她就不必這麼痛苦,不必再算計他的時候,還要擔心他,他為什麼不告訴她?
「嗚……為什麼……」
「因為,你會難過……」一隻溫厚的大手,輕輕的撫上了她的背。
向洛雲全身一僵,慢慢的將頭抬起,淚眼朦朧中,是那道溫雅如玉蘭花般高貴的笑容,是那微微朝她張開的雙臂。
眼淚當下就落了下來,迎身撲去,這是闊別了許久的懷抱,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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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離,朕命你毀去玄鐵暗部,你為何遲遲不動手?」建文帝不滿的看著向洛雲,雖然這一次向洛雲立了大功,但是他仍然是不喜歡任何人違背他的命令。
向洛雲拱手道:「回陛下,臣覺得暗部就這麼毀去了著實可惜了,一時沒有忍心下手,所以這才……」
「可惜?」建文帝冷笑一聲,卻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這才慢慢的說道:「對於一個不聽命令的組織,唯有毀去,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陛下說得有道理。」向洛雲連連點頭,遞過一杯茶給他,「陛下小心身子,這是銀耳燕窩湯,陛下多喝一點吧。」
建文帝雖然有些不滿,但還是接過了湯,慢慢的喝了起來。
向洛雲微笑的看著他,柔聲說道:「陛下可以再喝慢一點,細細的品嚐一下這美麗的味道,或許以後,您都無法再享受這樣的機會了。」
「……咳!」建文帝直接被嗆住,那銀耳梗在了他的喉嚨,他使勁的拍著胸口,嚥著氣,似乎想將喉嚨哽住的銀耳給吐出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呼吸困難,眼睛卻是死死的盯住向洛雲。
向洛雲微笑的看著他,沒有幫忙也沒有動,只是笑著道:「陛下想問臣為什麼嗎?因為昨晚我夢見閻羅殿的閻王爺說,陛下的壽辰,就在今日了。」
「唔唔……唔……」建文帝越來越急切,臉色亦漲得越來越通紅,呼吸一下重過一下。
「對了,你知道嗎?」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一般,慢悠悠的看著他,「雲幕天……不,應該是曹子軒死的時候,你知道他拜託了我什麼事麼?」
建文帝劇烈的掙扎了起來,他想用力嚥下喉嚨裡的東西,可是卻突然發現,他根本無法動彈吞嚥,是這碗銀耳燕窩有問題!
「他拜託我……幫他報仇。」向洛雲笑吟吟的說道。
建文帝眼神變得恐懼起來,眼裡寫滿了死亡的絕望!
「我答應了。就算不為了當初被株連九族的曹家,不為因為你一句話,就被抄家的向家,不為被你囚禁了六年的祁蓮皇后,不為了從小就喊自己的殺父仇人為父親的雲凌溪,就為了你的昏庸,你的無能,為了不讓有再多的家族因為你的一句話而滅門滅族,我覺得,你真的不適合當皇帝呢……」
建文帝漸漸不掙扎了,眼裡慢慢浮現死亡的無奈。
向洛雲最後看了他一眼,而後,緩緩的取下臉上,那屬於季離的面具。
建文帝在瞬間驚恐的瞪大了眼,看著她,猶如遇見了鬼一般,惶恐,掙扎!
向洛雲勾了勾唇,慢慢低下頭去,在他耳邊,輕輕的道:「陛下,洛雲回來了,而你,該走了。」
建文帝全身都在顫抖著,四肢抽搐,驚恐的眼球瞪得銅陵大小,而後慢慢的失去光彩,呈死寂一般的黑。
她起身,微笑的離開。
*
長禎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十,建文帝逝。
十一月十五,眾臣攜邀凌王回歸,十一月二十,雲凌溪即位,建國永慶,國號為元。
翌年,雲凌溪退位,賢王雲軒揚登基,延續永慶王朝,勵志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