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風,格外的清涼,秋已經過,入夜後,天空竟然飄起了雪花來。
今年的雪來的快,這才剛入冬,就已經下起了雪來,雪不大卻不一個小時的時間,將四周染上了一層白霜,空氣中蔓延著冰涼的味道,不冷,只覺得涼。
今晚的夜,特別的靜,多日的牢獄之災讓向洛雲清瘦了不少,只是一個人的牢房實在少了點溫度,她看了看對面牢房之中的向震洪,不知道怎的,她忽然來了精神,挪了挪位置坐到了牢房門邊。
「爹,睡了麼?」
向震洪身子動了動,緩緩的睜開眼睛,眼中縈繞幾許柔和,「沒有。」
「那我們來聊聊天吧。」向洛雲的聲音不大,並沒有吵醒其他牢房裡的人,或許是明天就要上斷頭台了,今夜的她竟然萌生了一種想瞭解向震洪的衝動。
「聊天?」向震洪想來也沒有料到向洛雲會提這個要求。
從小到大十多年來,他連疼愛過她的時間都少得可憐,而平日裡向洛雲與他相見,更是不冷不熱的沒有什麼情緒可言,他以為她是埋怨他這麼多年對她的不聞不問,能夠和他說上幾句話就不錯了,現在還會找他聊天?
「是呀,聊天。」向洛雲笑了笑,「明天就要上斷頭台了,趁著現在能說話,就多說幾句話。」
向震洪目光炯炯的眼神回望著她,忽然低聲道:「你不會死的。」
誰都可以死,可是他和鸞兒的孩子,一定不能就這樣死去,他不同意,也不允許。
「呵呵……」向洛雲挽了挽額頭上的碎發,最近似乎總是有人這麼喜歡對她說,雲軒揚也說過這一句話,如今,他這個當父親的,也這麼說。難道他們就這麼肯定,她一定不會有事?
她沒有回話,只是扯開話題,像閒聊著家常一般,閒閒的問道:「爹,您為什麼會愛上娘?」
這是她很感興趣的問題,他們是親兄妹,為何會對身為妹妹的鸞妃產生這種質變的愛情?
「為什麼會愛上你娘?」向震洪喃喃低語,眼光中的色彩忽然遙遠了起來,似乎陷入了什麼美好的回憶一般,低聲的道:「你娘她溫柔善良,有著這世間最美麗的笑容,就像這從畫裡走出來的樣子,很美,很美。」
向洛雲瞇著眼睛感受著他形容的樣子,不由一笑,「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爹既然喜歡娘,自然是覺得娘是最美的。」
「不,是真的。」向震洪不滿她的打斷,瞪了她一眼,「小時候我與你很早就沒了母親,父親又因為朝堂上的事情奔波,你娘便總是跟著我,同我一起上私塾,學詩意,我練武的時候,她會在一邊拍手叫好,然後威脅我一定要學好輕功,以後帶她一起飛簷走壁,我本不想娶親,想永遠照顧她一輩子,無奈你爺爺以死相逼,我只好娶隨意娶了一名女子為妻,那女子是鄉下人,父親見我肯娶親,也沒有嫌棄對方的出生而答應了,我以為那女子會是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卻不想她經常仗著是家中女主人的身份欺負你娘,無奈你娘太善良了,卻是一句不說,任由人欺負……」
向震洪靜靜的說著,他說了很多很多,好像說不完似的,都是關於他和向秀鸞之間的事情,而向洛雲則是靜靜的聽著,偶爾會插上一兩句,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看法。
父女兩人似乎還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說了這麼長的話,然而,也只有在這時候,他們才能夠坐下來說這些話。
說到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向震洪忽然停頓了下來,靜靜的望著向洛雲,「洛雲,你會恨我嗎?」
說到最後,也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向震洪忽然停頓了下來,靜靜的望著向洛雲,「洛雲,你會恨我嗎?」
恨他這十多年來的不聞不問,恨他這近乎薄情的殘忍父親。
向洛雲一愣,旋即緩緩的笑了笑,「說不恨是假的。」她看著向震洪,平靜的臉上更多的是是溫情,「只不過以前我一直認為我的父親是向齊風,我總覺得,您恨我是應該的,誰讓我出生的爹媽不是好人呢。」
說道這她又笑了笑,「後來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您別說,我當時還真的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將這身上的血都還給你,不過,那也只是一時衝動而已。」
她語氣說得很輕鬆,似乎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一樣。畢竟是活了兩世的人,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後,又怎麼可能會鑽著牛角尖不肯爬出來?
向震洪沒有想到她會這麼這麼誠實的說出這些話來,不由瞪了兩眼,而後緩緩歎氣,「以前這般對你,我的確有錯,只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我所犯下的錯誤,想起鸞兒對我的恨,想起你無辜年幼就夭折的姐姐,想起齊風決然的恩斷義絕……我會發現,我這個人連畜生都不如。」
「我躲著你遠遠的,不想看到你,不想看著你然後時刻提醒著自己這一生所犯下的罪孽,可是當我看著鸞兒對你深深的疼愛之後,我才醒悟,我已經害死了你的姐姐,又怎麼能讓你再步入那個後塵?」
他長長的歎息一聲,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這一切能從來,那麼,他一定會盡全力去愛護這個孩子,愛護他和鸞兒的孩子。
向洛雲笑笑,看著向震洪的目光,多了幾分濕潤,其實,她要的,真的只是那麼的一句話,他的肯定。
如今,得到了這一句話,她彷彿覺得這十多年來所受的委屈,所受的辱罵,都隨著他的話,而煙消雲散。
她恨不起來,對他,她一點都恨不起來。
夜很涼,他們不知道天牢之外已經下起了雪,入冬的第一場大雪,這個冬天,他們在這個陰暗的天牢裡,卻不覺得冷,心結一旦打開,那只有濃濃的溫暖力量,支持了他們。
丑時一刻。
向洛雲感覺到了微許的睏意,她看了看從狹小的天窗中投進來的一點點昏暗的光芒,慢慢的走回角落打起盹來。
向震洪隔著兩個牢房門的距離看著她,露出一點點的微笑。
洛雲,我的孩子,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死,唯獨你,不行。
為了證明我和鸞兒之間的愛真的存在過,為了讓我和鸞兒的生命繼續延續著,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丑時二刻。
寂靜的黑夜中突然傳來幾許微亂的聲音,那聲音輾轉反覆,竟是越來越靠近天牢。
向洛雲在同一時刻睜開了眼睛,以此同時,天牢之中的人都醒了過來,或迷糊或驚訝的仔細聽著外面傳進來的聲音。
聲音很雜很亂,透過小天窗,向洛雲竟然見到了幾許跳躍的火光。
「怎麼回事?外面怎麼這麼吵?是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向靈月驚呼聲在黑夜中的天牢中格外的響亮。
向震洪目光閃過幾道光芒,黑沉沉的眸心深處銀亮起來。
向洛雲蹙了蹙眉,注視著天窗處那跳躍的火光,半響確認了一件事,「督察院著火了。」
「什麼?著火了?怎麼好好的會突然著火了?!」
「怎麼辦?怎麼辦?我們會不會被燒死啊?嗚嗚……」
「快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
一時間,天牢裡亂哄起來,向洛雲覺得有些好笑,即使現在不被火燒死,明天他們也都是要上斷頭台的,就只差了這麼一個晚上,誰會來救他們?
只是,督察院戒備森嚴,外三重內四重的一級戒備,又怎麼會好好的起火呢?
她不由響起雲軒揚說的那一句話來,心中猛然一跳!
「洛雲,你不會死的。」
難道說,是雲軒揚?!
「大家不好驚慌,安靜下來!」這時候,向震洪發話了,雖然大多數的人被分開關押了起來,但只要瞪高一呼,還是能清晰的聽到對方的聲音。
天牢瞬間安靜了下來,向震洪繼續道:「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呆會只要火勢能蔓延到我們這裡來,大家一定要趁亂逃跑,然後永遠不要再回京都了,逃得越遠越好,永遠的隱姓埋名!」
「老爺……」
「老爺……我們,我們聽您的……」
在這裡大多都是向家人,有些甚至已經在向家呆了幾十年,聽到向震洪這麼說,不由哽咽,他們也知道,向家完了,真的完了,不少人已經哭了起來。
丑時三刻。
那狹小只留著來透氣的天窗中,突然飛進數十把銀針!那長長的銀針直接插入牢房門上,向震洪二話不說取下銀針去套弄鎖在牢房門的鎖。
向洛雲目光微閃,亦不再猶豫連忙照做起來。
牢房中的人見到他們這樣,頓時紛紛效仿,不一會兒,那特殊材料製造的銀針竟然真的打開了牢房門!
「天,終於出來了,我們快逃啊!」
「快逃!趕緊走!再不走大火就要燒進來了!」
天牢房門全被撬了開來,不管是曾經關押在這裡的,還是向家人,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們歡呼著,雀躍著準備逃離這個昏暗的天牢。
第一重門被打開了,外面沒人,想來不是去救火了,就是因為火勢太大而跑了。
濃煙滾滾已經深入道天牢內部來,無法想像外面已經被燒成了什麼樣子。
「洛雲。」向震洪突然將向洛雲拉到了身後,「走慢點。」他聲音說得極低,似乎不想讓別人聽到他說的話似的,神色極為嚴肅。
走慢點?向洛雲有些疑惑,大火正朝這燒來,大家都恨不得趕緊跑出去,他還說走慢點?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向震洪為什麼這麼說了,當走在最前面的人踏過第一重門,急沖沖的打開第二重門的時候,突然漫天的劍雨從四周射了下來,走在最前面的十多個人瞬間被射成了馬蜂窩!
震驚!鮮血流了一地,他們甚至連慘叫聲都來不及喊就已經失去了性命!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沒有人再敢上前一步,地板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提醒著他們,這個被稱為天牢的地方,充滿著危險與恐懼1
第二重門已經大開,沒人敢上前一步,這時候,向震洪拉這向洛雲的手,慢慢的走向那第二重門。
「爹!」
「老爺!」
向家人驚呼了一聲,向洛雲也緊緊的提起了膽子,原以為這個督察院在外頭的防守才嚴密,沒想建文帝為了怕天牢裡的那些犯人逃跑,既然也是機關算盡,花了不少的功夫。
向震洪一隻腳踏入了第二重門,緊接著第二隻腳亦踏了過去,沒有動靜!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向洛雲緊跟在他的身後,在她也成功踏入第二重門的時候,身後那些人如罪釋賦的跟了上來。
第三重門,眼前的是第三重門,所有人望著那第三重門,這一次卻沒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濃煙越來越多了,再不出去的話,就算他們不被燒死,也會被這些濃煙給嗆死。
向洛雲一咬牙,狠下心就去開第三道門,向震洪一把拉住了她,「我來!」
「不,我來!」向洛雲不依,又上前去。
「洛雲!」向震洪低喝一聲,「給我回去!」
「……」向洛雲倔強的看他一眼,沒有答應,也沒有回去,一動不動。
他們兩人僵持不下,誰都不願意讓對方去冒這個危險。
就在他們僵持的時候,第三道門卻緩緩的開了,一個人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