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看著腳下的圖案。鮮血從他嘴角溢出,滑過下巴低落在地上。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陶爺爺皺眉:「然兒,是什麼原因讓你不惜中斷術法,放棄離開,放棄我們陶家延續的機會甚至連性命都不要也要留下來?」
陶然仰頭望去,墨黑色的天空中一顆星星格外明亮,襯得周圍群星全都失了光彩。
「爺爺,你看那顆星。如今已是夏季,卻還這般明亮,是不是太過不尋常了。」
陶爺爺順著陶然的眼神,面色微變:「虛星……」
「虛星主秋,含肅殺之象,到了這個時節還未黯淡,預示天地浩劫,萬物枯落。典籍上有記載,前朝越國快滅國時便出現過這種異象。後來楚家趁機起兵造反,建立楚國,才有今日的大好山河。」陶然語氣平靜的說道。
「不應該啊。」陶爺爺想了想,搖頭道:「楚國國運日盛,祭天後你還跟我說,楚國有楚亦軒和楚淵,必定更加強盛。為何現在反倒出現這樣的景象?」
陶然嘴角微微上揚:「楚亦軒和楚淵,國盛因為他們攜手共進,為民謀利。國滅,因為他們反目成仇,爭權奪利。成敗在他們一念之間,而黎民百姓卻要遭受生靈塗炭,滿目瘡痍的後果,為他們承擔罪過。」
陶爺爺歎口氣:「自古皆是如此,上位者的決定,無論對錯,承擔後果的都是百姓。而他們,最多不過一死,又豈能擔下天下滅亡之罪。可這,又跟你還有邊姑娘有什麼關係?她已經快回去了,你留下也算情有可原,為何還要牽扯她?」
「爺爺,你知道山下有間客棧嗎?」陶然沒有回答陶爺爺的話,而是道:「我陶家聲名遠播,雖說被困於落華山之上,但仍有人從各地而來,祈求能見一面,讓我們給他們算算命。人多了,便有店家在山下開了間客棧,專供往來之人所用。」
陶爺爺回憶了一下,他甚少下山,不過也曾聽下人說過有這麼一間客棧。那些前來落華山的人,大多是經商之輩,出手闊綽。雖然真正能見到他們並佔上一卦的人不多,不過既然有機會,就有人會來。如此這般,那店家也算是站穩了腳跟,就一直開了下去。有時陶家下人路過那間客棧,還會買些酒水之類的帶到山上來,所以他們也就默許了客棧的存在。
「出問題的不是客棧,是住在客棧裡的人。」陶然神色落寞:「大楚過去的七皇子,現在的慶王爺,以後可能導致滅國的罪魁禍首楚淵就住在客棧裡。」
陶爺爺還是很疑惑:「他住在山下做什麼?」
「他在山下等人,一位女子。」陶然道。
「是……」陶爺爺恍然大悟:「邊姑娘?他在等她!」
「正是。」陶然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跟邊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能讓慶王爺不顧朝中形勢,留在山下等,足以見邊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陶爺爺仍舊很疑惑:「他喜歡邊姑娘又如何?難不成滅國就因如此?然兒,你應該知道國滅是因為氣數盡了,跟他喜歡誰沒有關係。那些把原因歸咎於女子身上的,不過是托詞而已。」
「其實祭天時,皇上原本讓我說太后是孽障,會毀了楚國國運。後來,他卻私底下找我,改了說辭,竟然是保太后的。我下山也聽過許多傳聞,皇上與慶王爺關係並不如傳言中那樣好,但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就算有猜忌,也不至於反目成仇。可惜我太想當然,沒料到他們終究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陶然頓了頓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楚淵此時在山下等,若是邊姑娘不下山,他會一直等下去。而皇上也不是省油的燈,楚淵不在,他正好擴大自己的勢力。這樣的後果就是,等楚淵回去就要立即面對謀反或者等死的選擇。」
陶爺爺這才聽明白了一些:「所以你硬是拉她回來,這樣她就能快點下山,楚淵能回去。」
「楚淵和楚亦軒的勢力旗鼓相當,只要楚淵立即回去,他與皇上的平衡就不會被打破,兩人不會輕易動手,楚國就能穩定下來。」陶然道:「我們陶家空有第一相師之名,可大多為有權有勢之人算命,甚少為百姓做事。如今劫難將至,我不能因一己私利,置黎民百姓於不顧。」
「可這樣你活不過二十五,我們陶家也……」陶爺爺面色複雜的說道。
「爺爺,祖上冒著窺探天機之罪,為人算命卜卦是為什麼?」陶然問道。
陶爺爺立即道:「是為人趨吉避凶,逃災躲難。」
「我們陶家這些年一直困在山上,做了什麼?」陶然面帶譏諷道:「祖上的訓誡全都忘記,陶家存在下去又有什麼用?不過是淪為權利鬥爭的棋子罷了。」
陶爺爺沉默半晌道:「然兒,無論你做什麼,爺爺,不,我們陶家上上下下都支持你。」
「爺爺。」陶然笑了笑,嘴角的血液在月光照耀下顯得十分詭異:「當初皇上與太后是由我挑撥,我們陶家一直是皇族心中的刺,若是有人掌握全部勢力,第一個滅的就是我陶家。只有他們相鬥,我們才能存活下來。可我汲汲營營,終究鬥不過天命,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眼見著陶然支撐不住,陶爺爺上前扶住他:「然兒,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爺爺沒有想到,你為陶家付出了這麼多,使我們陶家愧對於你。」
「爺爺,我死後,你將我葬山頭石碑之下,若是邊姑娘有朝一日回來,我能第一眼就看到她。」陶然說著,嘴上溢出的血越來越多。
陶爺爺攬著陶然,焦急道:「然兒,你傷勢太重,不要再說話了。」
「我怕我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陶然看著陶爺爺給自己診脈,道:「爺爺,你要記住我的話。我死後火葬,然後埋在石碑下。你和族人立即離開這裡,我已經私底下命人買了一處莊子,你們改性換姓住在那裡。現在太后已出現疲態,不足為懼。若是皇上與楚淵井水不犯河水,那他要下手的就是我們。」
「你不要說了。」陶爺爺從口袋中拿出白瓷小藥瓶,從裡面倒出藥丸塞到陶然口中。
吃下藥丸,陶然的狀況似乎好了一些,但身體仍舊沒力,需要陶爺爺扶著才能站起來,但他已經很滿足了。
「爺爺,皇上很可能已經知道是我挑撥太后,要不是有楚淵,我們已經被滅族了。」陶然嘴上動個不停道:「等我死後,不,明天,明天你就安排人打包行李,遲則生變,早走早好。若是我撐不到天明,你不要告訴邊姑娘我死了,就說我傷勢過重,在臥床休息,讓她趕快下山。」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惦記著她?」陶爺爺恨鐵不成鋼道。
陶然輕笑一聲:「爺爺,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掛念她。爹爹告訴我,下山能找到帶我走的人,我一下山牽的小馬就被她搶了過去。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女子,為了逃竟然忘記自己不會騎馬,搶了之後叫得那麼淒慘,真是有趣。」
「然兒,別說了。爺爺扶你回房休息。」陶爺爺道。
被陶爺爺扶著往前走,陶然繼續道:「爺爺,你不知道,她真的跟別的女子不一樣。說話做事大大咧咧,有時候很迷糊,有時候很精明,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讓人不自覺跟她一起笑。跟她在一起很輕鬆,不用想太多……」
「公子!公子!」陶三喘著氣跑來,見陶爺爺扶著陶然,怔了怔,立即上前道:「公子你怎麼了?!」
「然兒傷勢太重需要休息,你快扶他回房。」陶爺爺將陶然交給陶三扶著,喘口氣道。
陶然側頭看著陶三道:「你氣喘吁吁的,出了什麼事?」
「對了,邊姑娘下山了。」陶三扶著陶然道:「她回到屋裡就收拾東西,然後匆匆套件外套就往山下走,小的攔都攔不住。你說天這麼黑,她下了山若是遇到什麼怎麼辦?」
「不用擔心,山下有人接她。」陶然道。
陶三為陶然打抱不平道:「可是公子,你因為送她回去傷得這麼重,她連看都不看就下山,是不是太無情了?」
「她走了也好,也好。」陶然說著,頭一歪竟然沒了動靜。
陶三心裡咯登一聲:「公子!公子!」
「然兒?!」陶爺爺檢查了下,焦急道:「趕快扶然兒回房休息,他傷勢過重,需要馬上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