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歡 第十六章
    他的周丹,脾性還是那麼倔啊。

    她有些後悔今日的穿著。

    宮廷式的高領合身襯衫,底下是條牛仔短裙,搭上細高跟魚口鞋,腿踝處還別了條細緻的腳鏈,這樣短髮俏麗的她,別有一番韻致,很性感火辣。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打扮,只是今晚那男人仍舊走在她身後,她想逃離卻因為短裙和高跟鞋而顯得困難。

    第三晚了吧?他就這樣等到她下課,然後默默跟在她身後,陪她搭公車、陪她走路,一直到家,而一路上,他始終沒說話,也沒驚擾她。

    既然他能從小熏口中要到她的電話,那麼他知道她住處、知道她教課所在,似乎也不是難事了,感覺上,她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中,但她卻不曉得他現在的情況。

    好不公平!

    但打一開始,他們之間就不公平了……想來就讓她氣惱,又覺委屈,她都盡可能不去觸碰過往那段情了,他為何要這樣時時提醒著她?

    愈想愈氣,高跟鞋踩得喀喀響。他不用工作了嗎?不用去駐唱了?這樣跟著她就好?她轉過面容瞪視他,卻見他略帶笑容,閒適地站在那裡看她。

    「郭書齊,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周丹冷聲。

    「九百四十七。」見她轉過冷凜的小臉,他淡淡開口。

    「……什、什麼?」她沉著臉,那氣憤又無奈的模樣,很可愛,像個孩子般無辜。

    「總之,你不要再跟在我後面了。」

    「周丹,你沒有話想跟我說嗎?」他眉眸皆柔,曈底有著諒解,對於她的壞臉色無動於衷,他似乎也明白,她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這樣輕易動怒,這讓他歡喜,因為那證明他有本事左右她情緒,她還在乎他。

    周丹看著他,他確實不一樣了,要換成當年,這種時候他八成是將她拉到某個角落質問,也許還會瘋狂吻她。

    「我們……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憶起當年,那些有過的甜膩和親密畫面讓她雙腮紅潤潤,卻也異常感慨,若他不離開,也許現在的他們會有著很快樂的兩人世界。

    她頭,不再去想那些。

    「郭書齊,你可不可以別再這樣跟著我了?我有男朋友,你這樣會讓他誤會,要是壞了我的姻緣,你賠得起嗎?」話落,不再看他,她轉身離開,留下男人落寞的深遠目光。

    他到底要做什麼?她看不出來,也猜不到。

    儘管對他惡聲惡氣,儘管昨晚對他撒了她有男朋友的謊言,他今日還是一樣跟在她身後,不發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的心思深沉到她完全看不透,沉穩許多的他,也許更增添了成熟魅力,卻也讓她無從捉摸。

    或者該說,男人心啦,她從來就不懂。

    「郭書齊,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我男朋友會誤會我們的關係,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她停下腳步,轉頭瞪視他。

    郭書齊大步上前,傾近她面容。

    「你也讓我很困擾。」

    「啊?」他突然逼近的俊俏面龐,讓她心口一跳,都已經這麼多年了,她怎麼還是像當年那般容易受他影響?她討厭自己這樣的反應。

    「我很困擾要不要直接拆穿你的謊言,不拆,我無法理直氣壯接近你;拆了,又怕傷你自尊。」

    「我哪來謊言?」她微有困惑。

    「男朋友。」他微低面龐,低聲在她耳畔道︰「有男朋友的人,怎麼會一個人走路、一個人坐公車?」

    「我、我——」謊言被戳破,她困窘地紅著臉,而他的熱息輕拂她耳際,她敏感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走路是為了運動。」

    「小熏說你沒有男朋友。」他拆謊拆得真徹底。

    「你、你……我……」她惱了,水亮眼眸瞪得大大的,佈滿著生氣。

    「沒有男朋友又如何?」

    郭書齊笑了。

    「這些年來,我也沒有和任何一個女人交往過,因為我心裡只有你。那麼,同理,你沒有男朋友,是不是表示你心裡只有我一個?」

    「你——」被說中心事,她五味雜陳,她確實忘不了他,也確實因為他而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關愛,可她真真切切被他丟不過,這樣,她如何能在這時承認她始終情鍾於他?

    一個被深愛的男人拋棄過的女人,如何再有勇氣談愛?但他卻這樣逼迫她,於是她委屈,她不甘。

    「我心裡有誰都不關你的事了。」她說完轉頭就走。

    曾經,她愛他愛到無路可退,而今,她依舊無路可退,她似乎只剩下逃離的宿命。

    她轉身前眼尾爍動的瑩亮教他發現,郭書齊邁開步伐,他追了上去,剛握住她手腕,卻被她用力甩脫,他欲改掣制她手臂,依舊被她閃了開。

    還有什麼比這樣被深愛、卻又放棄過你的男人看透你的心還更難堪的呢?周丹快步走著,在瞧見前方站牌有公車候著時,她跑了起來,穿過路人和幾對依偎的情侶,她就要跳上公車……

    身後突如其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伴隨路人的驚呼,讓她心驚地停下腳步。猛一回首,就見一輛機車停在那,而機車前頭的地上跌坐著一道她熟悉的身影。駕駛對著跌坐地上的人影叫罵幾句「找死」、「沒長眼楮」、「趕羚羊」等粗俗話,然後發動機車揚長而去。

    周丹緩緩移動步伐,來到那人面前,眼底清楚映入他那張她此生都難忘的面龐時,她低喚了聲︰「書齊……」

    郭書齊抬眼,一見她竟是揚唇而笑。

    「一千三百六十三。」他對於自己這樣狼狽坐在馬路邊似乎不以為意。

    「什、什麼?」又是數字?這種時候要她猜什麼數字,他究竟賣什麼藥?

    「來。」他朝她勾勾手指,要她靠近。

    彎下身,她曲膝蹲在他身旁,困惑望著他,「你到底是——」

    「你在小熏和阿況面前裝作不認得我,接著掛我電話、不理會我,甚至還想躲我,我知道你氣,就讓你氣,因為那是我咎由自取,我無法要你不生氣,但也不能不做些什麼,我跟在你身後,每走一步就算一步,我想著,到第幾步時,我們的關係才能好轉?當我算到第九百四十七步時,你願意停下腳步回頭看我;而第一千三百六十三步時,你總算主動走來我身邊,那麼是不是表示,我們的距離拉近了?周丹,這些年我一直想著你,一直沒忘過你。」他的語氣有著讓她難以抗拒的溫柔,和他那讓她聽了心都酸楚的疼痛。

    「你……」不能也不該心軟,但她潮濕的眼眶再留不住淚,潸潸而下。

    「周丹,不要哭。」他沒忘過讓她快樂的心念,卻總讓她為他掉淚。他抬手欲撫上她臉,她看見他掌緣的血絲。

    「你流血了。」抓住他手掌。

    「擦傷而已。」手被她握著,心也像被她握著,他愉悅笑著。

    「那機車騎士沒撞到我,我只是來不及收回跨出去的腳,捽了一跤,手心擦過地面。

    她攙著他起身。

    「音樂人,最重要的不就這雙手?就算是擦傷也不能忽視。」

    他靜靜凝睨她姣好側顏,珍惜這失而復得的關注。

    這樣算是因禍得福嗎?流點血,換她的親近,很值得啊!

    她的公寓不大,佈置整潔,橄欖綠的布沙發上擺置著幾個橘色抱枕,茶几底下鋪著一塊芥茉黃的地毯,她選用的色調強烈鮮明,不若一般女生喜愛的粉嫩或純白色彩,有她周丹的風格在。

    他坐在沙發上,她拿著醫藥箱跪在他腿膝前。

    「應該會有點痛。」她用棉花棒沾了些消毒藥水,提醒著他,「你的屋子很有你的樣子。」他無所謂那小傷口,只是貪戀她的關注。

    周丹沒應聲,專注於上藥。

    於是他任由目光放肆地停留她臉容上,靜悄悄打量起她。

    她垂斂的睫毛又長又密,白的膚色更能突顯她不需描繪就清晰的眼線,她齊眉的瀏海好柔軟,原來她也很適合短髮。

    「不再留長髮了嗎?」半晌,他開了口,短髮確實讓她看來很有朝氣、俏麗可愛,但他更懷念她那頭柔亮直順的烏黑長髮。

    那時,他們親密時,她柔軟的直髮總會滑過他胸膛,視覺效果甚是曖昧,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性感,他是男人,總會想起她夜裡別於白日的美。

    他的提問讓她動作僵凝了下。

    「短髮比較好整理。」合上醫藥箱蓋,她淡淡應聲。

    「我以為,你是因為氣惱我才剪掉它們。」他啞聲開口。

    她沒說話,空間頓時陷入沉默,片刻,她才說道︰「帶你過來,是因為你受了傷,沒別的意思。」她抱著醫藥箱,站起身來。

    他明白她話裡意思,她讓他進來,並非為舊情,而是他受傷,他看出她又想將他的心阻隔在外,大手一撈,攬過她腰身,讓她直接坐上他大腿。

    周丹掙扎著要起身,他一雙手卻從她身後往前環住她腰,將她牢牢制住。

    「你做什麼?」她拍著他的腿。

    「做我想做的事。」惱著她想劃清界線的行為,他故意在她耳後說著。

    「你——」周丹錯愕。耳後的熱氣逼人,她意識到他們這樣的姿勢曖昧,秀氣耳根迅速漫開紅澤,他不會是想……

    他抽掉她手上的醫藥箱,雙掌再度收東她腰。

    「周丹,我們之間真無話可說了嗎?你不想知道這些年來,關於我的生活、我的感情嗎?」

    周丹掙扎著,拍著腰上那雙掌,撾打著他的大腿。

    「你如果不離開,你的生活我都能參與,我自然什麼都會知道;可是你選擇了茉莉、選擇了維也納,你這些年的生活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知道你和茉莉在維也納的生活?要愛就愛、要走就走,全由你說了算,你這樣欺負我還不夠徹底嗎?還要這樣殘忍要我瞭解你們的生活?」

    她不停扭動著,一雙手胡亂打著,心酸得要命,眼淚不能自止地往下奔流,哭得斷腸。

    他一陣心疼,拉住她揮舞的雙手,一同收束在他胸腹間。

    「周丹、周丹——聽我說,我沒這樣的意思,你乖,不要哭,不要哭……」

    她的傷楚穿透她背脊,滲入他胸間,侵佔他心肺,他像是體會她的心痛,喉間竟哽咽了。

    雙手被他制住,再無法發洩,周丹只能讓眼淚靜謐謐流淌,任由他胸腹密貼她的背,任他將下巴擱上她頸肩。

    「我沒有和茉莉過去維也納,我一直都待在台灣。」他一手束縛住她,一手將她髮絲塞到耳後,讓長指能擦抹她濕潤的臉。

    她長睫揚了揚,意外聽見這樣的訊息,他沒過去?

    「茉莉在上飛機前,想起了所有的事,她回到江青凡身邊,所以我一直都待在台灣。」她還是一樣很能哭,指腹來不及拭淨她的淚,他乾脆用袖口輕壓她面頰,「我去你租處找你,沒人應門,撥你的電話也沒有回應,是恰巧遇上房東,他說你退租,我才知道你搬走。」

    他像哄孩子般,輕聲在她耳邊說著。

    「去你打工的早餐店找你,老闆娘說你辭職;回學校,同學們說你休學,我四處都找不到你……周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有多想你?」方唇湊前,輕吻了她耳垂。

    他的熱息讓她輕顫了下,然後反覆琢磨,細細消化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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