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心秧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人或站或坐,滿滿的圍了一圈。
果果、宮晴、慕容郬、紫屏、苓秋、風喻……連小四都過來湊熱鬧,他們的臉色都不好看,好像被誰倒了千萬元的債,紫屏、苓秋更是滴滴答答,眼淚掉不停。
賀心秧目光向眾人掃過兩圈,拉開嘴角,竟然笑了,她說:「真可惜。」
見她醒來,宮晴和蕭霽湊上去,他們坐在床頭,滿臉的心疼。
「可惜什麼?」蕭霽彎下身,放低了音量問,好像聲音一高,她就會被音頻給震碎掉。
「可惜紫屏和苓秋不是人魚公主,不然我就有滿屋子珍珠,滴溜溜地轉了。」她說著只有蕭霽和宮晴才聽得懂的笑話,可惜很冷,沒有人表現出半分笑意。
「沒良心的小姐。」紫屏轉過身,眼淚掉得更凶。
小四看不過眼,從懷裡掏出帕子遞給她,她咬了咬唇,接下。
最好是沒心沒肝沒腸肺,那麼她的胸口就不會那麼疼。沒關係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決定放棄他,有過一次經驗,這回會更駕輕就熟吧。
她就當……就當他娶了惠平郡主,就當他們之間,沒有從頭來過。不知道是哪個有哲學腦袋的人說的:倘若無分,即便是有緣,最終也只會一次次錯身。
她和蕭瑛就是那種合合分分、碰碰撞撞,能摩擦出火花,卻燒不出一室光明的燈火。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讓太醫過來看看。」宮晴好看的柳眉倒插,好像想去找誰拚命似的。
「太醫就不必了,有心理醫生麻煩找兩個過來。」賀心秧隨口應答,話出口又想起來,這裡有許多聽不懂的古人甲乙丙。
「我啊,有心事找我講就對了。」蕭霽拉過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賀心秧望向果果,過完這個年,他才十二歲呢,龍椅坐沒幾天,那分王者氣勢全出籠了,那把了不起的椅子果真有強大磁場,誰到上面待幾天,就會換上一副與眾不同的龍相。
「你能頂什麼事啊?」賀心秧一笑,想把手抽回來。
「我能頂的事大著呢,只要你點頭,我馬上把關倩流放到邊疆地帶,讓她養羊養馬,一輩子不准進京城半步。」蕭霽霸氣說道,硬把她的手留在自己掌心中。
用權勢壓人啊?她該不該花時間檢討自己的品德教育?「然後呢?」
「那個『然後』還要人家教?你腦子開始退化了嗎,隨便想都知道,這時候你就可以趁虛而入,勾引、誘惑……讓六皇兄再次愛上你。」
蕭霽丟開形象,口氣半點不像皇帝,如果那群輔國大臣聽見他這樣說話,說不定會當場昏過去。
賀心秧歎口氣,年輕真好,講什麼話都可以信誓旦旦,並且認真相信,可惜兩世為人,她不像果果那樣年輕,不像他那樣可以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如果他的心裡只有關倩呢?」
如果她於蕭瑛,從來都只是影子替身呢?這……根本不必使用疑問句,那是篤定擺在眼前的事實啊。傷,真的很傷,傷透了。
「你管他,反正我來封你做蜀王妃,你天天待在六皇兄身邊,讓他眼裡耳裡聽的看的都是你,久而久之,六皇兄就會忘記關倩。」
「聽起來挺公平的,佔不了他的心就佔他的身,得不到就用搶的,搶不到就用偷的,偷不到就用精神折磨,總有一天,他被我逼瘋,我就贏了。不錯,雖然有點小流氓,但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你在諷刺我嗎?」蕭霽瞪她。
「我很高興,你聽出來了。」賀心秧痞痞笑開。
「告訴你,人心會變,愛情會轉移,三年五年,我就不信那個關倩有多行,能夠強勢霸佔六皇兄的心。」蕭霽說得理直氣壯,彷彿他真的懂得感情是怎麼一回事。
太強詞奪理了吧,分明是她妄想霸佔蕭瑛的心,怎麼會是人家強勢?難怪民不與官爭,何況是同皇帝爭,明明理虧,還滿臉的義正詞嚴。
賀心秧無奈地望向蕭霽。「就算人心會變、愛情會轉移,我仍然是一顆驕傲的蘋果啊,掠奪的事不做、強求的感情不要,我只要屬於自己的東西。」
宮晴斂起眉目,她懂,蘋果不是古人,她是自負的現代女性,只願唯一、不願代替,現代女性誰肯成為別人的替身,誰肯讓自己的愛情蒙上陰影?
不是最好的,不要;不是最專一的,不要。她們有她們不能妥協的原則與驕傲,寧缺勿濫,是現代女性的愛情觀中最重要的原則之一。
慕容郬……不,蕭霽為孟家平反後,他恢復原姓,卻未再改回舊名孟幗,所以他現在是孟郬了。
孟郬走上前,用醇厚的嗓音對她說道:「不要怪蕭瑛,他失憶了,墜下山谷後,他的腦子受創,過去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他在蕭瑛出宮前匆匆見過他一面,他攔下他,只問一句,「為什麼關倩會在你身邊?」
蕭瑛不記得孟郬,但骨子裡還有那麼一些殘存的感覺,孟郬的口氣不善,但他的語調卻一如過往般親切。
蕭瑛說:「我墜下山谷時,她跟著跳下去,她救了我的性命,過去的一年裡面,都是她在照顧我。」
幾句話解釋了兩人的關係,以及他向蕭霽請求賜婚的決定。
蕭瑛並沒有錯,但面對關倩,孟郬始終心存疑慮,只不過蕭□、蕭鎮已死,沒有人也沒有道理會在蕭瑛身邊埋棋,而關倩望著蕭瑛的目光他是熟悉的,如同自己對宮晴一般,迷戀、愛慕……
原來是失憶啊,難怪他看著她的眼光那樣陌生,幸好,還以為蕭瑛是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刻意一筆勾銷兩人的過去。
「孟郬,你是蕭瑛最好的朋友,可不可以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
「蕭瑛心底的那個女子是關倩對不對?」她直視他的雙眼,不許他規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澄澈的眼神讓他無法說謊。
「可不可以告訴我,關於他們之間的故事?」
孟郬沉默,宮晴與他互視一眼,他點頭。
苓秋搬來椅子,讓他挨著賀心秧的床邊坐下,接著他說出那個年代久遠、發生在許多年前三月十九日的故事。
孟郬不是說話的好手,不像蕭瑛可以把一篇故事說得精彩絕倫,教聽眾欲罷不能,但他講完那刻,全場靜默,每個人心裡都壓上沉甸甸的石頭。
垂下眼睫,賀心秧苦苦笑了,若是早點弄清楚他的情史就好了,那麼現實的她絕對不會容許自己這般深陷。
舔舔乾涸的嘴唇,她困難問:「當初,瑛在花滿樓一屋子的女人當中,挑選我留下,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關倩?」
孟郬為難地點了下頭,他知道這個答案很傷人。
賀心秧蹙起眉心,呼……幸好她早有心理準備,幸好小四曾經給過她答案,幸好她只是想再次確定,幸好啊……她不想在他們面前放聲大哭……
抿緊下唇,她努力揚起眉,再問:「你和小四有沒有懷疑過,蕭瑛和我在一起,純粹是因為心裡面還想著關倩?」
這個問題的答案更傷人,於是他和小四同時別開眼。
他們沒回答,卻也都回答了。
賀心秧緩聲歎息。「這就是重點了,無關乎失憶,便是在未失憶之前,我也只是個替代品。」
「誰敢說這一句!」蕭霽惱火,阻止她的妄自菲薄。
賀心秧反掌握住他的手,試著擠出一抹笑意。
「果果,你會生氣,因為我在你心底是獨一無二的;晴也許也不滿意,因為我也是她心目中的獨一無二;或許紫屏、苓秋聽見都要不舒服,因為我同樣是她們心中的獨一無二。
「我是一個這麼自戀的女子,即便只是朋友,我都要當那個『獨一無二』,你怎麼會認為,我肯在將要依賴一生的男子心目中,當『退而求其次』、『沒魚蝦也好』?」
「賀姑娘和關倩是不同的,你們的性情南轅北轍,我相信王爺喜歡你,不單單因為你長得像關倩。」小四跳出來補話。
以前他也不喜歡賀心秧,不相信王爺會真心喜歡她,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明白,她有多麼令人喜愛。
「我自然明白,小四,你的王爺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子,對不?」
「對。」他用力點頭。
「他不願意沾染朝中事,他只想帶著關倩天涯海角、自在生活,但先皇一句話,他冒著生命危險將果果救下,過去幾年,他日夜籌劃,不管是做生意、建莊子、暗地聯絡文臣,或演戲給蕭□的眼線看……那五年,他過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為了承諾,再苦、再難,他都硬著頭皮做了。」
「對,王爺就是這種有擔當、有責任感的漢子,能夠被他喜歡,是件幸運的事。」風喻插話,希望賀心秧不要輕易放棄王爺。
賀心秧點頭同意他的言論,續道:「蕭瑛告訴過我,他很辛苦,但那是他無法卸除的責任,無論如何他都要做到底。這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會對我好,花滿樓一夜風流,誰都沒想到我會懷上孩子,有了孩子,我們便成為他無法卸除的責任,而他,就像你們同意的那樣,是個有擔當、有責任感的漢子。」
她句句在理,讓所有人都無法反對。
賀心秧的話沒嚇到蕭霽,因為他已從宮晴口中知道花滿樓事件,知道誰是造成蘋果未婚懷孕的元兇,他早該猜出來的,或者說,他早已經猜出來,在蘋果對六皇兄一心一意的時候,只是他始終不願意承認。
「也許蕭瑛覺得,既然與關倩此生不可能,那麼娶一個和她有八成相像的女子也無妨,因為愛情是——天底下除了她,其他人都是將就。
「也許他覺得自己該對我、對孩子負責任,也許他也渴望得到家庭的溫暖,於是他對我……心軟了,承諾了。」
「既然是承諾,六皇兄就該負責到底。」
「他是應該,可我不想啊,我希望自己是某個男人的最愛,而不是責任,我希望那個男人娶我,是因為離不開我,而不是因為一句錯誤的諾言。
「果果,請為他和關倩賜婚吧,那是你欠他的,他為你做過那麼多事,你無法還給他更多,至少該圓滿他的愛情。」
語畢,一室靜默。
賀心秧緩慢吐氣,卻吐不盡滿腹心酸,視線定在被子上的梅花,酸酸的眼睛,落下酸楚的淚水,用力眨眼,她試圖眨去哀傷的證據。
為討好她,紫屏和苓秋合力為她繡一床鴛鴦被枕。
她們說:「等王爺回來,我們才把這床被枕送給小姐,到那個時候,再添一對雙生子,咱們家就熱鬧非凡嘍。」
那時候,所有人都不相信蕭瑛會回來,只有賀心秧還在硬撐。她們當然也不信,只是想討得她幾個歡欣笑意,便假裝陪著她一起相信那個神奇的武俠小說定律。
蕭瑛終於回來了,在三、四百個日子的等候過後,她以為等到的是圓滿與希望,沒想到會等來一個教她心碎的事實。
不過也好,至少他活著、幸福並且快樂著,至於痛苦,有她一個人挨,也就足夠。
寡言的苓秋穿過眾人、來到床前,她跪在床邊,握住賀心秧的手,貼在自己濡濕的臉頰邊,認真說:「小姐不怕,苓秋一輩子不離開您。」
下一刻紫屏也走過來,只是沒有位置可以擠了,她只好站在外圍表明心意,「我也是,紫屏一輩子跟著小姐,幫小姐照顧哥哥、妹妹。」
賀心秧強撐起一個笑臉,用力、誇張地說:「可不是嗎,有你們兩個在,比幾百個男人更合用呢。」
「傻瓜,誰說只有她們兩個,你還有我。」
宮晴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還以為辛苦就要走到盡頭,誰曉得那個艱辛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難道是命運看不慣穿越者,非要教她們嘗盡苦頭?
「對,你還有我,我是皇帝,天下都是我的,有我,就等同於擁有全天下。」蕭霽豪氣萬千的說。
賀心秧笑開,眼睛一瞇,不願意滿眶的淚水流下,從眼角悄悄滑出來。
她點頭,再點頭,點得頸椎有運動過度的嫌疑。她說:「是啊,我擁有全天下,還怕少了那麼一個男人?」
見他們那樣,小四背過身,用袖子狠狠地擦拭眼淚鼻水,誰說小姐和關倩像啊,分明半點都不像好不好,關倩哪有她的好人緣、哪有她深得人心,哪有她那麼聰明俏麗可愛大度明理,把兩人抓在一起比較,她三下兩下就把關倩給踩在腳底。
風喻看一眼小四,他很想揍他的,若不是他說「關倩是主子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這種不恰當的話,小姐怎會氣到吐血昏倒?
可是見到他紅通通的鼻子,風喻揍人的拳頭軟下,他改用手肘推推小四,低聲對他說:「心上人已經選邊站了,你呢,選哪邊?」
他一把抹掉眼淚,挺胸說:「我不選,我要去向王爺揭穿那個壞女人的真面目!」
說著,他向蕭霽福身退出,風喻順勢也跟著他出門。
賀心秧看著紫屏和苓秋,輕聲說:「怎麼辦?我好像一輩子沒吃過東西,肚子餓扁了。」
聽見她說這話,苓秋急忙起身,紫屏拉過她,臉上帶著笑,心裡想著,能吃就沒問題了。
「我們馬上去做,小姐想吃什麼?」
「想吃最好吃的。」
這話有說等於沒說,可兩人卻喜孜孜地扭頭走出去,一面走,一面盤算要做什麼「最好吃」的。
「你真的有食慾了?」宮晴擰眉問。她不信,那種傷口怎能恢復得這麼快。
「沒食慾也得吃,總不能拖著一大家子人陪我難過吧。」賀心秧扯扯嘴角,至少她還有「一大家子」,這些人是她得強振精神的最大理由。
宮晴點頭,心疼地攬了攬她,才十七歲吶,便經歷那麼多事,怎能不讓人欷吁?果果也一樣,直接跳過成長期,便承擔起國家大事,唉,這裡真是不利於孩子學習成長的環境。
「哥哥和妹妹呢?」賀心秧問。
「奶娘帶著呢,別擔心。」
「我想,我應該幫他們取個名字了。」
她放棄自己講過幾百遍的話,因為,蕭瑛也放棄成為他們父親的權利。
蕭霽搶著開口道:「名字我取,哥哥就叫做蕭……」
「等等,為什麼要姓蕭?」賀心秧不依。
「跟著我姓,以後才方便繼承我的皇位啊。」
蕭霽這句話一說出來,賀心秧和宮晴兩雙怒目斜射,瞪得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你嘴裡的蜜糖可是我們眼底的砒霜,麻煩你,那個偉大的皇位保留給你兒子,別拿來荼毒我兒子。」宮晴說道。
前面那幾句,賀心秧百分百同意,但是最後那句……幾時起,哥哥跟妹妹變成晴的兒子啦?她滿臉疑惑地望向宮晴。
宮晴笑道:「忘記了嗎?你嫁給我,兒子當然要跟我姓,難不成讓他們從母姓?你把我這個爹擺到哪裡去?」
宮晴說完,大家齊聲笑開,連冰人孟郬都跟著咧起嘴角。
「姓宮不如姓慕容,反正你早晚要成為慕容夫人,決定了,一個叫慕名復,一個叫慕容燕。」
賀心秧幾句話說得宮晴臉頰紅透,橫眼瞪她。這傢伙,連取名字都不用心,抄襲得那麼嚴重,下回有空找幾本卡卡艷本來瞧瞧,說不定她是把一本金瓶梅給拆成幾十本來寫。
偏不識相的孟郬在這時候插上話,「我已經恢復原來的姓氏,哥哥妹妹不如跟著我姓孟吧,蘋果說的對,反正晴早晚要嫁給我。」
見孟郬難得的幽默,蕭霽一拍額頭接話,「糟了,關係全亂了,朕的後宮這麼亂,真不曉得要從何立規矩。」
「沒規矩蘋果都待不住了,再多立下幾條規矩,她肯定明天就打包行李,帶著兒子女兒蹺家。」宮晴道。
「可後宮穢亂不利於小孩成長,我看,我還是孟母三遷好了。」賀心秧加入。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要他們姓孟,我早就知道,你覬覦我們家的姓很久了。」有一就有二,郬式幽默再現江湖。
於是東一句、西一句,賀心秧笑了,她笑得宮晴鬆開眉間憂鬱,笑得蕭霽心中大石放下,也笑得孟郬略略放心,有他們在,情況……會越來越好吧……
「好了,我們都出去,讓蘋果休息一下。」孟郬道。
宮晴點頭,三人一起離開,但蕭霽走到門口時想了想,又折回來,他坐在床邊,認真看著她的眼睛說:「蘋果,除了我的年紀小一點之外,你覺不覺得我是個挺不錯的男人?」
「男人?想太多,你是個挺不錯的死小孩。」
賀心秧真想從後腦給他巴下去,可惜不能亂巴,因為現在他的頭有個專有名詞,巴下去會出人命的,那名字叫做「龍頭」。
「我不過比你小五歲,而且我不反對姊弟戀,如果你肯嫁給我的話,我可以封你當皇后。想清楚哦,這是提供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是獨家優惠項目,以後要不要吃香喝辣、天天睡到自然醒,就看你的選擇了。」
他的口氣認真、目光認真,態度更是認真得緊,即使他只有十二歲。
皇后比蜀王妃更上一層樓,有企圖、有上進心的女人都曉得應該怎麼選擇,蕭霽灼灼目光望向賀心秧。
對別的女人而言,看見皇后寶座就像蒼蠅看見屎,誰都想沾上一腿,偏偏對賀心秧這種「淡泊名利」、「品德崇高」的人,就算皇后寶座鑲金嵌銀,在她眼中還是一團屎,可惜她不是狗、不是蒼蠅,而是好潔的白雪公主,所以……她敬而遠之。
她淺笑兩聲,把他的提議當成日行一善的笑話,她向他勾勾手指頭,他彎下腰、湊近她面前。
賀心秧道:「問題是我看到你,就想到當年替你把屎把尿的陳年往事,嫁給你,我會有心理障礙。」
這是蕭霽預估中的回答,雖然提問時,他心底裝滿了認真。
眼神黯然,但下一秒,他咧嘴笑了,把才纔的話真的歸為每日一善,手指一伸,點住她的眉心說:「我發誓,我現在發育得……和以前尿片裡的風景不一樣,再過兩年,肯定會讓妳刮目相看。」
見他痞,她比他更痞。「怎麼看?你還要我替你的龍根包尿布?」
「妳、妳在說黃色笑話?天啊,孩子交給妳帶,一定會被帶壞,還是交給我吧,我來負責他們的教養問題。」
「交給你帶不是更死。」
「為什麼會更死?」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可是想娶你老爸的人ㄋㄟ,亂倫到這種程度,真不曉得哈佛幼兒園的教育是哪裡出錯了?」
「如果出錯,祈鳳皇朝會出現一個偉大的賢君?!」他不以為然的哼道。
「是哦,你還真是個大鹹君。」
說著她抓起他的臉東揉西揉,揉得一塌糊塗,蕭霽受不了,把她的手拔開。
「妳當我是小狗嗎?心情爛,就捏來捏去亂玩一通;心情好,丟給我一根骨頭,我就要千山萬水去把它叼回來?」
「是啊,你是最可愛的紅貴賓,好可愛哦。」
她又把手搭回去,蕭霽原本能夠閃開的,可是看見她的笑,他就不動了,任由她揉她捏,只要她高興。
望見他專注的眼神,賀心秧悄悄歎口氣,她怎會不知道他的認真,只是不管他長多大,他始終是她心底那個五歲的小男生呵。
「果果,如果我丟根骨頭,你真的會千山萬水把它叼回來,對不?」
「對,只要妳開心。」
「真好,有你這個學生,是我生平最大的成就。」她勾過他的頭,把他抱進懷裡。
「就是咩,有這麼棒的男生喜歡妳,還推來推去,妳真像個大笨蛋。」他也勾住她的膀子,緊緊抱住她。
「你怎麼可以污辱我?誰說我真像個大笨蛋,我本來就是個大笨蛋。」
如果不笨,怎會一次兩次看上同一個不真心的男人?怎會知道人家不娶惠平郡主,就飛快跑到人家面前搶號碼牌?如果不笨,怎會不管所有人的反對,為他守候等待?
她啊,是從頭頂一路笨到腳底板,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要不要吃點補腦的藥膳?我讓御廚準備。」
「不必,多寫幾本艷本就成了。」
「寫艷本可以豐富妳的腦細胞?」他蹙眉看她。
「不是,寫艷本可以賺很多錢,而錢呢,是一帖治病良藥,可安神醒腦、明目養肝、補腎強肺……」
「那好,妳快點把身子養好,認真寫下幾本曠世巨著吧,看不看能不能名留青史,賽過曹雪芹。」
「放心,我會很快好起來的,為了你們大家,也為了哥哥妹妹。」她作出承諾。
這會兒,蕭霽才總算放下心,起身離開。
拉起被子,賀心秧幽幽輕歎,她真希望自己的再生能力真有那麼強,希望能像上回那樣,狠狠地哭上一遍,然後徹底死心,再不對他心存非分。
躺進床裡,她抱起被子一角,情不自禁的又想起那個夜夜偷渡到床邊的男人。
那個時候,他越來越誇張,兩手環著她,不管橫在中間的碩大肚子,他就是要捧著她的臉,發狠吻、死命吻,好像她是美味可口的魚子醬,一吃再吃、停不了嘴。
她埋怨,說他弄痛了自己。
於是他鬆開她,又側躺得像只美人魚,尾鰭一撥一撥,撩撥著她的腳,而他的手指頭輕輕畫著被他吻得紅腫的雙唇,笑說:「誰讓我那麼疼愛妳呢,疼愛疼愛,妳越疼我越愛。」
她氣了,翻過身、發狠騎在他身上,要吃魚子醬,她也是箇中高手。
她吻得他氣息不穩、吻得他赤紅了雙眼,雙唇和自己一樣腫,方才鬆開他,學習他的口氣道:「誰讓我那麼疼愛你呢,疼愛疼愛,你越疼我越愛。」
然後拍拍自己的肚子,看著慾求不滿的他,大笑不止。
他好氣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臉頰罵道:「妳這個磨人的小妖精,等兒子生出來,看我怎麼整治妳。」
「整治什麼呢?我又不是淡水河,再整治也整治不出幾條鮮魚、幾顆生蠔。」
那個時候,他的疼愛寵溺看起來那麼真誠,害她以為他對自己有心、有愛情。
他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害她成為史上最大膽的賭徒,一口氣把所有的愛情全數押注,誰想得到……死小孩又高喊一回「狼來了」,農夫再度被騙。
早知道假面具已經和他合而為一,早明白他的代表字是假不是真,她怎麼還是那樣大膽,那樣的冒險躁進?
導致如今愛他的心未熄,卻只能高唱一曲手放開,不生氣、不怨怒,死心塌地。
她不生氣,是因為生氣於事無補,只會氣壞了自己,讓身邊的親人為自己擔心;不怨怒,是因為不管那段感情有多少虛假成分,總是她的最初,並且帶給她太多的甜美。
幾十年後,或許她會輕歎一句:曾經,我也那樣真心無悔地愛過一個人。
不能給你未來,我還你現在,安靜結束也是另一種對待。
當眼淚流下來,傷已超載,分開也是另一種明白。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不要一張雙人床中間隔著一片海。
感情的污點就留給時間慢慢漂白,把愛收進胸前左邊口袋。
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不想用言語拉扯所以選擇不責怪。
感情就像候車站台,有人走有人來,我的心是一個站牌,寫著等。
〈手放開〉/李聖傑,作詞:十方。
不再等待,唯有手放開,她的候車站台關閉,再不允許任何人闖進來,那個左邊口袋收納的愛,會慢慢轉換成回憶,慢慢地成為生命裡的舊痕跡。
到那個時候,她定然可以大言不慚說:愛情,從不是能夠左右淚水的東西。
至於現在……
撐起身子,緩步下床,她走到妝奩前,取出那盒裝著十幾種寶石蘋果的匣子,拿出白布、一圈一圈將匣子纏上,密密實實地,為她的愛情穿上殮衣。
她出門,風喻看見她,立刻跟上,他想扶她,賀心秧搖搖頭,走到院前的大樹底旁,蹲下身,用雙手一捧捧挖開泥土。
風喻明白她要做什麼,接手她的工作,用佩劍在樹根底下刨出大洞,然後幫她將匣子埋進去,再用泥土蓋起。
完成了,她歎息,她的愛情墳塚。
賀心秧在墳前立誓,從今爾後,她的人生再也不要愛情!
傷一次是笨、傷兩次是蠢,傷第三回合,那叫做咎由自取,她不允許、更不准自己再傷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