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像個毛毛蟲一樣,動個不停,他忍不住無聲輕笑,不覺收攏雙臂,將她再次貼拉到身上,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強迫她好好待著,微轉過頭,對著她耳朵悄聲說。
「別動。」
她輕抽口氣,不再亂動。
他幾乎要笑了出來,她身上有種淡淡的香味,雪白的頸上浮現細密的汗水,急促的心跳在他掌心下躍動著。
他不應該作弄她,但抱著她的感覺很對,她身上的體溫,慢慢、慢慢的從皮膚上傳來,那感覺很好,讓他忍不住想歎氣。
「肯恩?」
「嗯?」因為溫暖,他眼半合,聲音有些沙啞。
「那個……雖然你的痛覺神經不敏感,但那裡既然有瘀青,」她吸了口氣,再次試圖在他懷裡轉身,瞥了他一眼,又飛快垂下眼,盯著她自己交握的雙手,羞怯的小聲說:「或許你不應該這樣靠著牆,那會讓你的血液循環不良。」
她的話,讓他抬起了眼。
他不是不知道這樣不好,他只是忘了背上有傷,它會痛,但那疼痛是在他可以忍耐的範圍,而若傷在前面,他會比較注意,若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常常就會忘了它的存在。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這女人坐立難安的原因,竟不是因為這兩天的遭遇,反而是因為他背上的傷。
「也許我們應該躺下來。」她輕咳兩聲,強迫自己抬起頭,紅著臉提議,「你知道,一起側躺著,這樣就不會壓到你的背了。」
他楞看著她,一時間,心頭為了不知名的原因,收縮著。
見他沒有反應,可楠臉更紅,不禁道:「當然如果你有一定要坐著的原因,那也可以,我只是建議啦,沒有一定要——」
「你說的對。」她話沒說完,他就開口打斷了她。
可楠眨了眨眼,只見他唇角微揚,露出一抹讓她臉紅心跳的微笑。
「謝謝。」他說。
然後,他挪動身體,帶著她側躺了下來,當她躺下後,他示意她翻過身軀,可楠不疑有他,才鬆口氣翻身,誰知她才剛剛調整好位置,他就伸手將她往後拉,讓她的頭枕著他的手臂,長腿甚至跨過她的腿,像抱娃娃一樣的抱著她。
這姿勢比坐著時更親密,讓他與她從頭到腳都貼在一起,真的是緊貼著,她清楚感覺到他的欲 望隔著衣物抵著她的臀部,讓她屏住了呼吸。
「小吉普賽,放輕鬆。」他語音沙啞的說:「相信我。」
她沒辦法,當他這樣貼著她,大手還擱在她心口上時,她真的放鬆不了,說真的,她本來反射性的環抱住自己,以為這樣他至少不會碰到她敏感的雙峰,但她雙手能遮擋的地方實在有限,他右手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擱了上來,輕輕覆著她左乳的上半部,好像那裡天生就是它該待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有權利阻擋。
可楠咬著唇瓣,面紅耳赤的,好半晌才擠出一句。
「我盡量。」
他又笑了,她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和那小小的低笑。
「你知道,我們現在比昨天晚上多了兩件衣服。」
「我知道。」她紅著臉咕噥抗議:「我只是……我沒有……我不習慣和男人在一起……」
他沉默了幾秒,才語音沙啞的道:「我知道。」
可楠臉更紅,心跳更快,渾身因為羞窘而發燙,只感覺他的下巴輕靠在她腦袋上。
他沒再多說一句話,只閉上了眼,讓她的溫暖再次緩緩滲透溫暖他。
外頭風雨又漸漸大了起來,雨水再次沖刷著小屋,淅瀝瀝、嘩啦啦的,世界彷彿又只剩下他和她。
懷中的小女人安靜了好一陣子,他感覺到她僵硬的身子,終於一滴一滴的放鬆了下來,呼吸心跳也不再那麼急促,有那麼幾分鐘,他以為她睡著了,然後她又悄悄開口。
「肯恩,你睡著了嗎?」
「還沒。」
「你說你的痛覺遲鈍,那……你有觸覺嗎?」
「有。」他繼續合著眼,和她解釋:「觸覺神經和痛覺神經不一樣,不是走同一條神經纖維。我傷到的是負責傳送痛覺和溫度感覺訊息的A-delta神經纖維,不是掌管觸覺的A-BETA。」
「所以你也感覺不到溫度?」
「我可以,只是比較慢,沒那麼敏感。」
他說著,發現她抬手輕輕覆住了他在她心口上的手背,那動作很溫柔、很溫柔,像是怕弄傷他一般。
那無聲的安慰,教心頭莫名又緊縮,無法控制的,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抽手,只是輕握著他。
然後,她不再發問,沒再開口。
她的呼吸聲更加平緩,火光再次完全消失於黑暗中。
失去了火焰的溫度,屋裡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但懷裡的女人是溫暖的。
好溫暖。
他收緊雙臂,喟歎了口氣,汲取她散發的暖。
下午時,他醒了過來。
懷裡的女人不見蹤影,肯恩心頭一驚,立刻爬站起身,環顧四周。
她不在屋裡,而前方的大門沒有關緊,透出了一絲天光。
狗屎,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睡著了。
屋外,雨停了,他快步走了出去,但觸目所及,沒有任何移動的物體。
至少她有注意他設下的陷阱,沒被蠢得倒吊起來。
天仍是陰的,綠葉被雨水沖刷得異常蒼翠,然後他在泥濘的地上看到她的腳印,她往屋旁去了,他追蹤著她的足跡,然後在森林裡看見了她的身影。
乍見那女人,他鬆了口氣。
她站在草地上,長髮垂落身後,一抹陽光從厚重的烏雲中穿出,灑落她身上,她的臉很白,白得幾近透明,像是能透光似的。
她低垂著眼,微風吹拂著她的長髮,讓幾縷烏黑的髮絲輕揚。
陽光下,森林中,她看起來就像一件存在此地千百年的精靈一般,和週遭的大自然和諧的融為一體,美麗得不可思議。
有那麼一秒,她幾乎像是在發光,他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那只是錯覺,是陽光映照在她素白的衣裙、潔白柔細的肌膚上,造成的錯覺,卻仍是為此屏息。
他著迷的看著眼前的景象,看著柔軟的光與風,像情人的手,撫著她瓜子般的小臉,摸著她悄悄飛揚的發。
心口,莫名的緊縮著。
他不由自主的停在原地,看著她,直到她將那頭烏黑的長髮挽在左手臂上,繞了好幾圈,跟著她抬起頭,看著遠方。
她的神情有些迷離,帶著些許的掙扎,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她深吸口氣舉起右手,他這時才看見她手裡抓著那把已經被他磨利的刀,在他領悟她要做什麼時,她已經揮動了那把刀。
銀光一閃,她的長髮瞬間被斬斷些許,可就只有些許而已,有大半依然完好。
她楞了一下,呆在那裡,一臉困惑的看著那把刀,然後再試一次。
黑髮又斷了幾根,卻仍有許多相連。
刀很利,他昨晚在雨中特別用石頭磨過了,刀要夠利,才能切斷魚線,但雖然夠利了,畢竟不是什麼名刀,而頭髮雖然比魚線細,束成一把卻相對堅韌,她又沒有用刀的經驗,不知道使刀的技巧。
兩次砍不斷長髮讓她惱了,不禁皺起眉頭,卯起來乾脆用鋸的,雖然也有效果,但效果有限。
他再次舉步,大步來的她身前,掌握住她握刀的手。
「不是這樣做的。」他告訴她。
她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那烏黑大眼看著他,小臉驀然泛紅,浮現尷尬。
「硬來是不行的。」說著,他握住她的小手,另一手抓住她濃密長髮的一小部分,微微拉緊,然後輕輕劃過一刀。
她烏黑的秀髮瞬間落下,身前的小女人杏眼圓睜,抬眼楞看著他。
他再抓一小把起來,又劃一刀。
柔軟的髮絲根根垂落,在他手中。
當他劃下第二刀時,那一秒,她抽了口氣,他感覺到她手微僵,幾乎像是想停下那動作。
所以,他也跟著停了下來。
她的反應,讓他懷疑她其實很捨不得這一頭又黑又長,像子夜飛瀑的長髮。
他從沒見過有誰留這麼長的發,她必定已經留了一輩子,頭髮才能這麼長,她必然十分珍惜它,才會讓它如此烏黑柔亮。
他應該要鬆開手,讓她自己處理剩下的,現在她知道怎麼做了,如果她真的想,她自己知道怎麼做。
可當他試圖鬆手,她黑眸中隱隱浮現脆弱的神情,粉唇微顫輕啟。
她沒有發出聲音,始終沒有,但他看出她不曾說開口的懇求。
她握緊了刀柄,很緊。
她已經下定決心,只是無法自己做到,她仰望著他,無聲尋求幫忙。
所以,他繼續握著她的手,撈著她的發,一刀又一刀的幫著她削去濃密柔軟的長髮。
她垂下了眼,臉上蒼白的盯著那些慢慢散落的發。
他看見她咬著下唇瓣,感覺她屏住了呼吸,他每劃一刀、削一下,都能感覺她不由自主的瑟縮。
當他削完最後一刀時,一滴淚落在他手背上。
他鬆開她的手,輕觸她的下巴,她順從的昂首,眼裡盈滿淚光。
「這真蠢。」她扯著嘴角,苦笑說:「我一直覺得它很礙事,洗好要吹好久才會幹,我早就想剪它了,沒想到竟然還會這麼難過。」
雖然自嘲的這麼說,淚水還是迸落她的眼眶。
她不好意思的慌張伸手抹去那串淚,笑著嘎聲道歉:「對不起,好糗哦……又不是我的一塊肉……」
她話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哽咽,那試圖以笑掩飾自身的感官更讓他心頭微抽,待回神,他已拿過她手上的刀,伸出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輕輕的,她抽了口氣,但沒有反抗,只將淚濕的小臉埋在他胸膛上,掌心輕擱在他腰腹上,無聲掉淚。
他環抱著她顫抖的肩頭,低頭親吻她的額,安撫著懷中那淚流不止的小女人;她是真的想一次解決它,所以第一刀就削得極短,只稍微過肩,為了讓它們看起來沒那麼參差不齊,他不得不將它們修得更短。
他其實不是真的瞭解這對她有多難,但他可以感覺到,這頭長髮對她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平息下來,在他懷中吸著鼻子。
「對不起……」她歉然嘎啞的說:「謝謝你……」
「沒關係。」他撫著她身後那被削斷的黑髮,安慰著她。
冷風從湖面上吹來,將她柔軟的發輕輕揚起,因為變短了,它飛揚得更高,然後在風停後柔順的帖服著他環在她頸後的鐵臂。
那感覺很好,有些癢,但也很舒服,他不自覺,輕輕抓了一縷在手上摩挲。
懷裡的女人又吸了吸鼻子,他感覺到她微微側過臉,垂眼只見她咬著唇瓣,看著她被他握在手中的發,眼眶又有些微濕。
可楠閉上眼,聽著他的心跳,半晌後,才緩緩吸了口氣,張嘴解釋:「在我家,女孩子一定要留著長髮,據說它可以加強感應的能力,我們從出生就得留著,繼承人更不能輕易將發剪短……」
她的語音十分沙啞,帶著隱隱的痛楚。
「我媽是百年來能力最強大的當家者,家族裡的人對我也抱著很大的期待,但我的能力從小就很差,我頭髮留再長,它也從來沒有加強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