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熱了,前兩天天氣預報就已經播出了四十幾度的高溫,更有新聞說下水道井蓋已經可以直接煎熟雞蛋。商場裡面打著空調,溫度必定是調到了16,南胭進來的瞬間毛孔急劇收縮,驟涼的感覺沁入心脾,這才稍微緩解了熱毒。
真要命,本來今天她準備去桐山接平樂的,可是芷香應急找了她來,「南胭啊,我約了易以一去買被單,可是我臨時有事走不開,你幫我去買吧,反正易以一一起的,他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沒辦法,再熱的天兒也是姊命難違,誰叫她就這麼一個姐姐。打了電話到趙家宅子去說明情況,趙中清還不住的殷切囑咐她:「外面這樣熱,要不要家裡派司機接你?」
南胭說:「沒那麼金貴,何況易以一開了車。」趙中清仍是不放心,說是這樣的天氣擔心她中暑,南胭被這老人家念叨得暈頭轉向,無意間竟然就脫口而出:「我會注意的,爸你放心。」話出了口才發覺失了言,趙中清卻在電話那邊笑得暢快至極,話頭一轉,就都隨她去了。南胭也不好解釋,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反正無力回天了。
南胭卻沒想到,赴約而來的人卻去端崢陽,「易以一學校開會開晚了,這會兒都還沒出會議室呢,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逛商場了。」南胭驚訝歸驚訝,到底性子和善,於是兩人出奇地竟然一起逛了一下午的商場。
買了被單出來卻下起了雷陣雨,那雨勢驚天動地的,要是誰有勇氣冒雨跑出去,南胭還真的誠心誠意的佩服。端崢陽見這樣等著也難過,想了想就建議道:「咱們去商場的電影院裡看場電影吧。」南胭想,雖說這雷陣雨下不了多久,但這會兒也已經出來了,與其乾等著浪費光陰,還不如高高興興看一場電影,於是非常爽快就答應了。
看的是一部懸疑片。因為受到瑾秀的影響,南胭是最不耐煩看純愛電影的,那樣的蜚短流長情深意切的,瑾秀見一次就罵一次,罵到最後只差沒罵娘,「羅裡吧嗦的有完沒完啊?不就有倆人相愛了,再一起了或者分手了,有必要演上兩個小時嘛?」所以每次和瑾秀看電影,南胭都自動避開了純愛電影,盡揀些懸疑啊、喜劇啊、驚悚啊這幾類的。再者今天是和端崢陽來看,他最喜歡看的就是懸疑片,雖然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南胭卻還清楚地記得。
電影放映完才覺得脖子都坐僵了,腰桿兒酸疼得直都直不起來,蜷縮在這樣一個狹小空間裡,紋絲不動就是三個小時,南胭全身的經脈都像是糾結成了一根麻花,起來的時候瞬間得到了解放。
端崢陽倒是心情極好,燈光一亮,還有精神打趣她:「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啊,這麼多年,還是最適合抱著本本窩床上。」
南胭笑答:「是啊,翻來覆去也沒人管你,多爽啊。」
話剛說完,兩人不約而同的黯然,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到底是有一分遺憾在裡頭吧。
一齣電影院就發現芷香打過好幾個電話來了,只是看電影的時候南胭開的震動,所以直到現在才看到她的未接。回了過去芷香卻一點不生氣:「喲,和端總看電影呢,行了,你們慢慢看,我和易以一吃飯去了啊。」
南胭百口莫辯,乾脆就不辯,撒嬌似的賴著芷香:「不准二人世界!要去吃好吃的必須帶上我!」
芷香打趣她:「你要來也可以啊,帶上端總一起,咱倆姐妹都雙宿雙棲的,多圓滿啊。」
南胭頓了一下,還是問了端崢陽一句,端崢陽答應了,她才對芷香笑說:「你們先等著,別動筷子偷嘴啊,我們這就過來。」
吃的是韓國料理,因為南胭和端崢陽都愛喝參雞湯,芷香特地叫了兩份,生怕他們沒吃著,四人中除了易以一之外都不會做菜,一時間都是手忙腳亂,鍋碗瓢盆匡當作響,鍋裡的烤肉卻滋滋散發著醬香,正是這時,南胭飛快下了筷子,目標直指易以一烤的那一塊牛肉,等她夾到嘴裡,端崢陽、易以一、芷香才反應過來,一人一筷子敲在她頭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芷香吃得興頭高了,叫了清酒來喝,南胭這個當仁不讓的酒中仙自然樂不可支,沒喝多久,雖不醉,酒興卻上了頭,豪邁不羈地馳騁酒桌,三人皆喝得面酣耳熱,只她一人越來越歡。
端崢陽突然覺得好笑,想起自己和南胭相識的那一晚,正是他喝得醉成爛泥的時候,偏偏眾人起哄,他還要送她回去,硬是被她一腳踢了個正著,痛得他連苦都叫不出來。想到這裡,不自覺地就吃吃傻笑起來。
南胭注意到了,就問:「在笑什麼呢?」
眼前場景彷彿交錯,端崢陽三分醉意,撓撓頭說:「我在笑咱們之所以認識,還是因為喝酒結的緣。」
南胭想起他當時的窘態,也不由好笑:「是孽緣!」
端崢陽一怔,兩人沉默對視,然後心有靈犀的一起笑出了聲。對面,芷香正準備張嘴問他們在笑什麼,南胭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南胭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數字,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是誰,只是她一直不想存。就這麼一耽擱,芷香已經在問:「誰啊?你怎麼不接?」南胭不想引他們注意,於是坦蕩蕩地就在座位裡接了電話。
「有事嗎?」
「平樂知道你今天不來接她,嚷著要見娘,老頭沒辦法,喊我去接了她,現在就把她送來,你在哪裡?」
南胭瞟了一眼旁邊的三人,端崢陽正低著頭喝參湯,她於是道:「我在外面吃飯,這會兒差不多要走了,你可以到門口等我嗎?」
趙梟霽想也不想就說:「好。」
南胭把地方跟他說了,轉頭來看時,三人已經醉得七八,醉態可掬的樣子。南胭說:「差不多走了吧,再喝下去,我一個人可扛不動三個。」
芷香也正有此意,三人結了帳,邊走邊說笑,就這樣下了樓。
樓下大門口處正停著那輛瑪莎拉蒂,路燈的光投下來,潔淨的黑色車身泛著光和影,一下子就吸引到了南胭的目光。南胭跟芷香打了個招呼,三人就各自去取車了,南胭等在原地,等著車上的人出來。
半晌後,車門開了,平樂一路蹦蹦跳跳到了她懷裡,逮著她的臉就是一陣亂親,「媽媽,我想死你了!」南胭心裡一樂,反抱住女兒說:「媽媽也想你。爺爺那兒好玩嗎?」平樂使勁兒點頭:「爺爺很好,但平樂還是想媽媽了。」她歪著腦袋想了想,又補充道,「爸爸不好,不理我,看起來好凶。」南胭輕輕苦笑。
身前的車卻自顧著開走了,他大概都懶得跟她廢話了吧,哪怕就在眼前,他也不願下車來見見她,哪怕是這樣的近,他也不願意再跟她多說一句話。
南胭的心裡五味雜陳,自己是故意叫他來這裡的,可是當她親歷他的冷漠,她還是不能自控的寒了心。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見到她和端崢陽一起吃飯,還可以旁若無人地出現在他面前,他肯定會對她死心的,她要的就是這樣,一刀兩斷,再不藕斷絲連。
趙梟霽本來心情不錯,他給她打電話,她爽快就告知了她的位置。自從那天在公寓裡見到她,他就沒有一刻安寧過,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他就像是著了魔,腳步不停使喚般的,就去了他們曾經一起住過的公寓。她離開之後,他把所有的一切保持原樣,他真的挺傻氣吧,有時候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事到如今,他還是對她存有一份期待,他總是想著,也許,也許她還會回到他身邊的。
直到她真的出現在那裡,他卻始終不敢去相信,他看著她走進來,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到妝台,看著她拿出了那盒他送給她的胭脂……他不敢輕舉妄動,他沒有勇氣去確認她,只怕是自己在做夢,四年時間,這樣的夢他做過太多次,只是每一次希望之後的失望,他已再無力承受。他甚至不敢呼吸,屏住了氣息直到他確定真的是她,他欣喜若狂,他真的覺得自己狂喜得就要瘋掉。
當他終於見到了她,她為了芷香的婚禮回了國,他不是沒有想過,這樣巴巴的去機場接她,若是她不給自己好臉色看,他會是何等的挫敗和卑微。可是他控制不了!她就像是他體內深深扎根的毒,任憑他千方百計與之周旋,他永遠都是敗下來的那一個。在她的面前,他從來卑微,從來都以她為首,甚至是他自己的喜悲,和她比起來,都變得不再重要。
當他看見他們的孩子——平樂,她說是平安喜樂。當年他年輕氣盛,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尊嚴去看她,孩子出生之後,那一面,才是他見到的第一眼。他只覺得,真像,眉眼像她,鼻唇像他,一看就是他們的骨血。他感覺一種空前的喜悅,因為他和她終究是分不開的,他們已經孕育了一個孩子,就算是離婚,就算是相隔兩地,他們的命運早已錯綜糾纏,再分不清。
可是她竟然這樣對待他!
他對她的繾綣深情,她視若無睹,她還要讓他看到這一幕!她和那個男人,那個曾經令她心碎的男人,他們旁若無人地笑談著,她笑得那樣開心,卻是從來不曾為他露出過的笑容,好像他們在一起,才是堂堂正正的一家人,而他只是一個遠遠旁觀的局外人。
嫉妒心狂躁般席捲而來,幾乎就要將他吞噬,可他不得不承認,他終究是敗了,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的執著多年變得毫無意義,他的似海神情變得分文不值,就連這一個孩子,她也並沒有看作與他相關……
她是怎樣殘忍的一個女人?明明深知他到底哪裡脆弱,她就一擊即中,而他不堪一擊!他的驕傲,他的勇氣,就因為她的一個舉動,霎那間全都煙消雲散,他耗盡了力氣也不能下車去見她,他終究是敗了,所以他的戲份,就只剩下落荒而逃了吧?
他覺得自己垂敗不堪,他這一生,從來都是予取予求、叱吒風雲,可是他耗盡了心力,也挽留不住她這麼一個人。他實在太慘淡,所期盼的一切,沒有哪一樣可以留得住,母親如此,父愛如此,她亦如此……他再也沒有力氣多說一句話,倦累地背靠在座椅上,只知道吩咐司機回家。
沉沉一覺,南胭醒來頓覺神清氣爽,彷彿身體每一寸都在活潑地跳躍著。平樂還正睡得香甜,南胭不忍叫醒她,於是先在酒店裡看了看報紙,等到平樂醒了,才叫了早餐。
這段時間她忙得夠嗆,芷香和易以一的婚禮她一直幫忙籌辦著,只覺得比她和趙梟霽結婚還有辛苦,這才明白當年的婚禮基本上都是趙梟霽攬了,南胭負責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都是必須她親自去的。這一忙起來幾乎每天都是早出晚歸,回來酒店就只想洗澡睡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想幹,第二天養足了精神又接著奮鬥。
這天確實難得的悠閒,天昏地暗的忙碌了一個多星期,芷香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寬宏大量似的放了她一天假,南胭終於過上了一天睡飽了起來喝咖啡看報紙的幸福生活。可是她這樣的小螻蟻,日子又怎麼會過得平靜呢?只這一個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早上,她卻意外發現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報紙上頭版頭條,大紅色的醒目標題——杜氏集團一夜破產,姻親大升面臨危機。
南胭正好喝了一口咖啡,看見這個,「噗」的一聲就全噴了出來。平樂剛起來,睡眼惺忪間不想見到母親這一副樣子,直把她笑得花枝亂顫。南胭卻沒有心思理會了,這麼冷不防的一句話,她的心猛然就亂成了一團麻。
南胭拿了手機出來,準備打給端崢陽,剛一翻出他的電話號碼她卻猶豫了,她想了想,還是打給了芷香,「我看到報紙了,怎麼會這樣?」
芷香正在公司,語氣裡也是著急如焚:「小妹,這……一言難盡,總之現在趙氏出了大動作來打擊大升,看這陣勢,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
「是趙氏?」芷香還來不及回答,就掛線了,想必大升現在已經是亂成了一鍋粥。電話突然重新響起,竟然是端崢陽。
「崢陽?」這一句久違的稱謂,事別多年,她再一次這麼叫他,想不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猛的又掛斷了線。南胭怔忡地盯著手機屏幕,三秒鐘,僅僅三秒鐘,對於他和她而言,卻是這麼多年也跨不過的鴻溝。這三秒鐘,他的心情究竟是怎麼樣的?此刻的他,面對大升搖搖欲墜的險況,他是不是正在煩心、難過?南胭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她就控制不了,多年以來築就的堤壩轟然倒塌,南胭囑咐了平樂乖乖待在酒店,飛快就下了樓,打的直奔大升。
到了大升,南胭想也不想就往裡跑,保安以為她是記者把她攔了下來,南胭情急,顧不得太多,狠狠就扔出了一句話:「你再敢囉嗦一句,我保證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等進了電梯,南胭還是心急火燎的,居然就想不起他的辦公室在幾樓。
南胭打了電話問芷香,芷香告訴她:「你快上去看看吧,端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
辦公室裡漆黑一片,窗簾外裝了一層遮光窗簾,而此刻緊緊合攏一起,竟是遮得一絲光線全無,空氣裡縈繞著似麝非麝的香氣,還有那一股南胭最為熟悉的木質香氣——那是他的氣息。南胭並不作聲,放輕了腳步慢慢踱進去,他獨自面對著書架子坐著,南胭看不清他的臉,背影卻是堅毅而挺拔。
他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自找了沙發坐下,靜靜地陪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端崢陽轉動座椅,回身過來,對南胭微微一笑:「你來了。」
南胭也是微笑著說:「我來了。」
他點點頭,下巴略一收,只是沉默地凝視她。過了一會兒,極緩極緩的,他站了起來,重現面對那一堵書牆,手掌一揮,彷彿笑看天地的氣度。他的聲音依舊沉著:「這滿滿一架子的書,是我小時候父親逼著我看的。那個時候我很調皮,父親卻偏偏要把我帶在身邊言傳身教,他開會,就讓我旁聽,什麼事情都要問我怎麼看,說錯了要挨罵,說對了也從來不肯定我,只是讓我再接再厲。那時的我是個急性子,父親又是十分嚴厲,他的教誨我半點也聽不進去,還總是跟他對著幹,倆父子成天吹鼻子瞪眼的,父親沒了辦法,於是親自選了這一架子的書,逼著我像做功課一樣,每天都讀書。
「後來我長大了,才明白過來父親的苦心,這一架子書卻漸漸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每當我倦了乏了,或者碰上了棘手的事情,我就會靜靜在這兒待上幾個小時,回想著父親曾經的教誨。大升是父親白手起家,一手創建,年輕時候他也曾棋逢對手,也曾遇過瀕臨傾家蕩產的境地,可是父親贏到了最後。我父親傾其一生,所有的心血都付在了這上面,我知道,我不能輸,我個人的勝負是小,整個端家成敗是大。父親對我寄予厚望,無論如何,我絕不能辜負他。」他轉身過來,無限溫柔的看著南胭,「哪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幸福了,我也不能不管大升。南胭,你明白嗎?」
南胭見他眼底柔情似水,又是頭一次聽他提起他和嚴父的父子情,恍惚就回到了當年,在那個有著秀麗風光的山中別墅裡,他與她兩情相悅,約定終身。南胭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走了過去,輕柔地環抱住他:「你不會輸的,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會是最後的贏家。」
他的氣息在她頭頂緩緩變化著,他的胸膛在她臉畔微微起伏著,這一刻,他們都等了太久,等得他們幾乎已經忘卻,這樣相依相偎的溫存是一種何等的幸福。
這一刻,所有的話語都顯得多餘,過往情深,今日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