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過程中,她和他都沒有怎麼說話。他一向就是個沉默內斂的人,而她因為後天要離開的事,顯得有些悶悶。好在中間一直都有乖乖在說笑逗樂,氣氛倒也沒有太過尷尬。
只是飯吃到一半,乖乖忽然被餐廳中央,一個做著點心拼盤的西點師吸引了注意,好奇的溜過去看了。於是餐桌上,便只剩下了他和她。
夏桐的心幾分慌張,低著頭甚至都不敢看他。
還是他最先打破了岑寂:「今天怎麼忽然想到去學校接乖乖?」他的感覺一向敏銳的可怕,從學校門口見到她開始,他就感覺出她的不同尋常。
夏桐喝了一口果汁,刻意輕鬆的說:「因為要走了啊。」
走?他拿著筷子的手一緊,抬頭看她,聲音艱難到幾乎是從嗓子裡崩出來:「要去哪兒。」
夏桐拄著腦袋,很鬱悶的說:「哎……從哪兒來就得回哪兒去,我要回美國了。」
「為什麼要回去?」剛問出來,他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
好在,她並沒有在意:「你知道的,我之前病過整整一年。這一次回去,是要接受最後三個月治療。」她笑了笑,努力想要掃除那種莫名心煩的情緒:「不過不要緊,三個月後我就會回來。」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看著她,很想開口問。卻怎麼都問不出口。
之前即使她不記得他,忘記了她和他之間的所有。他還能勉強安慰自己,至少她還在他身邊,至少他能時不時的看到她,知道她的一切……
可現在,她卻要走了。
心臟,好像破了個洞,無數冷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寒涼刺骨。
一切,瞬間跌入低谷。
「在哪家醫院?」他低下頭,貌似漫不經心的喝下一口茶:「說不定這幾個月我會有去美國出差的機會,順便去看看你。」
哪家醫院?夏桐本能的想要隱瞞住。她過去所在的那家醫院,主要收治的就是毒癮及精神病患者,她並不想讓他知道,她曾經的不堪。
「還沒有確定呢。」她嬉笑著說:「你放心,一旦在那邊安頓下來,我立刻就會聯繫你。」
他的眸,深了幾分。半晌:「好。」
走出餐廳時,已經華燈初上了。璀璨的霓虹燈,將這個略顯清冷的黑夜,照的迷離而嫵媚。
秦慕抉將已經睡熟的乖乖抱進了車子後座,關上車門。夏桐朝他招招手:「那我先走了。」
秦慕抉點點頭,沉默了一下,又叫住她:「等等。」
夏桐好奇的問:「還有什麼事嗎?」
他頓了頓:「我聽說你失憶了?」
夏桐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嗯,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以前的事,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想起呂教授的話,他緊緊的盯住了她的眼睛。馳騁商場這麼多年,他自信他足夠敏銳的觀察力,可以輕易的看透一個人,是否在撒謊?
「嗯。」夏桐鄭重的說:「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她似乎也很懊惱:「其實我有時候也很好奇,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估計,應該不怎麼好吧……。」好人,怎麼會吸毒呢?
「不,你很好。」他脫口而出。察覺到她疑惑掃來的目光,他又訕訕的解釋:「人的本性很容易從一言一行中透出來,一旦定了型也很難再改變。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很好,說明過去也一樣好。」
「巧克力先生,你真會說話。」
「我沒有騙你。」他很嚴肅。
夏桐笑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啊都這麼晚了,我該走了。」她朝他揮揮手:「三個月後,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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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寧。據聶勝調查,顧顥然早在一個星期前就買了去美國的飛機票,時間定在早上十點。
他不明白,那股一直縈繞在胸口,揮之不去的窒悶感從何而來。
明明,她只是去治病。明明,她三個月後就會回來。明明,只是一場短暫的離別。
曾經漫長的五年,他都等過來了。如今不過短短的三個月,他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為什麼,就是覺得很不安。
總覺得會有什麼事發生,他揉了揉額角,努力讓自己冷靜,揮散掉那些沉鬱在心頭的不快。
他肯定是太忙了,忙昏頭了。
肯定是,對!一定是!
忙完工作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乖乖早已進入夢鄉。他洗了個澡,回到房間,在床上掙扎了兩個小時,卻始終了無睡意。
坐起身,他覺得腦子亂到要爆炸。拉開抽屜,那裡放著一瓶已經吃了一半的安定。這一年來,他的壓力很大,睡眠也一直不怎麼好。
無數個夜晚,他都是靠著這些白色的藥劑,勉強讓自己沉靜下來。但人的身體就是這麼的奇怪,剛開始吃一片就能讓他一夜無夢的睡到天亮,再後來需要兩片、三片……
貪婪的就像愛情一樣……
清晨,他被一陣混亂的手機鈴聲吵醒。他坐起身,腦子又混又痛,看來那六片安眠藥果然發揮了作用。現在,他只覺得腦子痛到想砍掉。
迷迷糊糊的伸手,摸索到手機,按下接聽鍵,放到耳邊。他的聲音慵懶而疲憊:「喂?」
「請問是秦先生嗎?」電話那頭,是一道明顯上了年紀的男聲。
好熟悉的聲音,他皺眉,似乎在哪裡聽過。
「是,請問你是?」他已經睏倦到連看一眼來電顯示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是呂教授。」
呂教授?他咯登一下,遽然睜開眼,腦子已清醒了大半。
「請問您這麼早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嗎?」他一邊穿衣服,一邊問。
「哦……關於秦先生那晚問我的問題,我當時趕著走,所以沒有細細想。這幾天我仔細翻閱了一下許多關於服用devil的吸毒者案例,發現了一些問題。或許可以解釋秦先生那晚的困惑。」
他的困惑?他穿衣服的動作一頓,這才想起十天前他和呂教授第一次見面時,他曾經問過他關於夏桐服用devil後失憶的問題。而他當時也很肯定的告訴他,devil並不會致使人失憶,讓他很疑惑。
那麼,他現在打這個電話來,是想解釋這個問題嗎?
他站起身,拉開窗戶,想要讓晨風吹散他依然昏沉的大腦:「您請說。」
「我翻閱了很多資料後發現,很多吸食過devil的吸毒者很大程度上都會伴隨有記憶力減退,注意力變差,並且經常犯很傻的小錯誤等行為。而且對事物情感的反應都會比正常人慢半拍,更為嚴重的人甚至會變得渾渾噩噩,開始逐漸喪失所有記憶,活在自己虛構的世界裡走不出來。」
他握緊了手機,沉默的聽著。
「我當時看到這些時,真的很奇怪。因為我曾經研究過devil的化學結構,裡面並不存在任何會使人失憶或是變得渾渾噩噩的物質,所以我一度也很迷惑。直到最近我偶然接觸到了一個精神病患者,才將這件事想通透。」
「是什麼?」秦慕抉沉聲問。
「我曾經和秦先生你說過,服用devil的吸毒者,會有兩個變化。第一容貌變得醜陋不堪;第二因為戒毒過程的太過漫長和痛苦,人一定程度上會患上抑鬱症。輕的抑鬱症患者,只要服用少量的藥物,對他的精神狀況確實有幫助。但是——。」他頓了頓:「在這場情況下,一旦患者被下了重藥,則會起到反效果。」
胸口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他隱約猜到了什麼,眼神陰鬱成一片。
「而很多吸食過devil的吸毒者,因為承受不了戒毒的壓力,會患有一定程度的抑鬱症。他們因為很痛苦,會試圖用其他的一些方式釋放解脫,比如自殘,甚至於自殺。但那些行為都只是在毒癮發作時才會表現出來,換成平時,他們只能算是輕度抑鬱而已。但他們的家屬不會這麼覺得,甚至於臨床經驗不夠豐富的心理醫生也不會這麼覺得。他們將自殘和自殺當做一件很恐怖的行為,於是將本來只是輕度抑鬱的病人錯估成重度精神抑鬱患者,不恰當的下了重藥……。」
秦慕抉倒抽了一口涼氣:「那麼您的意思是,我朋友的失憶很可能不是因為devil的毒素。而是因為她被人錯誤的估算了病情,下了重藥,從而開始出現失憶等徵兆……。」
「是。」呂教授點頭:「所以我勸秦先生你,最好趕緊勸你那位朋友換醫生,換藥重新調養。輕度抑鬱症患者在服用過多的重抗抑鬱藥後,甚至有可能會變得癡傻……。」
……
他的手垂了下來,死死的捏緊,臉上緊繃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