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顏第一次見到詔河國太子唐世齡,是在唐世齡八歲的時候,八歲的男孩子正頑皮,越是禁忌的事兒越是想觸碰,這樣的年紀正是貓嫌狗厭的時期,更何況他是太子。
惡名昭彰的唐世齡在皇宮中人人敬而遠之,因為他頑劣脾性難以調教,皇后為太子找了好幾個帝師,最終卻沒有一個肯留在太子身邊。平日除了皇后和攝政王唐川的訓誡,唐世齡還能勉強聽兩句,其他人說的話都被他當作耳邊風。
方千顏見到唐世齡的時候,他正在懲治一個不小心將茶水灑到了他身上的小宮女。他的懲治方法極為殘酷,讓小宮女赤著雙手,捧著滾燙的茶壺跪在東宮前的青石地板上,膝蓋下還放著一塊竹蓆。
此時正值盛夏,那竹蓆被日頭烤得火燙,小宮女的衣服輕薄,雙膝跪在竹蓆上被硌得生疼,雙手捧著的茶壺燙得她根本捧不住。
唐世齡兇惡的說:「你若是把茶壺掉在地上摔壞了,本太子就砍了你一雙手!」
小宮女只得默默流淚,縱使那茶壺燙得手心兒起泡疼痛難忍也不敢鬆開。
方千顏是跟著皇后來的,皇后心慈,一見此情形立刻蹙眉說道:「世齡,你又在胡鬧了,母后平日是怎麼教你的?做人應當如何?你日後是一國之君,連個『仁』字都不懂,天下人如何服你?千顏,去把那丫頭的茶壺拿下來。」
應了一聲,方千顏走過去拿茶壺。
唐世齡卻喊道:「不行!誰也不許動茶壺,誰要動了,本太子就抽她鞭子!」
方千顏充耳不聞,幾步走上去奪過茶壺就放到一邊去。
唐世齡大怒,指著她背影喊,「你這個小宮女,不知道本太子是誰嗎?來人啊,給本太子拿鞭子!」
聞言,皇后不禁生氣了,「世齡,你連母后都不放在眼裡了嗎?」
唐世齡緊繃著臉,雙手死死攥緊拳頭,像是有天大的怒火要發洩。
方千顏接著去扶小宮女,小宮女根本不敢站起來,只是雙目盈淚地看著唐世齡,生怕自己站起來之後會有更大的禍事臨頭。
方千顏見狀,回頭看了一眼唐世齡說:「太子殿下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懲治一個人才會開心?」
唐世齡冷笑,「怎麼?你願意代她受過嗎?」
她站在唐世齡面前,「是不是只要太子殿下抽個幾鞭,太子殿下便可以出氣了?」
他眼睛一瞇,狐疑地盯著她,「你敢讓我抽你鞭子?」
「千顏!」皇后在他們身後叫道,「不要和殿下胡鬧。」
方千顏回頭笑道:「娘娘忘了您剛剛和奴婢說的話了嗎?」
皇后猶豫了一下,嘴唇微微抿起,竟沒有再說話。
方千顏直視著唐世齡,「奴婢和太子殿下打一個賭,如何?」
他哼道:「小宮女還敢和本太子談條件?」
「奴婢賭太子殿下三鞭子之內都碰不到奴婢的衣角。」
他勃然大怒,「你還是鬼不成?本太子怎麼會三鞭子都抽不到你?來人,拿鞭子來!」
她幽幽說道:「太子殿下若是三鞭子都抽不到奴婢,又如何?」
「抽不到……抽不到你的話,本太子就把這鞭子燒了,一輩子都不碰它!」
她悠然一笑,「好,那奴婢就站在這裡,任太子殿下來抽。」她從地上撿了一塊石塊,在地上畫了個約三尺見方的方框,「奴婢絕不會逃出這個方框之內。」
唐世齡接過太監遞上來的鞭子,順勢一抖,那鞭子立即像尾靈蛇一樣的散開,足有九尺長的皮鞭,平日裡不知道打過多少人,太監遞上鞭子的時候雙手甚至都在發抖。
唐世齡死死盯著站在方框內的方千顏,方千顏比他還要高一頭,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上四、五歲,長著一張嬌美如花的俏臉,嘴角總是掛著一抹挑逗人似的微笑,本來應該很好看的一個女子,可是看在他眼中卻是非常礙眼。
他冷笑一聲,「這是你自己找死,一會兒可別和母后哭疼!」說著,手臂高高揚起,第一鞭就這麼抽了下來,旁邊的太監唯恐躲避不及被鞭子抽到,還往旁邊跳了一下。
方千顏站在方框內,看著鞭子衝著自己的身子抽來,她微微向後一倒,腰部就像是折了一樣,半個身子都彎了過去。
眾人一片驚呼的看著這一幕,方千顏安然無恙的挺直腰桿。
唐世齡也驚呆了,他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法避開自己的鞭子,氣得他第二鞭子兜頭蓋臉的抽下去。
方千顏的腳步一點,身子微旋,那方寸之地看似沒有多少迴旋的餘地,她竟單足站立,半個身子幾乎都歪倒出去,那一鞭子自然又落空了。
唐世齡兩鞭子抽空,氣急敗壞,第三鞭抽得又狠又急,根本不給她反應的機會。
就見方千顏突然腳尖點地,身子沖天飛起,又高高落下,用足一踩,正踩在鞭梢上,將鞭子牢牢的踩在自己腳下。
「太子殿下,三鞭已過,請殿下履行諾言,將此鞭子燒掉。」她嬌笑著望著唐世齡。
唐世齡這輩子還沒有這麼被人折過面子,氣得惱羞成怒,用力去拽那鞭子,卻怎麼樣都拽不動,不由得喊道:「你這個妖女,本太子要砍了你的腦袋!」
「殿下怎麼可以言而無信?」她側目看向皇后,「娘娘,奴婢請娘娘幫太子殿下做個重諾守信之人。」
皇后在旁邊看了這齣好戲,緊蹙的蛾眉微微展開,啟唇一笑,「好,今日就把這鞭子燒了,從今以後,誰也不准給太子殿下找鞭子,否則便以宮規嚴懲!」
方千顏彎腰將鞭子一把拽在自己手中,手腕抖了三下,那皮鞭就像是有生命般圈成數段被她握在手中,她將皮鞭打了個結,丟給站在一旁的太監,「皇后娘娘的話你聽到了,拿去燒掉吧。」
「你這個妖女!本太子要你好看!」唐世齡氣得衝上來揮拳就打。
只見方千顏手一揮,輕易將他撂倒在地,摔了個結結實實。
跌坐在地的唐世齡使勁的捶地,罵道:「好大膽的奴婢,居然敢摔本太子!來人,把她給本太子拿下!」
皇后淡淡的開口,「方姑娘是我特意為殿下選的貼身宮女,有免死金牌,誰也不能動她分毫。」
方千顏彎下腰,學著唐世齡剛才那瞇起眼的表情,也瞇著眼看他,將皇后賜給她的免死金牌掏出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笑百媚生,「殿下,奴婢叫方千顏,殿下可要牢牢記得了,從今以後,您大概要多聽奴婢的話了。」
方千顏會入宮曾經一度是唐世齡心中的謎,他幾度向母后打聽她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要安排給他,母后卻都三緘其口不回應。
不管方千顏在皇后面前如何受寵,唐世齡就是非常討厭她。這個丫頭仗著自己有免死金牌在身,所以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對於他的呼來喝去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經常假裝聽不見,而如果他把怒氣發洩在其他宮女和太監身上,她拉起那太監宮女就走,絲毫不給他任何面子,這讓他氣得快發瘋,總想著要找到她的錯處把她趕走,卻一直都沒有找到她的把柄。
他想著,這丫頭不怕他的根本原因就是有母后撐腰,和那塊免死金牌,所以他得想辦法把金牌偷走,而因為她是他的貼身宮女,所以就睡在東宮寢殿的外間,所以他要下手很簡單,只是有沒有辦法成功而已。
唐世齡心意已定,於是某天晚上,他悄悄推開內外間的隔門,看方千顏正睡在床上,已經脫下的外衣整齊地疊放在床頭,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衣服裡摸來摸去,卻怎麼都摸不到免死金牌,正納悶著急的時候,只聽床上的方千顏竟說道——
「殿下要找的金牌是貴重物品,奴婢怎麼可能不隨身攜帶?」
他被嚇得渾身打了激靈,只見方千顏從床上坐了起來,大熱天,她只穿了件白色中衣,那衣服很輕薄,可以透出裡面桃紅色的肚兜,又映襯著她肌膚賽雪,眸若點漆,笑咪咪地看著他,而免死金牌就亮晃晃的掛在她雪白的頸項上。
「殿下好好的千金之貴不做,要做樑上君子?」
唐世齡一眼掃到她的穿著,忽然漲紅了臉說道:「你……你穿得這麼風騷做什麼?」
「風騷?」方千顏被他扣的帽子弄得莫名其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又笑道:「原來殿下是個臉皮薄的人。可天氣這麼熱,奴婢不這麼穿,若惹出一身臭汗來,如何服侍殿下?」
「你真不知羞!」雖然才八歲,但唐世齡還懂得男女之別,他頓足轉過身去,喝道:「你以後在本太子面前必須把衣服都穿齊整!」
「此時是奴婢就寢的時候,奴婢穿成這樣有何不妥?再說,奴婢是近身服侍殿下的人,近身服侍的意思,殿下知道嗎?」
唐世齡回頭迅速睨她一眼,只覺得她笑得像只小狐狸,好看的唇型微微上揚,說出來的話卻羞死人——
「就是說,等殿下成人了,奴婢隨時可以侍寢。奴婢反正要做殿下的人,還忌諱什麼?」
唐世齡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拔足就跑,方千顏在他身後嬌笑連連,笑聲如銀鈴。
第一次偷盜不成功,唐世齡又想了一個辦法,他找人冒充皇后宮中的侍女,捧了個盤子來給方千顏,送一串珊瑚項鏈,還「宣旨」說要讓她戴著這串項鏈去皇后寢宮謝恩。
方千顏看了看那串珊瑚項鏈,慢條斯理地問:「皇后娘娘怎麼忽然想到賜奴婢項鏈?這項鏈是從哪兒來的?」
那宮女被問得傻住,因為太子之前沒有教過她其他說詞。
在寢宮外頭偷聽的唐世齡急了,衝進來一把將項鏈奪過來硬塞給她,「既然是母后賞賜給你的,你就拿著,難道你敢違抗母后的懿旨?快換了去向母后謝恩!」
方千顏嫣然一笑,「是了,奴婢聽殿下的。」她伸手從自己的頸上解下一條紅繩,那紅繩上就繫著免死金牌,然後將紅珊瑚項鏈掛上頸項。
唐世齡見自己的計謀得逞,急忙將免死金牌搶在手中,「我幫你把金牌收著,你快去快回吧。」
方千顏多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那就有勞太子殿下了。」
她前腳一走,唐世齡後腳就命人準備東西,「去取個火盆過來。」
太監不解,「太子殿下,大熱天的,要火盆幹什麼?」
「你這個奴才少廢話!快把火盆端過來。」
太監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好去翻出一個冬天才用的火盆,點了火,給他送過來。
唐世齡冷笑一聲,揚手就想把金牌扔進火盆裡,突然間,半空中飛來一顆小石子,正好打在他的手腕上,免死金牌偏了位置的落在火盆旁。
唐世齡剛要發怒,就見方千顏輕飄飄地從牆頭上躍下,嫋嫋婷婷地走過來笑道:「殿下是瘋了嗎?這是先祖御制之物,是先帝送給皇后娘娘,娘娘又賞賜給奴婢的,殿下若是燒了它,可就有蔑視先祖之罪名了。」
他見計謀又被識破,便彎腰撿起免死金牌,怒道:「你老仗著自己有免死金牌在本太子面前作威作福,算什麼本事?若真有本事,你就別靠這免死金牌,給本太子一個厲害看看啊!」
方千顏倏然逼近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冷冰冰地說道:「一天到晚作威作福、耀武揚威的人其實是殿下吧?您憑藉的是什麼?還不是太子殿下這身黃袍?有本事您放棄太子之位給奴婢看看啊?」
「大膽!本太子是先帝唯一子嗣,承襲天命,若放棄太子之位,這江山日後由誰來統治?」
方千顏蔑視地撇撇嘴角,「怎麼可能江山無人?現在殿下沒有主政,日子還不是一要照過?有攝政王在,天下就不會大亂。」
唐世齡的臉色陡地變得鐵青,小臉的線條緊繃,驟然將免死金牌摔在地上破口大罵,「你們這群亂臣賊子,想的都是一個樣,都是想要本太子把江山拱手讓給攝政王!憑什麼?這江山是本太子的!本太子就是死都不會讓!不會讓!」
唐世齡畢竟還是個孩子,說到最後,他突然哇哇大哭了起來,返身跑回自己的寢宮,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個下午。
宮裡的太監和宮女自從服侍他以來,只見這位千歲殿下飛揚跋扈地欺負別人,卻沒見他這樣嚎啕大哭過,全都亂了方寸,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稟報皇后。
方千顏想了想,說道:「去叫御膳房準備一碗肉絲面來,殿下餓了的時候自然就不哭了。對了,準備兩碗來。」
唐世齡在東宮哭了好半天,哭得眼腫鼻紅的,也不見有人來看望,他慢慢的也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時候突然聽到腳步聲,有人走進來。
這些奴才恁地大膽,竟未經通報就擅闖東宮太子寢宮,唐世齡心中怒火正熾,但又倔強的不想讓人看見他的哭相,只繼續趴著怒喊道:「滾出去!本太子無旨,不許你們進來!」
但來人一點都不在意他的憤怒,反而自在坐在桌子旁,不多一會兒就響起吸溜吸溜吃麵條的聲音。
唐世齡又疑又怒,轉頭一看,只見方千顏正優哉游哉地坐在桌邊吃麵條。
他怒道:「方千顏,你眼中還有沒有本太子這個主子?」
她笑,「殿下,您好歹是個男人吧,要是您還記得自己是個主子,就不該在奴婢面前哭天搶地失了身份。到傳晚膳的時辰,奴婢想您哭也哭累了,就讓他們先送了一碗肉絲面過來,您要不要嚐嚐看?」
唐世齡瞪著擺在她面前的另一碗麵。
她又說:「殿下若是還不餓,奴婢一會兒就把這一碗麵也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是豬啊!」他罵著,也不管自己現在多狼狽,翻身從床上跳下,一屁股坐在桌邊的凳子上,奪過另一碗麵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方千顏吃完自己的那一碗麵,就靜靜地看著他吃,等他吃完了,她才笑著用袖子輕輕幫他擦去眼角的淚痕。
「殿下哭什麼奴婢知道,殿下是怕自己到了親政的年紀依然不能做個真正的江山之主,可殿下哭就能解決問題嗎?那唐川現在是一呼百應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哦不,連一人之下其實都算不得了,論權力,他已經是詔河的萬萬人之上了。」
唐世齡將筷子猛地摔在地上,硬著脖子說:「原來你也是這麼想的,那你就滾去唐川那裡做奴婢好了,別在本太子眼前礙眼,本太子不要陽奉陰違的人來伺候!我告訴你!早晚有一天,我會站得比唐川高、權力比唐川大,我才是真正的詔河之主!」
情急之下,他連「本太子」這三個字都不說了,直接自稱為「我」。
方千顏望著他堅決得不容任何人質疑的表情,微微一笑,「殿下有這樣的信心當然是最好,只是要成大事者,光有信心可不夠,殿下如果一天到晚將所有時光都浪費在捉弄太監宮女這種無謂的小事上,哪能有什麼成就?
「奴婢聽說,唐川的獨子,小世子唐雲曦四歲學琴,小小年紀琴技就名動京城,如今又被送去東方世家學武,東方世家的名頭殿下肯定是知道的,算起來,他和殿下是同齡人,卻有如此成就修為,假以時日若返回京城入朝為官,那風采豈是殿下比得上的?」
唐世齡越聽臉色越難看,「你是故意要在本太子面前誇讚唐川的兒子嗎?」
「是讓殿下知道眼前局勢之危、形勢之嚴峻,殿下已經沒有玩笑嬉鬧的時間,您把所有帝師都趕走,沒有人來教您學問,那治國治世之道誰來教您呢?」
「本太子……」
「殿下是想說您天資聰穎,可以無師自通?」方千顏撿了塊石塊,在地上寫了個字,「請問殿下,這個字怎麼念?」
唐世齡瞥了一眼,不屑地說:「『朕』啊。」
「殿下知道要做好這個『朕』字之前,要讀多少書才能把它說得理直氣壯嗎?」
唐世齡不悅地說:「你才比我大幾歲?要你來教本太子道理?」
方千顏一笑,「皇家藏書樓中據說有藏書兩萬七千冊,奴婢不比殿下大幾歲,不是要做帝師,而是要提醒殿下,那兩萬七千冊,殿下讀過的寥寥無幾,可是先帝據說能背誦出其中的五分之一,那就是說至少能背誦出五千冊。殿下您及得上先帝的百分之一嗎?若是及不上,憑什麼說您認得這個字?」
唐世齡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甩袖說道:「哼,你是母后派來給本太子用激將法的!」
方千顏笑著拍手道:「好啊!殿下起碼知道激將法,那殿下可以從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學起。」
他嘟著嘴,瞪了她半晌,「方千顏,你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她指了指天上,俏皮地衝著他眨眼,「殿下是真龍天子轉世,奴婢就是侍龍天女了。」
對於方千顏當他貼身婢女的事,唐世齡漸漸地似是認了命,而她建議,他也聽進了一些,他會時不時的去藏書樓找幾本書來看,偶爾宣召個文書院的學士來東宮給他講書,只是對於認帝師這件事依舊很排斥。
有一天,方千顏好奇地問:「殿下為何不認下一個太傅,讓他有章法系統的好好教您讀書?」
唐世齡倔傲地說:「你懂什麼?太傅教書各有章法,跟著一個太傅學,學來學去都是那太傅的想法,我只有讀千家書,問百家師,才能有自己的學問。」
方千顏聽了,微笑點頭。
相處過一段時間,她發現唐世齡有個毛病,很不喜歡聽到鳥叫聲。
有時候他讀書讀得好好的,外面有鳥叫聲傳來,他就顯得心浮氣躁,丟下書本就叫宮女太監去趕鳥。
某天午後,唐世齡正在午睡,外面又傳來鳥叫聲,他不高興地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說:「又叫又叫!叫什麼叫!一天到晚叫得那麼難聽,等本太子得了天下,第一道旨就是誅殺絕盡這些羽毛煩人物!」
方千顏眼珠一轉,走出東宮,過了片刻又走進來,手中像是捉握著什麼東西,走到唐世齡身邊,「殿下敢不敢看看我手中的東西?」
「有什麼不敢看的?」他俯身探過去,在她的指縫之間竟然看到一隻翠羽黃翎的小鳥。
「你、你、你抓了隻鳥」他訝異地喊道。
方千顏笑道:「殿下討厭牠們,是因為您沒有近距離地看過牠們,這些小生靈都是很可愛的,您看,牠可以被您握在股掌之間,若是玩膩了,便可以放飛了。」
唐世齡撇撇嘴,「那本太子要一根一根的把牠的羽毛拔光!」
她連忙縮回手,「殿下一定要這麼暴力血腥嗎?這小東西又沒有得罪您。」
「哼,看牠一天到晚那麼高興,除了唱歌就是啾鳴,牠不該死嗎?」
「原來殿下是不喜歡看到別人比您快樂。」她突然問道:「殿下是不是從來都沒有開心快樂過?」
「哼,本太子每天都開心快樂著呢!」
「是嗎?那殿下知道如何笑嗎?」
「廢話,誰不會笑?」
「可奴婢進宮之後就沒見殿下笑過,奴婢想,殿下一定是不會笑。」
「放肆!本太子會笑!」唐世齡摔書跳起來,「我這就笑給你看!」他用力咧嘴,露出兩排牙齒。
方千顏捂著嘴嬌笑著,「殿下這是笑嗎?像是要吃人似的。」她想了想,「殿下上一次出宮是什麼時候?」
唐世齡百無聊賴地說:「去年春天,本太子和母后去踏春。」
「今年春天沒有去?」
「今年春天母后生病,就沒有去。」
「難怪……殿下一天到晚圈在這皇宮中,實在是太無聊了。」她悄悄地問:「殿下想不想出宮去玩?」
唐世齡雙眼一亮,「出宮去?」他猶豫著,「可是母后肯定不同意……」
她笑道:「平時殿下看起來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麼一說到出宮就怕了?」
不甘被取笑,唐世齡一咬牙,「好!你說去哪兒?」
方千顏把唐世齡帶到了登封樓。
出皇宮本來沒那麼簡單,但是方千顏把唐世齡打扮成小太監的模樣。皇宮中年紀最小的太監不過六、七歲,唐世齡又長得一張好看的俊秀面龐,不說話時就算裝成乖乖的女孩子也沒問題。方千顏手持腰牌,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把他帶出皇宮。
唐世齡第一次這樣簡簡單單就出了宮,好奇地到處走走看看。
路邊的商舖很吸引他的目光,什麼都想看,遇到好吃的就想吃,遇到好玩的就想買,方千顏見狀便和他說:「去登封樓,那邊要什麼有什麼,別耽誤了時辰。」
登封樓是京城一間很大的酒樓,別家的酒樓最多兩層,它卻有三層。一樓是常年都有說書的在說故事,聚集了大批食客聽說書;二樓則會有一些表演雜耍戲法;三樓為精品包廂。
樓門口擺攤的也不少,捏泥人兒、做糖人兒、賣簪環首飾、賣各種小玩意兒,攤販們都想占一塊這附近的人氣之地兜售自家商品。
唐世齡一路走來,到了登封樓,簡直像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他讓方千顏給他買了個泥人兒,又吃了個糖人兒,然後在一樓的茶樓好不容易找到一張桌子,坐下來聽說書先生說書。
這大堂裡客人很多,說書先生說得也很賣力,今天說的是《詔河遊俠列傳》中的黑鯉魚譚莽除惡霸的故事。
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唐世齡開始也聽得很入神,但過了一會兒卻皺著眉說:「怎麼這個譚莽無法無天、隨便殺人,這些人還跟著拍手叫好?」
他們坐的桌子是和別人並桌的,同桌的另外兩個客人不高興地說:「小孩子聽書就少插嘴,官府管不了的事兒,自有江湖豪俠來管!」
唐世齡板著臉,「什麼豪俠,明明就是一幫該殺頭的膽小鬼……」
方千顏一把摀住他的嘴,向周圍個個射向他們的凶光賠罪,「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不會說話。」
同桌的男人冷笑道:「一個小太監,沒見過世面,這輩子也變不成什麼豪俠,一輩子斷子絕孫,能有什麼出息?」
「大膽!」唐世齡用力掙脫方千顏的手,抬腿就踢。
方千顏扯過他就往樓上跑,好在一樓的客人沒有追過來,大概是覺得他們兩個小孩子,不想和他們計較。
方千顏急急地在唐世齡的耳邊說:「您啊,到了外面要記得您不是太子殿下了,不能動不動就拿出您在宮裡的那套威風,否則就別想玩個痛快。」
唐世齡不高興地扁起嘴,也不反駁,算是默認了。
等到上了二樓,這裡比起一樓就清靜一些,有店小二專門在這層樓伺候,看他們兩個小孩子上來,便走過來要趕人。
「坐在這裡是要付茶水費的……」
方千顏翻手拿出一錠銀錠子,立即就堵住店小二的嘴。「我們不是要坐這層樓,我們其實要去三樓雅間,再把你們樓裡最好吃的東西選上一、二十樣端過來。」
店小二是認錢不認人的,一見銀子竟然有好幾兩重,立刻就換上一副笑臉,「那二位樓上雅間兒請吧!」
唐世齡看到二樓有個變戲法的,剛從寬大的袍子裡變出一隻鴿子,他才驚奇地喊「啊,這鴿子是從哪兒來的」,就被方千顏給拉上二樓。
「殿下不必跟樓下那群人擠在一起看什麼變戲法,您若是想看,一會兒叫那個變戲法的到樓上來單獨給您變一遍就是。」方千顏進了雅間,推開窗子,外面的清風吹進來,他們所在的房間窗戶正對著樓後的街,和前街的熱鬧不同,樓後顯得較為安靜,但依舊是車水馬龍。
「殿下知道這邊是哪裡嗎?」方千顏指著樓下問道。
「我怎麼知道。」唐世齡跪在窗邊的凳子上往外看,原來後面是一片很大的府邸院落。有很多的車馬經過這裡都會停下來,絡繹不絕的有人在府門前進進出出,因為居高臨下,那片寬大的屋簷擋住了府邸的匾額,讓他猜不出這裡是什麼地方。
方千顏笑道:「這裡就是攝政王府。」
「是唐川的家」唐世齡的臉色忽然凝重起來,眉頭皺得緊緊的,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冷笑道:「都是來拍他馬屁的。」
「也不盡然。如今朝廷由他攝政,各部各級的官員每日都要到他府上來談公事,自然出入的人就多了。」她說道,「殿下再等幾年就可以坐在朝堂上聽政了,到時候這些人都會去拍殿下的馬屁。」
「哼,牆頭草的臣子,本太子才不稀罕。」
這時候,店小二送來了十幾樣小點心,「兩位小貴客,因客人多,若是要等熱食就還得再等些時候。」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記得叫你們掌櫃的給我們做石烹牛柳和吊爐燒餅,哦,對了,還有豆腐腦,也一併做過來。」方千顏熟練的吩咐著。
唐世齡坐到桌邊,看著那一桌的各色小點,「這些東西會比宮裡的好吃?」
「宮裡的吃膩了,殿下總要換換口味吧。這些點心有很多是宮裡吃不到的,有冰糖麻花,松子乳酪,蛋皮山楂卷,雲片黑雨糕,無論哪個都是這裡的招牌。此地的廚師是樓主特意從雲疆、北燕和華嵐等鄰國重金聘請來的,所以各國的小吃點心這裡都能吃到。」
唐世齡看到這麼多的點心已經胃口大開,立刻拿起筷子吃了幾口,接著連聲稱讚,「好吃!真好吃!本宮要打包回去,送給母后嚐嚐!」
方千顏連忙攔住,「千萬不可!殿下是個孝子,奴婢當然讚賞,但是咱們今日是偷溜出宮的,倘若讓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很震怒,以後殿下也別想出來玩了。」
唐世齡歎口氣,「唉,那就算了吧。」他剛剛一口氣吃了七、八樣,現在有點吃不下了,又趴在窗子邊向下面看了一陣,忽然問:「你說唐川會不會一輩子都當攝政王,不讓本太子當皇上呢?」
方千顏聞言一震,「殿下為何這樣說?按照詔河的皇室規矩,殿下十四歲就可以親政,殿下再等六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