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傾天下 第2卷 第九十八章 都亭
    武後合上了檄文,對一旁的如月吩咐道:「待明日早朝之後,宣裴炎到貞觀殿來覲見。」

    「是。」

    因為裴炎和婉兒的努力,才將顯和他那個不安分的皇后請出了朝堂,武後也因此才能重新臨朝聽政,對此,武後雖未說過什麼,但心中卻是感激的。

    只是後來,武後欲追封武氏先祖,裴炎以此舉簪越禮數,有損李唐社稷為由相阻止,武後的心中多有不快,雖未找過裴炎的是非,但追封卻還是如常進行了。

    之後,再有大事,武後卻很少相問於裴炎了。

    武後到底還是一個惜才之人,婉兒暗想到。

    次日早朝,武後稱病未去,只有旦一人主持。

    下朝之後,裴炎剛走出殿門,便被如月叫住了,如月低聲說道:「裴大人,太后娘娘有請。」

    武後之所以做得如此隱秘,是不想讓人知曉自己暗召朝臣,而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裴炎顯得有些猶豫,但到底還是去了。

    貞觀殿內,只有武後和婉兒,裴炎跪下行了禮,武後卻沒有讓他起身,讓如月將檄文遞給了裴炎,道:「裴大人,你看看這個。」

    裴炎結果,仔細的看完了上面的字,武後道:「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劍指朝廷,哀家欲派大將前往鎮壓,只是不知道朝中哪位將軍能擔此重任,裴大人可有好的人選?」

    裴炎到底是老臣,深得大臣們的擁戴,之前的事,武後心中雖不快,卻還是忍了下去,想要借此機會給裴炎一個機會,推薦他的門生前往,也好化解了裴炎心中的不快。

    誰知裴炎卻道:「太后娘娘,微臣認為,派兵前往只是下下之策。」

    「哦?那裴大人認為什麼才是上上之策呢?」武後平和的問道。

    裴炎不卑不亢的答道:「徐敬業起兵,打的是匡復李唐的旗號,這份檄文上也說得很清楚了,皇上即位許久,卻不能親政,一切事務均取決於娘娘您的意思,所以以微臣之見,只要娘娘您肯還政於皇上,他自然就會退兵了。」

    「哀家臨朝聽政,這是先皇的遺詔。」

    「可遺詔上說的卻是有大事不決者,均由娘娘定奪,而並非一切事務。」

    婉兒抬眼看武後,發現她的手微微握成了拳,緊了緊,又鬆開了,道:「你的意思是說,是哀家逾越了禮制,才會有這場叛亂?」

    裴炎不答,武後心中的不快更甚了,揮手譴退了他,方才重重的將手拍在了桌案上,而僅僅在兩天之後,裴炎便被捕下獄了,理由是他受先帝所托輔政,卻聞亂不討,只一心要求太后還政,必有所圖。

    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來自武三思,而那一紙詔書卻依然是婉兒的傑作。

    婉兒鄙視武三思,卻也同樣鄙視著自己。

    旦即位後,武後大量啟用武氏子孫,這其中最為得意的便是她兩個同父異母哥哥的兒子,武三思和武承嗣,朝中大臣明白了武後的心思,便開始巴結起了這兩位朝廷的新貴。可婉兒卻是打心眼裡看不起他們,卻也不可避免的要和他們產生某些共鳴。

    就在婉兒還在苦苦思索著救裴炎方法的時候,武後的另一道旨意也下來了。

    十日之後,斬裴炎於洛陽都亭驛前街,一切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進行著,讓婉兒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了。這樣的判決顯然不會是武後的意思,又是武三思,那個被稱為武氏家族中最『傑出』的男人。

    就在裴炎被斬的前一天,婉兒去見了他最後一面,便也有了那次推心置腹的談話。

    獄中只有婉兒和裴炎,婉兒的手中拿著武後的手諭,遞給了裴炎,裴炎接過,卻沒有打開,道:「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不看也罷。」

    「太后娘娘先後廢黜三位皇子,大力提拔武氏子孫,用意不言自明,大人又何必如此動怒呢?」

    婉兒說出這樣的話,倒讓裴炎有些吃驚,但念及上官家和武後的淵源,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了,只是憤然說道:「太后和當年的呂氏走著一樣的路,看來這大唐的江山很快就要易主了。」頓了片刻,裴炎歎道:「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先皇會讓娘娘監國。」

    「為什麼這麼說?」

    裴炎回憶道:「先皇在世的時候,曾獨自召見過我很多次,從他的言語中,我看得出來,他是放不下心的,尤其是對這幾個皇子,做出這樣的決定,想必是另有隱情。」

    「或許,那並不是一份真的詔書呢?」

    「你說什麼?」裴炎的神色顯得很驚訝。

    婉兒淡淡的說道:「先皇的遺詔是我親筆草擬的,所以只有我知道那是什麼?」

    「你篡改了遺詔?」

    「皇上說,要讓娘娘陪葬於乾陵。」

    「可是那份詔書——」

    「是假的。」婉兒搶先說道:「因為她不應該這麼早便死去。」

    看著面前的婉兒,裴炎突然發現,眼前的這個女人比武後更難令人琢磨,同時他也揣摩到了婉兒的心思,自始至終,婉兒都沒有忘記上官一門的血仇,只是她要用一種最安全,也是最殘忍的方式來復仇。

    不可否認,想要用一紙遺詔,便將武後置之死地,只不過是一種美好的願望而已,先皇沒有看清,婉兒卻看清了。

    「這樣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裴炎歎道。

    婉兒沒有回答與否,只是有些愧疚的說道:「對不起,我救不了你。」然後便向獄外走了去。

    裴炎在身後說道:「婉兒,大唐的皇子是無辜的。」

    「無辜?」婉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微笑,大步走了出去。

    十月十八日,武後斬裴炎於都亭。

    深秋的清晨有些清冷,但婉兒還是去了,夾雜在圍觀的人群中,一身素衣,面無表情的看著監斬官下著最後的命令,劊子手的刀舉起,又迅速的落下,裴炎就在這舉起落下間歸為了永恆。

    四周的百姓竊竊私語著什麼,為裴炎歎息,為武後憤怒,只是當他們表達自己情緒的時候還不忘抬起頭四周看看,顯得極為謹慎。

    裴炎的屍體被抬走了,婉兒直到最後一個行人散去,方才轉身離開,上馬車前,她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武三思,正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婉兒微微頷首,迅速上了馬車,心中卻多少有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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