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婉兒和太平的推波助瀾之下,武後也順勢答應了,數天之後,高宗、武後便帶著數名近臣往洛陽行了去,顯則留在了長安,暫代監國一職。
車隊浩浩蕩蕩的往前行進著,馬車內,武後的心情顯得很好,聽著如月談著宮中的事,不時會笑出聲來,而坐在對面的高宗皇帝則是另一番心情,他緊鎖著眉頭,不時會掀開車簾,去看來時的路,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
而侍奉在武後另一邊的婉兒卻一直沉默著,沒有喜,也沒有怒。
武後發現了高宗的異常,停止了與如月的談話,柔聲問道:「皇上,您在想什麼?」
高宗放下了車簾,轉過頭,歎道:「媚娘,朕突然有種感覺,這次離開了皇都,恐怕就再也回不來了,朕心中很不捨。」
很多年了,他還是一直習慣稱她為「媚娘」。
聽著這樣的說話,武後也感到有些淒涼了起來,高宗的身體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不得不暫時離開長安,去躲避曾經殺戮留下的記憶。
武後拉起了高宗的手,勸慰道:「皇上,我們只是去暫時小住一段時間而已,很快就會返回長安的,皇上不要再多想了。」
「希望如此吧。」高宗始終笑不起來,靜坐了片刻,又忍不住掀起了車簾,往後望了去。
洛陽的牡丹的確要比長安艷麗得多,不光是在宮裡,民間也種植成風,雖比不得宮中的名貴,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到了洛陽,那個纏繞著武後的夢似乎真的就沒了,武後的精神也一天天的好了起來,但另外一個預言卻也成真了,它,關於高宗。
連日來,高宗的頭痛病都發得厲害,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榻上度過的,有時更會昏迷數個時辰而不醒,整個洛陽宮都籠罩在了愁雲之中,武後很多時候都是陪著高宗,寸步也不肯離開,但婉兒和如月等人則會力勸她去休息片刻,她們倆就輪著守在高宗的身邊,萬一有什麼事發生,也可以立刻去通知武後。
如月陪著武後到偏殿去歇息了,婉兒則在殿中候著。
天陰沉沉的,空氣悶熱得厲害,但雨卻一直下不下來,婉兒的心情也漸漸浮躁了起來,看著床上的高宗皇帝,她暗想著,他的那個預言或許就要成真了,原來人真的對自己的命運看透很透徹,只是自己卻還看不清。
武後只留下了婉兒一個人,大概是因為怕萬一高宗真的有什麼不測的話,也好讓她有足夠的準備來安排好一切,現在她儘管悲痛,卻還必須保持足夠的清醒,否則真的到了那一刻,恐怕就會大亂了。
高宗緩緩的睜開了雙眼,下一刻,竟艱難的坐了起來,婉兒欣喜著想要跑出去通知武後,卻被高宗阻止了。
「皇上。」婉兒的眼中寫滿了疑惑。
高宗細細的打量著婉兒,直到婉兒顯得有些不太自然了,他方才收回了視線,隔了片刻,問道:「婉兒,你恨嗎?」
婉兒惶恐的答著:「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上官一家的血仇,還有賢的流放?」高宗的精神好了一些,只是語氣還是很虛弱。
「奴婢不敢。」婉兒答道。
「這一切,都是皇后做的,婉兒,你就真的沒想過,有一天要報仇嗎?」
「我——」在高宗的逼視下,婉兒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靜靜的和這個帝王說話,卻不想談論的竟是這樣的話題。
婉兒低著頭,不敢再接口了。
「拿去。」不知何時,高宗的手中已多了一份奏折,婉兒接過,打開,裡面卻是空白的,高宗吩咐道:「朕說,你寫。」
「皇上。」
「寫。」高宗的語氣很堅決,婉兒不敢不從。
婉兒在案前坐了下來,拿起了筆,飽蘸濃墨,等著高宗說下去,片刻之後,只聽高宗緩緩說道:「大唐皇后武氏,善妒成性,心懷奪嫡之心,於天下,於李氏皆為不幸,待朕百年之後,賜其與朕同葬於乾陵,不得有違。」
高宗說得平靜,婉兒則每寫一個字,心中都會顫抖一下,她突然驚覺,自己正沿著當日祖父走過的路一步步的行走著,只是不知道結局是否也是一樣的?
「皇上,您,愛過皇后娘娘嗎?」婉兒幽幽的問著,醒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犯了大忌,慌亂的跪下,祈求著高宗的原諒。
愛過嗎?高宗思索著。而答案卻是肯定的,若非愛過,他又豈會千辛萬苦的將她從感業寺中帶出來?若非愛過,他又豈會賜她一國之母的絕世榮耀?若非愛過,他又怎會對身邊不斷發生的死亡視而不見?他們,可是他愛過的人。
「愛過。」
婉兒俯首跪著,聽到高宗如此沉重的回答,她的心卻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她也這樣深愛過賢,也這樣無奈的寫下了一份詔書,將他流放到了千里之外。
「朕愛著她,可也同樣愛著朕的皇兒,所以朕才要頒下這道遺詔。」
「皇上——」
高宗的臉上顯出了疲態,吩咐道:「把詔書收起來吧,記住朕的說話,朕累了,想休息片刻,你到外邊候著吧。」
「奴婢遵旨。」婉兒將詔書卷好,收入了袖中,然後退了出去。
也就是在這個晚上,高宗李治走完了他懦弱的一生,在那個遠離祖宗陵墓和廟堂的地方,他結束了他並不美好的帝王生涯,那一年,他55歲。
第一個發現他駕崩的人是婉兒,只是她卻沒有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武後,她沉思了許久,終於在案前坐了下來,提筆寫下了另一份遺詔。
之後,方才匆匆的去往了偏殿,將高宗已逝的消息告知了武後。
武後趕往貞觀殿的時候,見到的也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已,頹然的在床邊坐了下來,拉著高宗僵硬的手,無聲的哭泣著,此時的武後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再不見那威儀的神態,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婉兒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想著不久前還在說話的人,此刻卻已不在人世,世事無常,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娘娘,這是皇上讓奴婢交給你的。」婉兒拿出了詔書。
武後緩緩展開,上面書著「太子李顯繼位,凡有大事不決者,均由皇后定奪。」武後的悲傷更甚了。
「婉兒,通知各大臣,皇上駕崩了。」武後無力的說著。
婉兒卻重重的跪了下去,道:「娘娘,現在不能發喪。」
「你在說什麼?」武後的眼神變得凌厲了起來。
婉兒道:「此次到洛陽小住是娘娘的意思,而皇上卻病逝在了洛陽宮,朝中大臣一定會有非議,現在皇上剛剛駕崩,宮中一定會有很多的變數,娘娘需事事小心才是。」
經婉兒如此一說,武後瞬間便清醒了過來,身上只覺冰冷刺骨,過度的傷痛讓她忽略了未來的變數,萬一錯了,賠上的可就是自己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