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身著素衣的女人,低垂著頭,緩緩向前行進著,她們的腳步顯得很是沉重,大概她們也清楚,再往前,過了那長長的迴廊,他們就再無自由可言了,生死都得在這高高的宮苑內。
這個地方叫掖庭。
從皇宮通往掖庭,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倒並不逼仄,只是由於兩邊的宮牆太高,而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這條甬道阻隔著兩個世界,一頭是富貴榮華,另一頭則是紅顏白髮。
迴廊是甬道的最後一程,搭建在一片開闊的荷花池上,如若不知道前方的盡頭,大概很多人都樂於流連於此,但偏偏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都很清楚自己未來的歸宿。
所以,在踏上迴廊的一瞬間,這群女人終於嚶嚶的啜泣了起來,為自己那不可預知的未來。
帶領她們向前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太監,姓何,這樣的情景在他四十多年的宮廷生涯中早已上演過無數次了,因此倒也並不生氣,反而好言勸慰著:「你們也不必如此傷心,將軍犯了事,理應處死,按例,你們也難逃株連,可皇后娘娘仁慈,留下了你們的性命,只是將你們充進掖庭,你們自應感激,不要在如是哭哭啼啼的了,免得給皇宮添了晦氣。」
「是。」女人們強忍著心中的悲痛,點頭應著。
婉兒就站在不遠處的池塘邊,靜默的看著她們踏上迴廊,再靜默的目送她們走進永巷。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婉兒有一個很高貴的姓氏,叫上官,按照她母親鄭氏的說法,她的祖父和父親是因為在為皇上辦事的時候,不幸死去的,皇后念及她們母女孤苦無依,所以將她們充進了掖庭。
在七歲以前,婉兒是完全相信這樣的說法的,可是七歲那年,她親眼目睹了掖庭中的一場死亡。
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雲淡風輕,掖庭來了新的宮婢,只是她比眼前的這群女人要不安分得多,在迴廊上,她大聲控訴著武後的罪行,末了,她說:「既然你賜死了我所有的家人,為什麼不連我也一起殺了?你將我們這些所謂的罪臣的家人充進掖庭,是為了讓我們感激你的仁慈嗎?你錯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剝你的皮,喝你的血,武後,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在你高高的床榻邊,一定充斥著無數的冤魂,他們不會放過你,永遠不會——」
除了隨行的太監和婉兒,旁邊再無其他人,大家都躲進了自己的小屋內,這樣的話她們不敢去聽,也不願去聽。聽了,就意味著死亡的臨近。
她就這樣在迴廊上哭訴了很久,老太監的表情充滿了無盡的憐憫,從那微微拂過的春風中,他已經嗅到了這個女人的結局。
而婉兒的表情卻很茫然,她說她們是罪臣的女兒,她說,武後賜死了她們的家人,可母親明明告訴自己,是武後憐憫她們,她是她們的恩人,孰對孰錯,七歲的婉兒無法分辨。
那個女人死在了迴廊上,就地杖殺,這是武後的旨意。
重重的棍子揚起,又落下,可她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婉兒才知道,這個死去的女人是多麼的幸福,沒了宮廷的束縛,她自由了,而她臉上那困惑了婉兒多年的笑容,也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笑容中竟是帶著無盡的嘲諷,嘲諷武後,也嘲諷掖庭中所有活著的女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