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擔心的少年正在做著更令人擔心的事情,他拉開了窗簾,任陽光透過那只洋溢著異香的玻璃杯,將朱紅色的光影灑在自己白色的衣襟上。
「真的好香……也好噁心……」歐德若斯將杯子舉高,讓那暗淡的影子投進自己的眼眸,「我的眼睛現在看來真的跟兔子一樣嗎?」
視線掠過杯沿,他直視碧空中光輝的主宰。「只是有點刺眼而已。」眼睛受不了這種對待,自保地瞇了起來,「我得承認我變成了另一種生物吧?介於人類和血族之間的生物。」
他忽然按住胸口喚道,「來人!」
一個僕人應聲而入:「先生有何吩咐?」
歐德若斯沒能回答他,俯身開始嘔吐,仍在手中的杯子不斷搖蕩出讓他迷醉和厭惡的味道。
僕人衝過來接過那只杯子,奔進浴室。
公爵到達餐廳的時候,性感的女伯爵正湊過頭跟旁邊的少年說著什麼,後者臉上是淺淡的笑容。
他走到拉斯提為他拉開的椅子上坐下,眼睛掃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兩人。——美洛居然對少年那「特製」的食物味道沒了反應。他暗自笑道,可笑容還未在臉上成型,他的眼睛就瞇了起來。為什麼少年面前仍是人類的食物?他應該已經嘗不出那種東西的味道了,難道還要把自己束縛其中?
感覺到他的置疑視線,歐德若斯扭過頭來,淡淡的笑容平和而安寧。他不是如他所料,甚至出乎自己所料,失去味覺似乎只是在對鮮血產生慾望的那段時間,不過他覺得這事兒不必特意向公爵說明。
「大人休息得可好?」德·戈耶禮貌的問候就像他們之前沒有那場衝突。
公爵敷衍地點了點頭,問道:「美洛,你準備何時起程?」
銀鈴般的笑聲在餐廳裡蕩漾:「是要趕我走嗎?大人。」
公爵翡翠般的眼睛暗沉下來,臉上仍然掛著禮節性的微笑:「當然不是,只不過我想跟你一起走。」
「哦?」這回德·戈耶是真的驚訝了,「大人打算到我那裡去?」
公爵並沒想到能以這種方式從少年身邊調開她,這時倒真是心裡一鬆,笑容也明朗起來:「是的,我最近有事要到馬德里,正好與歐德若斯到你那裡叨擾幾天。你不會不歡迎吧?」
「當然歡迎!」德·戈耶看了一旁安靜用餐的少年一眼,笑靨如花,「我看我還是今天起程,先回去準備一下。」
「太客氣了,一起起程也不晚。」公爵發覺效果比預想得還要好,一雙眼眸明艷如粼粼碧波。
「那怎麼行?我即刻起程,在我的弗麗德恭候大駕。」德·戈耶將杯中食物一飲而盡,起身出門。
公爵送了出去。
直到他返回,歐德若斯才緩緩搖頭,道:「公爵真是……一直以為伯爵聰慧異常,沒想到……」
前者朗聲大笑,如小孩子一般:「我也沒想到!不過這都是因為你!」
大概他這種態度從來未見,拉斯提和兩個僕人都神色古怪。
「她在這裡雖然對我有所威脅,但你這樣著急趕她走恐怕並非因此。」歐德若斯用餐巾擦拭著唇角,動作優雅從容。
碧波瞬間凝固,公爵的聲音沉鬱下來:「我接到了信。」
歐德若斯放下餐巾,起身推開窗戶,晚風有些清冷,從他的身旁掠過,似乎燈影也有了幾分瑟縮。
「君上召喚我。」
少年沒有回頭,聲音如晚風輕輕拂過:「我有必要盡快離開這裡。」
公爵眸光連閃:「為什麼?」
清俊的背影沉默著,那是無聲的回答。
公爵站起來,揮手讓拉斯提帶人退下,然後走到窗前直視他的臉龐:「美洛已經離開了,我也立刻動身,明後天就能趕回來。其間如果美洛催促,我會安排拉斯提找借口予以拖延,直到我回來。所以即使你一個人留在城堡,近幾天也總是很安全的。」他忽然有了另外的擔心,那就是少年會不辭而別,於是他加上了一句,「如果你實在擔心,等我回來後再一起商量安排。」
月光是如此溫柔地愛撫每一種生命,每一種生命是不是用著一樣的心情看待它呢?
歐德若斯的眼中儘管只有月光,但聽出了身邊血族的焦慮與擔憂。他暗暗地歎了口氣,壓下心靈深處對某種不能辨別的危險臨近的隱憂,點頭答應:「好的,我等你回來。」
送走公爵大人,歐德若斯走在如銀的林蔭道上,剪影般的林木緩慢地從兩側向後移動,在車聲消失的寂靜裡,不知何處的夜鳥在啼叫,聲聲淒切。
生命似乎盡皆如此,總有無數的不平與不滿,看不到自己手中的珍寶。就如現在的他,失去了力量,甚至不能自保,但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身後不遠處有亦步亦趨的腳步聲,那是拉斯提。歐德若斯向著前方的黑暗露出微笑,那笑容比月光更柔和明亮,夜鳥的啼叫也變得歡快起來。
每次來這裡,公爵都有一種忐忑的心情,兩旁單調的景色常常令他懷疑自己走錯方向。夜晚的多佛白崖上沒有人跡,他直接駕車行駛在荒草之間,奔向黑暗前方的至高處。
鋪滿星辰的天空漸漸佔據視野,海浪沖刷沙灘的聲音也遙遙可聞,他猛然將油門踩到底,閉上眼睛向那片天空撲去。
如果這時有遊人在,一定會看到奇跡般的一幕,他的座駕並沒有落下懸崖,而是消失在了空氣裡。
感覺到車輪再次接觸到實地,公爵這才睜開眼睛,一條種滿白木香的林蔭道取代了單調乏味的崖上風光。
真是永遠都適應不了的方式呀!他歎著氣,一路向前。雖然對於血族來說,高空不足以造成恐懼,可駕著人類製造的車輛衝出懸崖還是難以接受的,他時常會忍不住懷疑這是否是那個人的惡趣味。
道路的盡頭矗立著一座燈火輝煌的城堡,在星空下隱隱泛著白色的光芒,沒有絲毫陰森恐怖的氣息。
「子雅,很久不見了。」步下車子的公爵向支配者的貼身侍從點了個頭,客氣地問道,「不知君上現在何處?」
「主上請公爵好好休息。」子雅說完,叫過一個僕從帶他去客房。
公爵很無奈。君上的個性無法琢磨,只希望這次不會令他等得太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