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德若斯撞在一棵樹上,後心一陣鈍痛,眼前發黑。有人扶住了他,定了定神,他看到身邊的人竟然是子雅。
「我可能給他惹麻煩了。」他苦笑道。
子雅手指搭上他的脈搏,低聲說:「您更要關注的是您自己。」
歐德若斯靠坐下來,暈眩感減輕了不少,他舉起一隻手,陽光透過搖動的樹影刺破指縫。「越短暫才越可貴,越脆弱才越美好。」他瞇著眼,自言自語。
上課鈴響了,他起身道:「我去上課,你也回去吧!」走了兩步,又說,「你不用如此擔心我,如果被小瑞看到,恐怕又會引起她的疑問。」
欠身為禮準備離開的子雅抬起頭來,眼神複雜未明。
下面的課上得不知所謂,歂瑞的怒氣比當初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家族的命運更強烈,畢竟這是在她眼前消失的生命。那種怒氣幾乎在她的身側形成了可見的閃電,直接打擊對像當然是離她最近的少年。
晚自習時,身邊的位置沒有了人影,歐德若斯唯有無聲歎息。
歂瑞又上哪裡去了呢?她又請假去了烏狄妮的酒吧,打定主意要與那位金髮美少女理論一番。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城市的夜晚也變得越來越熱鬧,到處人頭攢動,納涼的、散步的、逛街的,像一個巨大的舞台。
站在那扇厚重的木門之外,歂瑞的衝動褪去,反倒躊躇起來。
「這人怎麼擋在門口?」
旁邊有人經過,故意提高的聲音將明顯的不耐煩傳送到她的耳朵裡,她抿了抿嘴,跟著走了進去。
「Ice Water」裡開著冷氣,非常涼爽,但生意也跟降下來的溫度一樣,遠遠不如曾經紅火。
精靈、妖怪之流縱情隨性,往往令人傾慕,可一朝有了人性,反倒失去了往昔魅力,古如白娘子,今如烏狄妮。歂瑞這麼想著,走到了吧檯前。
「晚上好,您想要點什麼?」
瞪了面前的小姐三分鐘,歂瑞才愣愣地道:「你是誰?」
想來進酒吧裡問調酒師是誰的人不多,那位小姐也愣住了。
「一杯『糊塗可樂達』。你去忙吧,她是我朋友。」旁邊一個人說道。
「那是熱飲。」小姐很負責任地提醒。
「那你看著辦,不含酒精就行。」那人道。
「她是誰?」歂瑞轉頭望著旁邊的人,問道,「白老師。」
白淏清扶了扶鏡架,回答:「請來的調酒師。」
「請來的調酒師?」歂瑞重複著,又問,「烏狄妮呢?」
「回家了。」不等她再問,白淏清接著說,「被心愛的人背叛,她父親不想讓她再來到沒有真心的人類中間,估計她也不會再想回來了。我已經幫她把大部分庫存都賣掉,現在將開了封的消耗掉,這裡就會關張。」
「哦。」歂瑞低下頭。
白淏清接過調酒師調好的「佛羅里達」,放在小丫頭的面前,問道:「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沒有。」歂瑞捧著杯子搖了搖頭。他並不知道那個「沒有真心的人類」已經死了,更不知道還牽連了無辜,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什麼都不打算說。
舒緩的輕音樂在酒吧裡飄蕩,像醇酒的香氣,越回味越悠長。
「也許沒有婚約,也許沒有誓言,但對我們來說,決定就是一生一世。」白淏清忽然說,暗藍色的眼眸在鏡片的反射和暖黃色的燈光下,形成一種濃紫的色調,那是一種沉痛的愛情的顏色。
過了片刻,他低低地說道:「背叛者,注定要付出代價。」
歂瑞聽到他的話,驟然抬頭,她不記得他當時在場,是烏狄妮告訴他的嗎?「你……」她猶豫著開口, 「我……不能理解隨意奪去他人的生命。」
白淏清轉過頭來,鏡片劃出兩道長長的明亮弧光:「人類總是愚蠢地說著『仁慈』和『寬恕』,讓那些背叛者幸福地生活,而受傷害的人呢?獨自一人承擔後果!也許,第一個說著『仁慈』和『寬恕』的人,就是第一個背叛者。」
「不是這樣的!」歂瑞叫道,周圍的人望過來,她壓低了一些聲音,正色道,「『仁慈』和『寬恕』是為了放開胸懷,不造成更大的傷害。」
白淏清冷笑:「那只不過是縱容,最終導致越來越多的背叛,甚至沒人再把背叛當作一件不道德的事來看。」
歂瑞握緊杯子,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手指滑到她的手腕上,冰涼冰涼的。她無言以對。「敢愛敢恨」,難怪人們常常把這個詞加在妖的身上,她不知道到底是人類虛偽呢,還是人類善良,大概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吧?
讓歂瑞忐忑不安的警察再沒有來找過她或她「哥」,不久期末考試順利地完成了,暑假卻未能如期來臨,而是直接開始補課。
夏季實在是個令人難熬的季節,熾烈的太陽、灼熱的空氣和滾燙的地面構成了最強烈的三原色,就連每一片樹葉都恨不能發出金屬般刺目的光芒。
與之成為對比的,是小丫頭和少年之間的關係,已經超過了數九寒天,仍沒有冰雪消融的跡象,而且子雅也被牽連進來,凍作一團。
成績單下來的那天,歂瑞很驚喜地收穫了兩個好消息:一個當然是她的名次上升了十位,第一次進入年級前三十;另一個,則是終於有人租了她的房子,那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儒雅老者,不僅爽快地預付了半年的房租,還告訴她他經常出差,一個月也住不了兩天,弄得她收錢都很不好意思。
到了補課完畢終於放假,忙碌了一個學期的同學們都有種噴薄而出的喜悅,就像中了超級大獎一樣。
子雅趁著這股圍繞著所有從校門內走出的學生們的喜氣,對小丫頭道:「小瑞,來城堡玩一個月吧!」
「謝謝,我要去做兼職。」歂瑞疏遠而客氣地婉拒,然後對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的少年說了一句「祝你暑假快樂」,就提著書包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