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好的天氣,很寧靜的時光,很美麗的繪畫。歂瑞一邊欣賞著牆上一幅風景小品,一邊這樣想著,又覺得十分好笑。
無論在什麼樣的房間裡,興非一似乎都從來不會做點有品味的事——至少她從來沒見他看過一本書或觀賞藝術品,總是不是睡覺就是吃飯,這樣看來,他哪有一點象童話裡有修養有素質的王子?根本就是個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的昏庸國王!尤其是這傢伙居然不去餐廳,還要人送飯過來。越想她越憤憤不平。
「看起來我只喝葡萄酒,你難道不會囉嗦?」吃完早餐的興非一用餐巾輕按著嘴唇,靠在椅背上望著她。從在她家時起,只要他吃的比她少,她就會嘮叨沒完,這也是回城堡後用餐時他要離她越遠越好的原因。
「不吃早餐光喝酒是為什麼?」歂瑞果然不假思索地反問。
「我說的是『看起來』。」興非一拿起透亮的高腳水晶杯,裡面是帶著淡淡金色的透亮的貴腐葡萄酒,「子雅應該說過吧?他們是血族。」
歂瑞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兩位漂亮人物不是人類,是吸血鬼。那麼,他們早上在喝的那個……不是紅葡萄酒?那是……胃裡一陣翻湧,她扶住身旁的壁爐,俯身向地,嘔吐了起來。
興非一起身走過去,一邊輕撫她的背,一邊順手從小几上拿過自己的水遞給她。
僕從進來收拾的時候,歂瑞已經穩定下來,她指著興非一,囁嚅著意義不明的話:「你……你……太噁心啦!」
興非一臉色發青,但鑒於她剛嘔吐過,不與她計較,按下脾氣問:「要不要重新讓他們準備早餐?」
「別……別跟我提早餐!」歂瑞摀住胃又開始乾嘔。
興非一轉過身去,看著她那個樣子,自己的胃似乎也不舒服起來。明明不過就是血而已,有那麼值得大驚小怪嗎?
「我也再不去跟他們一起吃飯了。」歂瑞丟下漱完口的那只杯子,又要了一大杯的檸檬水,「咕嘟咕嘟」灌下去,這才喘了口氣道,「你為什麼要跟他們那種野蠻嗜血的人在一起呢?真是不明白!」
寒氣忽然在室內凝聚。
「人類改不掉自以為是嗎?」
歂瑞抬起頭來,少年就像冰山一樣,冷冷地矗在那裡,疏遠而淡漠。
興非一的手指微動,另一隻精緻典雅的高腳酒杯出現在他的手上,他輕輕搖蕩了一下,映出裡面液體那暗紅色調的眼眸越發地幽暗起來。
歂瑞立刻明白那是什麼,她撲過去伸手搶奪。
興非一又怎麼可能被她搶到自己手中的東西?倏乎之間,他已回到桌邊,小丫頭繞過桌子追過去,他則已立於窗前。
歂瑞不再追逐,只是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視著那只杯子,低聲詢問:「你為什麼要這樣?」神仙,在所有的神話傳說當中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他們服露餐霞,又怎會讓「血」——這種常人看來都覺污穢的東西——沾染他們的生活呢?他這種舉動更像是一種賭氣一種逆反,甚至一種自我傷害。
興非一的視線輕忽地從杯子上滑過,落在她的臉上,有著莫可名狀的疏離,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看著她。他沒有回答問題,而是緩慢地將那只盛著暗紅液體的酒杯靠近了自己的唇。
風將淡淡的血腥氣吹送滿室,污染了平和與安詳的時光,就像在見證著人類的歷史。
「子雅——!」歂瑞大聲喊道。
迅速回應的男人並沒來得及做她所期望他做的事。
「你……為什麼非要如此做呢?」被窗前少年那可以將人拖入無限黑暗的視線束縛了手腳的歂瑞,眼睜睜地看著那滿滿一杯暗紅液體逐漸消失在那線條優美的唇邊,頹敗地問道。
興非一將空空的酒杯輕輕放在窗台上,冷冷低語:「為什麼不能如此做呢?人類的食物就高尚嗎?還是你以為神祇就應該符合人類的想像?」他之所以沒有去餐廳,不正是為了照顧小丫頭的情緒嗎?他明明早就已經知道她對另一個種族的食物是有看法的,為什麼此刻還是感到一絲失望呢?無限之主的面容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是的,就算自己再不願意承認也好,再不願意正視也罷,終究,只與他是同類。
那只酒杯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裡,陽光輕易地穿透它,投下淺淡的陰影,看起來單薄而脆弱。
侍立在小丫頭身邊的子雅已知事情來由,轉身對她說道:「也許你不能接受,不過在我們看來,任何生命為了維持存在所需要的食物都是一樣的,沒有乾淨也沒有骯髒。如果硬要以道德層面來說的話,只要有節制,血其實與奶很相似,都是不必奪取生命就能取得的,至少比所謂最虔誠最向善的人類吃的素齋要乾淨得多,不是嗎?小瑞,那種用無數植物的生命堆砌而成的飲食習慣,難道就不算是一種罪惡嗎?」
歂瑞沉默下來,會客室裡便再次只有風在窗前槲櫟枝葉中穿梭的聲音,輕輕的「嘩啦嘩啦」,好像溫柔的濤聲。
興非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們的話引起了小丫頭的思考。「歧視」,這個詞她一向認為與自己是無緣的,一直自認為對任何人任何事公正而公平。原來,那也只是在她所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嗎?
好一會兒,歂瑞抬頭望著子雅,忽然道:「我想回家。」
子雅條件反射般問:「對不起,我說話太直接了嗎?」
「我的課已經逃得夠多了,再不回去就會被學校開除的。」小丫頭大眼睛很明亮,可那種明亮彷彿純粹為了掩飾什麼而存在。
子雅笑道:「原來是這樣。有個秘密告訴你。」
「是什麼?」歂瑞問道。
滿意地看到那雙大眼睛裡虛假的表情淡化了許多,子雅為她說明:「這裡的時間與你原來所在的時間是無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