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興非一居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看著與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年。
歂瑞不得不猜測,這可能是一個更大的秘密,也許會出現更難以接受的事實,但她仍必須知道,因為自己身邊發生的所有事的最終答案可能就在那裡。
在她的目光督促下,興非一半天才問道:「你確定真的要知道?」
歂瑞用力地點頭:「我一定要知道。」
興非一躊躇著。
「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旁的無限之主忽然開口問道,逼視著他。
「你到現在還是想要瞞我?」歂瑞斜睨著他。她一直將他當作家人,可為什麼到現在,他仍要隱瞞?
「你聽說過『真純體』嗎?」興非一終於開口。
「興非一!」無限之主勃然變色,低喝道。
歂瑞瞪著他,興非一提到的那個詞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她竭力在記憶裡搜索,卻沒有著落。可是不管怎麼樣,她都絕對不要再被他隱瞞,再被他阻擋,她一定要知道一切。
少年的眼眸裡從未象如今這樣翻湧著各種情緒,但在她的憤怒與不信任的目光中逐漸平靜,變得清冷與疏離。
興非一若有似無地向門外瞟了一眼,接著道:「『真純體』是閻摩創造的非常特殊的肉身,它擁有這世上最純淨的靈魂——最接近我們偉大的無限之主的靈魂。」他說到「我們偉大的無限之主」時,聲音更加冰冷。
歂瑞不懂,如果自己是這個所謂的『真純體』又怎麼樣呢?聽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接近神的人而已,對她來說,其實是無關痛癢、沒有意義的。
「你可不是沒有意義的,」興非一似乎能看到她的心裡去,「你是閻摩專門為我們偉大的無限之主創造的。」
這句話聽起來相當曖昧,而且那種曖昧的意味似乎也足以成為那個少年來到她身邊的原因的證據。可惜,興非一緊接著說出這樣一句話:「為了他降臨在這個行星時有一個合適的容器——一個有著普通人類身份的容器。噢,不,至少應該有個更好聽的稱呼,『神器』可好?」後面一句是向無限之主問的。
對面的少年扭過頭去,漆黑的眼眸空無一物地注視著窗外,沉默不語。
歂瑞為自己的自以為是而羞愧。在高高在上的那些神明們的眼裡,她怎麼可能擁有與被稱為「無限之主」的神祇平起平坐的資格?
一個容器?原來如此!可是,如果這個身體是用來給少年當容器的,那麼她的靈魂呢?驅趕嗎?丟棄嗎?還是吞噬掉?她算什麼?!她十幾年的生活算什麼?!她的喜怒哀樂、一切的一切,到底算什麼?!
「……神,都將人類視作玩物嗎?」她低低地說,聲音一絲一絲從嗓子裡擠出來,像暴風雨之前濃重的烏雲。
「不……」被指責的少年再次忍不住開口,「人類就是人類,是自由的。」
真的自由嗎?那她的身份算是什麼?一個可以自由選擇給不給無限之主用的容器?多半這是不可能的吧!歂瑞望著那雙迴避開去、不能面對她的眼睛。雖然他來了,並沒有將她當作容器,侵佔她的身體,可是如果他要這麼做,她有權利拒絕嗎?她有能力拒絕嗎??她有辦法拒絕嗎???
她強烈的意識幾乎不需要他解禁自己的能力就能感覺到,無限之主無言地沉默著。
歂瑞再次輕輕地笑了起來,輕輕地說道:「閻王爺還算得真準,堪堪在你出現之前造出個我來。無限之主原來也被他人算計呢!」她承認她有惡劣的心思,有報復的企圖,難道因為她是人類就應該乖乖聽命,不能去攪和攪和神之間的關係,讓大家都不痛快嗎?
興非一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孩兒非常有趣,可他沒有因此而發笑,臉上冰冷如舊,語聲也毫無波動:「無限之主怎麼會被他人算計?人類的歷史有多長,容器的歷史就有多長。」
「我之前是誰?」歂瑞茫然地詢問。
「你父親。」興非一很迅速地回答,比無限之主皺眉的速度還要快,「容器是一脈相承的。你要知道,修改基因這種事在神祇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懷胎十月,已經足以完善到最微小的細節;而十年的試運行,更是足夠檢驗修正。這時再將與無限之主契合度最高的靈魂移換過去,這個容器就完美得可以隨時備用了。」
歂瑞瞬間想到了生產流水線,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世界上最精密最複雜的機械是人體」,只是說這句話的人有沒有想過,換個角度來說會有多麼的悲哀?她此刻已經足夠清醒足夠明白,原來人體也不過就是種機械而已。
而靈魂……我父親?父親的靈魂?十年?她猛然瞪大了雙眼,一個比她的容器身份更可怕的事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沒有靈魂就沒有生命。」興非一低頭握住她緊緊抓著他衣襟的手,那雙大大的眼睛裡是滿滿的乞求,乞求一個否認的答案,但他不會否認,「如果說類似人類的這種生命都是因身體老舊無法使用的原因而死亡,那麼,你不同,你是新的軀體一旦準備好,舊的就被立刻拋棄,不管它是不是還能繼續使用。」
歂瑞的手頹然垂落,不能置信地盯著他,喃喃道:「因為我十歲了,所以我父親就必須得死?」
「這樣說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你拋棄了舊的軀體,迎來了全新的生命。」
蠱惑人心是怎麼樣的?大概就是興非一在這句話字裡行間所貫注的那種顛覆對方認知的意味吧?
迷茫之中,歂瑞當然很容易就接受了這種說法:「我沒有記憶。」她的聲音細若游絲。
「你不需要記住從被創造起的所有事情,但各種各樣的生活已經在你靈魂上刻下了無法消逝的印跡,包括楊國朝說的那些事,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也是你靈魂的一部分。純淨可不是單純和白癡,不經過歷練甚至背負罪孽又怎麼可能成就真正的純淨?」興非一若無其事地瞟著無限之主輕微顫動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