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望著那並不強壯但足以依靠的脊背,淚水再次滑落。她爬上去,少年抓住她的雙腿站立起來,向著黑暗行進。
晚上的大山比白天看來更高聳而威嚴,沒有行人和車輛的土路清爽乾淨了不少,路邊的灌木叢影影綽綽,時不時有老鼠之類的小動物活動所發出的聲響,還有不知何處的水塘裡喧鬧的蛙鳴,反倒比白天的村落更有生機。
小月趴在少年的背上,因為他的走動而有規律地顛簸著。她回望那死寂般的村莊,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吧?再也不想回來了。
在記憶中的媽媽是美好的,會溫柔地為自己紮起小辮,會溫柔地教自己識物認字,會溫柔地為自己講故事,會溫柔地拍撫著自己入睡……終於瞭解閻君為什麼死活都不答應自己的請求了,是自己太愚蠢了!就當作這次回來是一場夢吧?一場不幸地做的噩夢。
背上的女孩子呼吸緩慢平和下來,達闕扭頭看了看那張熟睡的臉,身體輕盈地縱起,極快地掠下山去。
鎮子裡只有一間小旅館,大概太少過客,少年敲了半天門才有人接待。要了兩間房,他打來一盆溫水,先為尚在熟睡的女孩子清洗身上的擦傷,再將找店主弄的幾個創口貼為她貼上,然後調好電扇的風速,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達闕知道小月無論是心靈上還是身體上的創傷都需要時間來修復,本打算在這鎮子上停留一天,沒想到小月一早就起來跟他告辭,說是要盡快回去歸還那位善心姐姐的身體。
達闕當然不會挽留她,也無意讓她知道他與她現在所使用的身體的關係,當下請她吃過早餐,就佯裝分道揚鑣。
再一次經過那漫長的旅程,他們終於返回了渡假村。
看著那女孩子趁著夜色翻進歂瑞的房間,過了一會兒,窗口放射出栗色的光芒,達闕一邊歎著氣一邊安心地靠著身邊的樹坐了下來。幸虧自己當時離開沒有關上小瑞的窗子,這個地府的小童居然那麼老實地絲毫不使用仙術。不過自己似乎應該謝謝她,如果不是那明顯的仙氣,小瑞的身體會有很多妖物想奪取吧?他閉上眼睛假寐,等待天亮。
沒有一會兒,達闕就感覺到有個小小的柔嫩的手將自己抱在胸前的手臂拉開,然後一個小小的身體坐進了自己的懷抱,並把自己的手臂圈在上面。
「你這是做什麼?」他沒有睜眼,歎息般地問懷中小小的身體。
「舒服。」小小的嬌嬌的聲音這樣說,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達闕不再說話,安靜地與夜色中的大地融為一體。
歂瑞又扒拉了一堆樹葉,放在篝火旁邊。火燒得很旺,不斷發出「辟啪」的聲響,小鍋裡面的東西也在散發越來越濃烈的香氣。抬頭望望黑沉沉的天色,她覺得越來越睏倦。
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是不是明天早上小月才會回來?「歂瑞,你真是沒用呀!不過就是熬個夜嗎!」她大聲對自己說道,一說完就連忙摀住嘴,夜深人靜的,她這麼做不是打擾別人睡覺?尤其是如果驚起了鳳姐姐她們,不把她抓回去才怪!她可是答應了小月要等她回來的。
「姐姐!我回來了!」
稚嫩的聲音伴隨一個溫軟的小身體撲進她的懷裡,她搖晃一下,差點躺倒。
「姐姐……」懷裡的人仰起一張小臉望著她,臉上滿是淚水。
「怎麼了?」歂瑞伸手捧著那張小臉,用大拇指擦著她的淚水。不是回去看媽媽嗎?難道她的媽媽出了什麼事?
「說給姐姐聽聽,姐姐會幫你的!」她義不容辭地承諾道。
「姐姐——!」小月將臉埋進她懷裡。
為什麼?為什麼親生的媽媽會殺她?為什麼陌生的姐姐卻這樣關心她?為什麼?!在這個陌生卻如此溫暖的懷抱裡,她痛快地將委屈、失望、悲傷、怨恨盡情渲洩。
歂瑞抱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聳動的脊背和柔軟的髮辮。等到她的情緒稍微緩和之後,她再次問道:「出了什麼事啦?」
小月坐起身來,垂著頭道:「我是地府閻君身邊的侍童。」她不敢看面前姐姐的眼睛。
「哦?」愣了一下,歂瑞笑道,「原來真有地獄呀!」她是想著怎麼會有個小孩子半夜在渡假村裡燒火都沒人管呢?
「嗯。」小月點著頭,抬眼偷瞄她,見她沒有恐懼眼神,連輕輕圈著她的手都沒有一丁點顫抖,就彷彿只是聽說她是她家鄰居一樣平常。
「你不害怕我嗎?」她忍不住問。
「小月不還是小月嗎?」歂瑞再次將她擁入懷裡。
小月感覺身上壓力忽然減小:「姐姐?」
「對不起,」歂瑞放開她,摸著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好像想睡覺了,有點輕飄飄的感覺。」
小月看了看她,猛然跳起來,一腳踢飛了篝火上的紅色小鍋,它遠遠地落在地上,發出「噹」的一聲。
歂瑞的笑容變得尷尬:「是姐姐不好,你幹嗎拿它出氣?難得熬了這麼長時間……」
「姐姐不要說了!」小月背對她握緊拳頭,「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姐姐!」
歂瑞莫名其妙:「怎麼這麼說?」
小月轉過身來,黃色的眼眸裡滿是自責,注視了她半天才道:「姐姐,我不是……一個好人。那個鍋不是普通的鍋,它是……它是地府化魂鼎……」
歂瑞眨眨眼:「聽著像是個寶貝,我去撿回來。」說著她就起身去拾。
「不要管它!」小月抓住她的手,語帶哭腔,「求求你,姐姐,不要管它!你坐下來聽我說。」
歂瑞不解地再次向黑暗裡望了一眼,方乖乖坐下來,看著她。
「我拿那個鼎是……是用來勾姐姐的魂的。」小月握緊的雙拳在微微顫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繼續說下去,「這個鼎……這個鼎七天……就會讓姐姐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