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王與林洛都是自在瀟灑之人,再作交談,諸多觀點竟不謀而合,甚是投緣,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他們自顧說話,連晚秋幾次進來都未發覺。
晚秋不禁詫異,本想,爹爹是定不喜林洛這般大大咧咧、遊戲人間的性情,不料卻見他片刻便和爹爹打得火熱。但是,晚秋倒也毫不懷疑他這方面的天賦。雖然這人看似狂妄,但作為商人,凡事講究一個「和」字,與人交往無不熱忱有禮,雖實則有些虛假。他常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看似吃虧,實際是吃小虧得大利。這是他的經商之法,也是為人之道。人人都道林洛是商業奇才,而他也說自己是為錢而生。抓周,他對各色珍寶、文房四寶不屑一顧,逕直爬到一翠玉算盤前緊緊摟住,無論旁人怎麼哄也不丟開;兩歲,將算珠撥得「啪啪」作響,對算式應答如流;五歲,便隨父學習查看賬目,居然也做得有模有樣,連賬房先生也自歎不如;七歲,其父將臻州之錦繡坊交與他,先前還派一得力老人隨其左右,不久便全權交給其打理,不再過問,從而正式進入商界。初涉商界,別人欺他年幼,哪放心上,不過礙於情面,虛以應付,未知不足半年,便弄出一樁驚天之事,讓人刮目相看,從此無人小窺。
據說那時,林氏錦繡坊在當地最大的競爭對手便是一吳姓織錦坊,一直與他們爭鋒相對,時常弄得兩敗俱傷。林家堡在臻州開設錦繡坊不過短短兩年,而吳家織錦坊卻是百年老字號,根深蒂固。雖然,林氏錦繡坊對之咬牙切齒,卻一時半會兒也拿他無法。若非林家堡實力雄厚,早就成了暴風雨中的紙鷂,不堪一擊了。但正因如此,林堡主才將愛子放到此處。他雖愛子心切,但心知,要做人上人,承擔起林家大業,須得「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俗話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而林洛一出生,便如眾星捧月般,事事順利,長此以往,必養成孤芳自賞、狂妄自大的性情。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所以,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磨煉他的毅力,若他將這臻州之業弄好了,便能真正顯現其本事,若無一絲成效,甚至一敗塗地,也無關係,不過是旗下極小的一個攤子。但林堡主萬萬未料到,不過短短數月,林洛略施小計,便將吳家織錦坊鬥得慘敗下來,繼而瀕臨破產,半年下來,更將其輕鬆地收入囊中。此乃何計?便是讓吳家織錦坊落入一樁假買賣陷阱。其實,也怨吳家人太過大意。
初到臻州,林洛與那些紈褲子弟無異,整日只知遊山玩水,揮金如土,還對旁人說,從小便被父親逼迫,如今離開了其父,可要好好玩玩。所以,也不去會見城中商戶,更不去理會自己生意。吳家人一見,失望之餘不禁竊笑,說什麼商業神童,簡直就是一個混小子嘛,看來人言不可信。這林堡主是失策了,但這正是吳家織錦坊大展身手的時機麼?
正當吳家老兒躊躇滿志,想法徹底將林家堡趕出臻州之時,來了一中年男子,長得是氣宇軒昂,他自稱王倪,奉主人之命到臻州訂一批錦繡。吳老兒自是趕緊應承,但接過訂單一看,不禁有些為難。其實,王倪所需錦布倒也不多,但所需全是複雜的刺繡,很費時間,而他要求短短兩月便須交貨。當然,他開出的價格也甚是吸引人。
吳老兒便與王倪商議,是否可寬限些時日。
王倪淡淡地道:「聽聞吳家織錦坊百年不老,所產織錦精美絕倫,卻不想原是謬傳。這樣小小一單買賣,你們竟是無力承擔,我還是另尋他家吧!」言語中,滿是譏諷。說著,他冷笑幾聲,揮袖便走。
吳老兒一看,連忙將他留住,賠笑不已,說:「尊駕可否容老夫考慮考慮?」
王倪傲然道:「王某便等一日,明日此時再來!」隨後,便取出一協議遞於吳老兒。
吳老兒想留他用餐,他卻說:「王某還要去會會林家堡少堡主,傳說他是商業神童,另外林家堡之實力誰敢輕視。若是你們不能承接下來,我想這區區萬兩白銀的買賣,他們林家堡定是可行。」說著,抬腳便離去。
吳老兒大急,忙派人跟隨暗暗打探。不一會,下人回報,說,王倪確道了林氏錦繡坊。並說,他已買通林家門下一小廝,讓他偷聽王、林二人的談話,及時來告。
吳老兒立即召集門下各處主事前來議事。幾名主事趕來,仔細看過王倪草擬的協議,興奮之餘均有些擔憂。一是,如此大單,來得蹊蹺,是否有詐;二是,工期太緊,是否能如約完成。按協議所言,若一方違約,按買賣總數的十倍賠償。若是吳家織錦坊未能如期交貨,不是要賠償十萬!吳家之產業,經百年積累,雖也值萬金,但要吞下這樁買賣,甚是艱難。眾人想來想去,爭論不休。放棄吧,太可惜了,這可是百年未遇的大買賣!若如約完成,便可淨賺幾千兩銀子,足夠吳家吃喝兩年了。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之時,管家猛得一計,道:「我倒有一法,可按約交貨!」
吳老兒忙道:「快說,快說!」
原來,這臻州本是錦繡之鄉,家家戶戶都會紡布刺繡。管家想,若是由承擔部分錦繡,其餘化整為零,分派到各家各戶,雖自家少賺一些,不過也是花了小錢賺得大錢。這樣,不足兩月,便可交貨。
對於是否有詐,管家也有說辭。他指著協議條款道:「這買賣若真無一點風險倒也奇怪。你們細看,這裡說,此貨分三批交結,他先預付貨款的兩成作為定金,前兩批收到後,各付一成,這便是四成了。到最後一批如期完結,便全額付款。我大略算了算,我們只需籌措一千兩銀子,加上定金,便足以購回全部材料。這點錢豈能難道我們?此後,只需將前兩批貨交送,我們已是開始賺錢。這協議看似凶險,實則對我們十分有利啊!」
各主事連連點頭,但吳老兒仍有些擔憂,道:「依你所言,我們不是還需支付各家各戶的工錢麼?這又要採取什麼方法呢?」
管家道:「因這批貨要得緊,手工繁瑣,若是按月計算,想來那些小戶人家定是不情願,我們可以每七日支付一次,雖然資金周轉有些吃緊,但尚可對付。」
因管家腦子轉得快,計算精確神速,所以號稱「神算子」,故而對他的算法,大家都毫無疑問。但有人還是提出了疑慮:「這買賣是否有假?」
此話一出,便遭來旁人反駁:「成本之事,剛才神算子不是講得明明白白麼?再則,我們的貨是分批發出,自然材料也可分批購進,如此,一進一出,少了積壓,資金自然周轉快了。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即便有假,我們的損失也不大,即使他不來取貨,我們自銷也是可行的。」
另一主事也道:「俗話說得好,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世間哪有白撿的便宜?若這也怕,那也怕,我們還做什麼生意,吳家又哪有今日?」
眾人如此七嘴八舌地說,那主事想想也覺自己多慮了。
這時,下人來報,林家那邊回消息說,林洛認為王倪提出的要求有些不合理,根本不能在兩月之類交貨,要他至少得再延期一個月才成。王倪本見林洛不過是七歲小兒,心存疑慮,這下更為失望,言語中不免輕視。不想,竟惹惱了那小子,他狂言道:「我林家堡不屑於這單小買賣,你自去尋他人!但林家堡完不成的事,天下何人能成?」還將王倪攆出了門去。弄得王倪憤怒不已。
眾人欣喜萬分,都道林洛這小子是個敗家子,哪是做生意的料,俗語說,買賣不成仁義在,這麼胡弄,說不得哪天就把林氏錦繡坊便弄沒了。真是天助我也!大家趕緊一起將協議反反覆覆、認認真真地推敲一番,提出幾點意見,便各自回家歇息準備去了。
第二天,王倪如約而來,態度溫和許多,想來是在林洛處受了氣,覺得還是和吳家織錦坊合作來得好。很快,雙方便簽訂了協議,王倪也立即拿出一張兩千兩的銀票,說,半月後,便要來收第一批貨。那王倪也是爽快之人,自動提出,若是吳家對自己的身份感到懷疑,可讓人到鄰近的北秦國皇城秂城去查看。吳老兒本有此意,聽他如此一說,倒也不好意思。但王倪竭力邀請。於是,吳老兒便派神算子與王倪一同前去。這邊,趕緊組織人馬,採辦材料,開始製作第一批貨。
半月後,王倪與神算子一起回到臻州。王倪是來驗貨的,看了貨品,不禁讚歎不已,並當即支付了此批貨款,並道,再過半月又來。
神算子告訴吳老兒,這王倪原是北秦國宮裡的人,負責採買宮內所需服飾、布匹之類。在秂城,他也親見了那主事的官員。所以,這人是牢靠可信的。
這樣,吳老兒更無疑慮。
真是上天保佑,因採取了化整為零的妙計,距工期還差五日,全部織錦都已製作完畢,而王倪也將貨運回北秦國。吳家上下莫不歡喜,因為這單買賣,他們足足賺了三四千兩銀子!再看林氏錦繡坊,這兩月除了幾單極小的買賣,可說全無進項。現在吳家織錦坊可是大出風頭,很多商家都主動跑來與他們訂貨。看來,要將林氏錦繡坊擠出臻州,真是指日可待了!
不久,王倪捎來一信,說,前次的錦繡國主十分滿意,還要一批,但這次要的是專用作夏衣的薄錦,工藝更為複雜、精妙,全是皇家所用,同時,數額是前次的三倍。
吳家各處主事一聽,均樂得合不攏嘴,這樣,他們可就大發了!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喲,從中少說也可淨賺萬餘兩。
隨後,王倪便趕來臻州,也帶來了定金,仍按上次的方式。但是,對於工期,王倪很為難地道:「我主說了,因為這批貨是要奉貢給其他國家的,所以急得很,一定要求兩個月之類便要交貨。王某可再與其他商家談談,分一部分給他們,這樣你們也不必擔心不能如期交貨了。」
吳老兒一聽,哪肯將到嘴的肉骨頭吐出去,趕緊道:「王大人大可放心,吳家上下便是拼了命也會將這批貨保質保量地如期交給大人!」
王倪仍是極為擔憂,三番兩次明示,這批貨非同小可,若是不成,不必勉強。但吳老兒信誓旦旦地道,毫無問題。如此,兩人便簽訂了協議。臨別,王倪再三叮囑,一定要保證質量,切不可出事,說:「吳老闆呀,王某這顆腦袋可是懸著的呀,若稍有差池,那吾命休矣!」
吳老兒自是對天詛咒發誓,讓王倪放一萬個心,並悄悄遞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給他。王倪這才不再多言,只是催促趕緊準備。
因工期實在太短,吳老兒與各主事商議之後,便決定趕緊四處買回全部材料。而人手方面,簡直就召集了臻州的全部繡娘,全城一片嘩然。為了應付資金短缺,吳家向錢莊借貸了幾千兩銀子。
首批貨不過其中的五分之一,很快便如期完成。王倪來驗貨,很是稱讚。又過半月,第二批貨也趕了出來,但左等右等,王倪卻來信說,自家娘親患惡疾,不能遠行。並道,此事已稟告國主,國主下旨同意待余貨全部完成後一併驗貨付款。他甚為歉意地道:「此事實屬無奈,家母病重,王某乃獨子,若未能侍奉左右,吾心何忍?倘有不測,那王某有何顏面面對王氏一族?」
吳老兒對王倪的大孝極為感動,趕緊回信道:「王大人自可放心,我等必當如期完成餘下薄錦。」
其後,吳家上下仍是整日忙碌萬分。因周轉不便,以織錦坊作押,再次向錢莊借貸幾千兩銀子,如此便有萬餘外債。
時間很快過去,尚餘五日,餘下的織錦全部備齊,而王倪也來信說,其娘親的病情已無大礙,將即日起程,前來驗貨付款。
吳家一片歡欣,支付了餘下的工資,組織了少數人手捆紮包裝錦布,餘下人等都回家好好休息。勞累了半年之久,人人的體力都是嚴重透支。
此時,已是年末,臻州城內下起第一場雪。
正當大家安心地等待著王倪的到來時,不料倉庫竟發生一場大火,雖竭力搶救,但仍是損失了大半貨物。經查實,當日值守之人承認,因夜間天氣寒冷,便在倉庫內喝酒御寒,不料一不小心便打翻了燈燭,引起大火,釀成大禍。此人甘願伏法,被官府帶去嚴辦。但是,那些織錦怎辦?就算是神仙,要在短短幾日完成那麼多錦繡也不可能的呀!
第二日,王倪便到達臻州,一見,傻了眼,一下子癱倒在地,蒼白著一張臉,連聲道:「完了,完了!」說著,便向牆撞去,旁人急忙拉住了。但王倪大叫:「今日若不能自行了斷,他日回去也會失去項上人頭,還不如現在便痛快死去!只是,可憐家中老母喲,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啦!」他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很是悲切。
吳老兒支撐著本想等王倪來後,看是否有所迴旋,見此情景,心中又悲又急,「哇」地一聲,便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吳家上下早就亂作一團,而那錢莊也催著趕緊還錢。神算子與各主事盤算了一下,除去前次送出的貨,此次大火燒損大半織錦,僅此便損失白銀萬數。若按協議以十倍賠付,須籌措十八萬兩銀子!加之借貸萬兩,如此,總計損失二十萬有餘。大家一身冷汗,如此巨額,即便是變賣了所有家財,吳家也是無法拿出那麼多的錢。
一時之間,吳家很是熱鬧,吵的吵,鬧的鬧,吳老兒急火攻心,不日便離世。
正在此時,林洛來到吳家,說,自己可以幫他們還錢,但要吳家織錦坊從此在這世上消失。眾人一驚,但也無法,吳老兒的遺孀不得不答應。林洛將王倪與錢莊老闆帶到內室,一會兒便傳出消息,已達成協議:林家堡替吳老兒賠付借貸,吳家織錦坊併入林氏錦繡坊。
那麼,那十八萬的賠款呢?林洛答,林家堡自和北秦國國主商議。
神算子大驚,因為,此次大火,貨物損失過半,但還有部分完好,也值白銀六千兩有餘,實則林洛只需拿出四千兩銀子即可完結此事。
事後,神算子越想越有些蹊蹺,覺得此事是否瞭解得太過簡單。正當他四處查尋蛛絲馬跡時,林洛派人請他前去。
神算子忐忑不安地來到林洛面前。只見林洛一臉寒霜,讓他不禁從心裡打了個寒顫。
林洛冷言道:「你號稱『神算子』,可否算到了吳家的今日?」
神算子不知這小娃要搞什麼名堂,但不敢輕視,躬身道:「老朽無能,哪敢在少堡主面前狂妄?」
林洛陰鷙地笑道:「你有自知之明便好。想來你不會如吳老兒糊塗,錢未賺到反丟了老命!」
神算子驚了一身冷汗,此事原和眼前這小子有干係!這是何等的智慧?小小年紀便有此心機,一步一步,走得如此穩妥,該不是魔頭轉世吧!恐怖,恐怖!他只覺自己心力疲憊,搖搖欲墜。
林洛倒也不在為難他,讓他自行離去。第二日,神算子便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
事情的原委為何呢?原來,這本是林洛一手挖下的陷阱。他早知北秦國準備採買一批錦繡,便派人與那主事的官員聯繫,讓他如此這般協作。那官員深知林家堡之勢力,深知與其為難後果不堪設想,若與之配合,自己也不會有絲毫損失,遂一口答應。所以,便有了和吳家織錦坊的第一次圓滿合作。但第二次,實則無需那麼多錦繡,第一批的貨便已足夠。所以,什麼王倪之母重疾,什麼十八萬賠款,全是計策。而那職守的人呢,也是林氏錦繡坊派出的暗樁。
從此,林洛便名滿天下。人人都道他陰險狡詐,對他敬而遠之。
「其實,事後,自己也深感懊悔,因為這樣的手段畢竟太過卑劣。父親也對我進行了嚴厲責罰。」林洛一臉正色,目光坦誠地對晚秋說,「這些年來,我所賺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都是憑自己的腦袋換來的。所以,不要嫌棄我喲!」
第一次見面,晚秋便知道林洛並非如他人所言,是唯利是圖、奸詐無信之人。 雖然,他油腔滑調,滿口胡言,實際上,這不過他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