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僅僅是輕輕地拂過,便已是滿目的狼藉。卿言急速踏步在宮樓玉宇之中,腳底下竟然滿是凋落的樹葉,這顯然與當時的節令不符。
慈寧宮外很多樹木的葉子莫名其妙地瞬間枯萎了,飄灑在空蕩蕩的慈寧宮內外,層層疊疊。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東西,比樹葉更多,更加刺目,那是雪白的冥幣。風吹來的時候,它們和樹葉纏繞在一起,被捲得高高的,在空中飄舞著,從這處,飄向別處,甚至遠方。
慈寧宮的房簷下已經懸掛著清一色的白燈籠,殿內之人身穿著雪白的祭服,頭紮素縞。卿言越走越覺得詫異,低頭瞥了瞥自己光鮮的衣衫,與當時那種蕭素的場景顯得那麼地格格不入……她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沒有人事先提醒她。但是已經走到了殿門口,亦不好意思回頭,遂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卿言硬著頭皮,一步踏入了慈寧宮的殿堂。
原本肅靜莊重的慈寧宮,此刻已是哀嚎動天。女皇的男寵、「嬪妃」、面首,一大幫子老帥哥、俏大叔、小正太,正圍著躺在水晶棺材內的柳月娥女皇哭個不停。
這些男人都是要即將殉葬的。
按照大宛國的祖制,凡是沒有為先皇誕下子嗣的後宮粉黛,一律殉葬。到了柳月娥一代,國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是女人當權的國度,但是殉葬一俗依舊被延續了下來,她曾親筆立下遺詔,除了慕容烈雲、李武福、賢笠侍郎三人免於殉葬之外,其他男寵,一律……
長公主平陽靜靜地站在水晶棺旁,雙眸看著水晶棺中柳月娥沉睡著的秀臉,她彷彿能聽見女皇在中風倒地前擲碎茶杯的聲響,她彷彿能聽到女皇臨終前發自內心的吶喊之聲,那種生命的盡頭不甘離去的悲鳴。
柳月娥女皇真的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晶瑩的淚水無數次在平陽的眼眶中打著轉,然後一滴接著一滴滑落下來。
明顯的,平陽清減了許多,此刻她的背影,儘是落寞。失去母親的痛苦遠甚於即將榮登大寶的喜悅。帝位,並不能給她帶來多大的滿足——她曾經最愛的兩個人都已經離她遠去,一位是疼她愛她的母親,一位是在婚禮上發狂的上官孤鴻。
連續遭遇變故,讓她的神經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
她的父親,慕容烈雲正站在她的身旁,幫她擦掉臉頰的淚水。慕容烈雲原本那一雙傲視天下的眼眸,此刻也已經染上了數不盡的悲傷。
「平陽……你還好嗎?」慕容烈雲的黑眸平靜地看著她。
「我……」平陽已然泣不成聲。
慕容烈雲大手一勾,將她攬入懷中,任由她在自己的懷中哭泣。此刻,再多的話,都無用。靜靜地擁抱,反而是最好的。她滾燙的淚珠,浸濕了他朝服胸前的一片,直至內袍。他能感受到她的悲痛,雙臂緊緊地抱著她,傳遞著作為父親的關懷。
平陽的情感雖然在不停地宣洩著,可心底卻在不停地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忘記母親是如何慘死的……
當平陽公主再次抬起頭時,映入她眼簾是那張令她厭惡到極點的臉!
柳卿言,正一身彩服,臉色迷茫,目光且有些呆滯地張望著,彷彿昨晚逝去的人與她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難掩心中的怒火,平陽公主怒眉一豎,一個箭步便衝到了卿言的跟前,抬起手掌就是朝她的臉龐劈下。
「啪!」一聲脆響……
卿言單手掩面,茫然地向後一退。
臉上火辣辣地刺痛,讓她的整個人都覺得有些暈乎。
還未明白過來怎麼一回事,但只見長公主呲牙咧嘴、張牙舞爪地又向著自己撲了下來。
卿言本能地向後又退了一步……
幸好,衝過來的長公主卻已經被慕容烈雲橫腰攔住。
慕容烈雲的修養還算不錯,他知道,在大庭廣眾之下,在眾目睽睽之下,平陽公主毆打卿言的舉動定會讓眾人恥笑,也有損於皇家的顏面。
緊緊地抱住她,慕容烈雲勸說道:「平陽,稍安勿躁,注意儀態,注意影響……」
「不,我要打死她,我要打死這個臭婊子……」平陽西斯底裡地吼叫著。
靈堂內頓時哄亂起來。在好奇的驅使下,許多處於靈堂遠端的前來弔唁的王公貴族,都墊起了腳尖,或向前邁出了步子,想一探究竟。
靈堂上人頭攢動,零碎的腳步紛至沓來。
卿言驚恐地望著暴躁不已的長公主,哀怨、尷尬、失落、超負荷的壓力各種情緒猛然湧上胸頭,頓時讓她覺得天旋地轉,神智亦有些模糊了。
猛然間一陣瑟風從殿外襲來,刮起紙錢、殘片、樹葉紛飛。
卿言在恍惚中似乎只看見呼呼刮過的疾風灌入了長公主的喉嚨,頓時把她粗獷的聲音給吞沒了。呆若木雞的柳卿言彷彿是失聰了一般,只看見長公主的那兩片薄唇一張一閉,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響,當然,也包括其他人的聲音……唯獨只有呼呼的風聲沖灌著自己的耳膜。
她就只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引力拉拽著,跌入了萬丈深淵,讓她無力掙脫,無力抵抗,只得任由自己沉淪,再沉淪……
猛地!柳卿言額頭上紅光一現!
她頭頂的魅瞳之眼,像交通信號燈般紅燈亮起,雖然只有米粒般大小,雖然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秒種,可是紅色的燭影卻已深深地映入長公主映月的眼眸,形成了兩團璀璨奪目的倒影。
平陽原本暴躁的身軀頓時一陣僵硬。
卿言額頭間的那一顆魅瞳之眼,顯得那麼地聖潔高雅,頓時將平陽整個人的靈魂都給勾勒了去。
她就這麼僵硬著身軀,有些失神地望著柳卿言。
卿言猛吃了一驚。她不是不知道剛才自己做了什麼,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在無意中激發出魅瞳之光了!可是,對方是個女人,她,總不會又像上官孤鴻那樣衝過來舔自己的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