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月,宋曉的生活平靜無波,像一灘死水般激不起半點漣漪。
她暗地裡拜託韓君正打聽玄機老人的下落,然而卻一直杳無音訊,而大溯那邊也沒有絲毫動靜,或許是帝軒病情好轉亦或是帝康穩定了大局,她只能猜測。
她本打算找到玄機老人和孩子後,設法和帝軒取得聯絡,然而遲遲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所有計劃都只能擱淺了。
這段時日,她負責籌謀策劃,幫助韓君正招募新兵,雖然朝中仍有阻撓之聲,但兵馬事宜本在韓君正管轄範圍內,所以蕭氏雖然頑固,卻也翻不起大的風浪。
一月前,她終於見到了安勇等人,發覺他們平安無恙後,她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然而另一件事卻讓她惴惴不安,那就是宇文謙玉在戰亂中下落不明,韓君正已經派了很多人去找,但他卻像人間蒸發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宇文昭在帝軒中箭當日就被大溯軍斬殺於城牆下,如今南離政權散亂,又經大溯屠戮,元氣大傷,帝國歷二九八九年四月,南離在攝政王的帶領下,宣佈回歸,臣服天啟。
另一個強盛藩國--東蒼,也在幾日前出人意料地宣佈歸順天啟,但他們提出一個條件,那便是要天啟護國大公主負責接洽事宜。
宋曉不知道東蒼國意欲為何,她分析他們之所以在南離回歸後,率先作出表率,無非是怕南離悲劇重演,通過此事,他們也看到了,一兩個藩國根本對抗不了大溯,天啟亡,漢室亡,而他們自然不會有好下場。
但東蒼使者提出的要求卻讓宋曉想不明白,若表重視,自然應該是天祐帝親自前去,雖然東蒼為臣,但它實力未損,反觀天啟,滿目蒼夷。東蒼的回歸,勢必會給予諸藩國重重的一擊,教它們看清現實,唯有擰成一股繩,才能自保。
所以富饒強盛的東蒼回歸,天啟準備的儀式空前盛大,完全是按照平起平坐的君王規格策劃,而不是附屬藩王。唯有讓她代表天啟前去,似乎有些不合情合理。
就在東蒼回歸儀式的頭一天,廣陵皇宮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宋曉正在書房中察看新兵訓練進度,忽然有宮女來告,說東蒼國的太子已經先於使節團到達廣陵,而且正在前來拜見她的路上。
宋曉有些驚訝,東方颺今日前來,竟然沒有人事先通知她,不過想來這名太子行事荒誕,說不定也是他臨時起意,反讓天啟措手不及。
半個時辰後,兩人在書房會面,東方颺仍然是那一身大紅金線繡牡丹的招搖行頭,只是沒來金項圈和金腰帶,整個顯得華貴而不庸俗。
「公主殿下,別來無恙。」東方颺妖冶的狹長鳳眸顧盼生輝,紅唇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肌膚比女人還細膩光滑,但卻自有一股風華絕代而不是胭脂粉黛。
此時,房內僅剩他們兩人,想來東方颺找她也不是閒來無事,她也不廢話,直奔主題:「東方世子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歸了天啟,那便不再是太子,而是世子。
東方颺淺笑,伸出白皙修長又骨節分明的大手,替宋曉斟滿茶杯,敬亭綠雪的清香溢滿整個房間,沁人心脾。
「公主殿下難道沒有什麼話想問我嗎?」東方颺不答反問。
宋曉聽見他如此說,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歸順儀式為何是我負責?是你提議的?」
「對。」東方颺答得爽快,舉手投足盡顯高貴優雅,如同絕色牡丹,「不瞞殿下,東蒼歸順天啟其實是因為你。」
「因為我?」宋曉驚訝得睜大眼睛,她沒料到東方颺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個答案,她不解地看著他,等他進一步解釋。
「公主殿下,可聽過這樣一個故事。」東方颺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將話題扯開了。
他優雅地端起茶托,抿了一小口,定了定,磁性性感的聲音緩緩敘述道:「很久以前,有一個強盛的皇朝,那裡以嫡長為尊,第一個皇子出生之日起便立為諸君。然而,到了某一代,皇后生下的卻是雙生子。雙生即意味著不祥,為了保護兩個孩子,皇后偷偷將弟弟送出了宮中,交給一對百姓撫養。後來,皇帝駕崩了,雙生子中的哥哥登基稱皇,沒了顧忌,皇后將當年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新帝。新帝聽後,覺得愧對弟弟,於是找到了流落民間的弟弟,為了不引起朝臣猜疑,新帝讓弟弟易容改裝,回到宮中。從此弟弟成了新帝身邊的紅人,但他並沒有得到他應得的一切,只是以最卑賤的身份守在哥哥和生母的身邊。」
「當年的皇后,如今已成了太后,她對弟弟心存愧疚,於是對他格外疼愛。弟弟不能恢復皇姓,於是太后提出將他封為異性王侯,劃分一塊封地。新帝也漸漸察覺到弟弟才能超凡,遠在他之上,有了弟弟的出謀劃策,皇朝越加繁榮昌盛,而太后越發對弟弟讚不絕口。新帝突然恐慌了,他怕弟弟的身份暴露,怕自己的地位有一天被其取代。嫉妒就像野草般,在新帝的心中瘋狂滋生,終於他下定決心,要剷除威脅。他約弟弟出外狩獵,調開隨從,兩人單獨前往密林。他準備在樹林中將弟弟殺死,然而卻不料途中遭遇猛虎,為了保護新帝,弟弟被老虎咬成重傷,特別是臉部,鮮血淋淋,面無完膚。新帝感其救命之恩,等弟弟傷好之後,提出要給他一塊封地,讓他在溫暖的東方調養身體。」
「其實東方只是一大片貧瘠的漁村,名為封賞,實為貶遷,新帝是要弟弟離開皇都,從此再也不要回來。而弟弟也知道新帝的心思,在林中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新帝想要殺他,所以在和猛虎搏鬥的時候,他才故意讓臉傷得那麼重,他是想毀容了,自然別人都看不出他們是雙生的事實,那麼新帝也就沒有顧慮,他就能繼續呆在母親和哥哥的身邊了。但新帝卻不願冒一點風險,亦或許是他根本就容不下這個才華出眾的弟弟。後來,東方小國在弟弟的治理下,變得富饒昌盛,就連新帝都垂涎它的財富,多次上調稅率,以至弟弟治理下的藩國是所有藩國中賦稅最重的。」
「幾年後,皇朝爆發了八藩作亂,最強大的八個藩國結成聯盟,想將新帝從皇位上趕下來。三十二個藩國中沒有一個響應勤王令的,除了東方。當八藩剛喊出謀反宣言時,弟弟就已經集結了全國的力量,率軍西下勤王。戰爭歷時了七年,戰火席捲了整個帝國,最後弟弟率軍斬殺了反軍頭目,皇族的地位終於保住了。然而,從東方小國出來的十萬軍隊到那時僅剩下了三百六十人,國力更是倒退幾十年,變成了最貧瘠的藩國。」
「戰爭勝利了,但付出最沉重代價的藩國卻沒有得到皇朝任何賞賜,弟弟帶領著殘餘軍隊回了國,就連新帝舉辦的慶功宴都推脫身體不適沒有參加。十年後,東方再次成了最富饒的藩國,新帝已經老了,他怕八藩作亂的歷史重演,於是他將弟弟請回皇都,兩人密探了一天一夜。最後,弟弟從皇宮中出來,連母親的墳墓都沒有去祭拜,就回到了國內。沒過多久,他就病倒了,臨終前,他將所有子嗣叫到床邊,要他們發誓,永遠效忠皇朝,不能謀生二心。並且,藩國所有財富都屬於皇朝,他們的使命是守護皇朝,守護帝國的財寶,直到將它們交還給皇朝的那一天。」
宋曉安靜地聽著,卻為故事主人公忠義無私的精神感動,等東方颺說完了,她抬眼望著他,清聲說道:「故事講的是東蒼國國君的故事吧,東方源自皇甫,卻一直不被世人知曉,還要世世代代恪守秘密,保衛皇朝。」
「東蒼建國兩千年卻未組建軍隊,就是因為東方後人對祖先的承諾,永世不得危及江山社稷。」東方颺補充道,聲音無波無瀾,既無諷刺也無熱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為何當年東蒼不派兵勤王,反而脫離天啟,自立為皇?」宋曉問出心中疑惑,東蒼在東方颺的大力促使下組建了正規軍,那又為何不遵循千年前祖先的遺命,保家衛國?
「時過境遷,東方一脈脫離皇甫已久,早就對先祖遺命心生不滿,而到了大溯南侵,自然是不想放過難得的機會的。」東方颺淡淡說道,不為辯解,只是陳訴實情。
「那現在又為何?」宋曉不解地看著他,見他氣度雍雅,倒比她更像皇族人士。
雖然大溯暫時退兵了,但東蒼國力雄厚,就算不歸附,天啟也是騰不出手來對付他們的。
「有了南離這個前車之鑒,東蒼自然不會再執迷不悟的。天下漢室本一家,一榮俱榮,一損皆損。若天啟滅亡,大溯是有實力顛覆整個華夏的。」東方颺沉聲說道,「東蒼不願做歷史罪人,所以現在是履行諾言的時候了。」
宋曉明瞭地點點頭,東蒼有東方颺,所以還有點清醒意識,但忽然想起他剛才那句話,「那你剛才又為何說是因為我?」
「千年來,東方一族雖然不如先祖那樣忠心耿耿,但卻一直在暗中扶持皇室,確保皇甫江山不被別的姓氏取代。但如今,皇族軟弱,外戚專權,整個天啟烏煙瘴氣,我國國師曾為天啟佔過一卦,說龍氣已洩,皇風已清。所以我的父王才決定讓東蒼獨立,想趁著大溯和天啟拼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東方颺說得坦白,甚至沒有隱瞞他對如今朝堂的看法。
宋曉面色沉靜,就算他不說,她也是知道的,但她卻敬佩他能直說的率性,她沒有接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但你的出現,卻打亂了天下局勢,間接改變了兩國命運。如果沒有你,天啟現在已經覆滅,或許東蒼、南離也不復存在,然而你卻率領著一支名不見經傳的流民草寇逆轉了戰局,迫使大溯分兵,挽救了岌岌可危的中京。天啟沒有滅亡,江山也沒有易姓,當初預言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更重要的是,大溯皇帝為了你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他對你的情感天下皆知,所以我相信,你會成為兩國的紐帶,你會改變兩個民族的歷史。」東方颺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下流光溢彩,異常堅定。
「若沒有你和韓將軍,天啟是堅持不了這麼久的,東蒼也不會出一分力,因為我們是商人,不會在不值錢的貨品上面花費心思。我國早已造好了大船,若大溯攻打東蒼,國內子民就會乘船離開,去大洋彼岸重建家園。但現在不必了,因為你會改變天啟,有你和韓將軍,再加上東蒼的財力,天啟不會滅亡。」東方颺補充道,傾國傾城的美麗容顏上第一次閃現出軍人般的剛毅。
宋曉聽得瞠目結舌,能將一個國家轉移,這需要多大的財力支撐才可能辦得到?說天下財富皆聚於東蒼,果然言副其實。
「你就憑帝軒對我的感情,就認定大溯不會攻打天啟了嗎?」宋曉挑眉道,雖然帝軒愛她,但不代表他真的放得下皇圖霸業。
「就算大溯再次進犯,你與韓將軍不也能抵擋他們百萬大軍嗎?你其實也不確定帝軒會不會為了你放棄功業,所以你現在才忙著招募新軍,就是為了確保將來的某一天,當你們沙場見面時,你有能力將他驅逐出境。」東方颺狐狸般的鳳眸閃著洞徹的光芒。
宋曉默然,他說的的確很對,她所做的一切,其實就是為了防範帝軒,心裡想念的人卻隨時會變成你最大的敵人,真的很諷刺。
「但你也別過於擔心,他既然都能為了你連命都不要,可見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絕對是非比尋常的。而且帝軒是聰明人,自然看得出天啟早已今非昔比,真要打下去,指不定哪一方會敗。」東方颺淺笑道,似安慰宋曉。
宋曉唇角牽起一絲苦笑,她要的,不只是他放棄征戰,而是他的性命,到那時,當他知道她真正的意圖,會如何反應?而現在,他的傷情又如何了?
「不管如何,我都要替天下蒼生謝謝東方世子的大局為重。」宋曉語氣真誠地說道。
「殿下言重了,為國分憂,這本是臣等應盡之責。」東方颺也客氣地回道。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真正的交接儀式剛才已經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