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盧都尉說大溯水淹三軍只是運氣而已,本宮想問,大溯在三水河截斷上流,堵塞河道,同時又造船幾月,這些都是運氣?帝軒難道有通天本領,提前幾月便知那時會下暴雨?」宋曉注視盧魯,冷聲問道。
「當然不是。」把敵國主帥神話,罪同動搖軍心,盧魯當然不敢犯此大罪,「宛涼秋季多暴雨,大溯軍應該早就打聽到了。」
「既然如此,大溯軍懂得利用天時地利,為何我軍卻忘了這麼重要的情報?是宛涼軍投敵叛國,知情不報還是他們觀寇不審,是一群只懂拿帝國俸祿的酒囊飯袋!」宋曉清冽的話迴盪在大殿上,讓所有人都渾身一震,自從開戰以來,除了西疆軍,帝國軍勝績屈指可數,但在他們看來,帝國軍失利,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對方是強大的賽揚族。但宋曉問責的話語,卻將戰敗等同於賣國,這令在場的武將都將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她一一責罵,而文官卻因為她的氣勢而心驚膽戰。
「瑾兒,勝負乃兵家常事,你恐怕有些言過了。」蕭太后開口了,一副長輩提點晚輩的語氣。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宋曉也懂分寸,蕭太后剛才沒有幫腔蕭丞相,已是給自己面子,如今自然也要回敬她幾分,「勝敗乃兵家常事,開戰之前誰也料不到結局,但戰敗後不思悔過,反而找借口推脫,甚至狂妄輕大,實在不是將領該為。」
「公主殿下教訓得是,微臣定會吸取教訓,銘記在心。」盧魯接口道。
宋曉心中冷笑,他如此說,便是認為此戰只是宛涼軍之責,和他並無半點關係,不過她今日也不是來討論功過懲賞,她慢慢踱步,在武官一列緩緩走動,聲音不大,卻能讓所有人聽得清楚。
「我相信,在場的每一位都聽過大溯兩萬西路軍一夕間被全數殲滅,而拒北關一役更是直接打開了大溯國門。但我想各位大人沒有身臨其境,中間的詳情細節並未如何聽聞,本宮今天便將當日發生的經過敘述一遍。」宋曉聲音沉穩,如同一彎靜水,然而她的話卻吸引了所有人的全部注意,關於這兩場傳奇戰役,大家早就議論紛紛,講武堂分析了無數她可能使用的戰術,卻都發覺要達到全殲大溯軍的目的,無異於天方夜譚。如今策劃之人親口講訴,自然所有疑問都會得到解釋,所以大家都屏氣凝神,仔細聆聽,特別是那些武將,更是伸直了脖子,豎起了耳朵,深怕遺落一處細節。
宋曉決定講出事情真相,一來是為了告訴天下,那些犧牲與倖存的戰士們的英勇事跡,替他們爭取應有的榮譽;再來便是以此事來提醒眾人,來自賤民階級的力量有多強大。
大殿內一片沉寂,只能聽到她抑揚頓挫的聲音,隨著宋曉的講訴,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她的戰術,他們聞所未聞,而且明明實力相差懸殊,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下,她竟然敢如此大膽就主動出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韓君正心中也吃了一驚,她的打法完全不按照軍事常識,以少圍多,以弱攻強,全都犯了兵法大忌,但這種不按牌出牌的戰術卻取得了驚人的效果,與其說她是軍事天才,不如說她是創新天才,反其道而行之,敵人根本料想不到,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謀略的確堪稱絕妙!
「如大家所聞,火燒連營勝在我們比敵軍更瞭解地形,更懂得因地制宜,以有心算無心,將閃擊戰對敵軍產生的威懾心理延續到了緊接著的殲滅戰。而拒北關戰役,同樣利用了敵軍驕傲自大的心理,他們自以為固若金湯,無人敢攻,然而我軍卻偏要違反軍事常識,強攻關隘。當然這種戰術不能多用,否則會讓敵人產生警惕,所以從殲滅西路軍之後,我一直都沒有使用,直到大溯軍長驅直下,內防空虛,才打響了反擊戰。」宋曉說得平常,然而大家的眼睛都瞪如銅鈴,不僅為她的謀略驚歎不已,更好奇她口中那支能飛簷走壁的神奇兵種。
「太精彩了!」有人脫口而出,宋曉循聲望去,見是一名身著二等文服的官員,面白唇紅,一臉崇拜。
他見宋曉看向他,臉上一紅,朝宋曉彎腰作揖:「微臣對殿下精湛的計謀深感佩服,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謝謝。」宋曉有禮地朝他微笑,年輕的文官臉色更紅,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宋曉接著說道:「一場戰役的勝負,取決的不僅僅是主帥的謀略,更重要的是軍隊士氣。人民軍沒有精良的武器,沒有無窮無盡的後勤支援,相反,我們孤立無援,隨時都有可能被大溯軍圍剿殲滅。我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來自賤民、奴隸、罪犯甚至還有『叛國賊』,他們都沒有聽過聖人之道,沒有接受過孝廉洗禮,不通教化,不遵禮數,國家對他們甚至殘酷鎮壓,不承認他們為帝國子民。然而,當異族入侵,國家有難時,他們沒有像某些貴族一樣倉皇逃跑甚至投敵叛國,他們選擇加入人民軍,因為他們告訴我,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國辱民恥,國破家亡,他們是天啟人,理當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
當然,奴隸們是說不出這些慷慨激昂的話語的,宋曉美化了一下,讓聞者更加震動。
「他們不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野蠻人,就算不分發給他們武器,他們同樣敢上戰場同敵人拚命。他們是和你們同樣的人,擁有同樣的愛國情操,同樣的民族榮辱觀。大家知道,人民軍殲滅的敵軍數量不下八萬,但你們知道,為此送命的平民百姓有多少?三十萬!」
宋曉逐一掃視在場的人,聲音清冷如水,胸腔中有一股悲憤翻湧,那麼多百姓為了掩護他們,為了幫他們攻破拒北關,決然赴死,然而他們卻被上位者們稱為奴僕,稱為牲口,天理公道,如何能言?
「僅拒北關一戰,就有三十萬百姓喪命,而此前,他們為了幫忙掩護人民軍,犧牲人數更是數不勝數。有一個村落,整整七百人,為了掩護逃跑的人民軍戰士,被大溯軍隊血洗屠戮,然而即使到死,他們都沒有吐露一個字句,反而高聲喊道『天啟必勝,自由萬歲』!」
「如此觸目驚心的數字,難道還打動不了在場各位飽讀詩書的大人們嗎?愛國不是只有會讀書寫字的人才懂的,這種精神世代傳承,口口相述,它早已化作了骨血的一部分,成為了民族永久不滅的精魂,即使是生活在最底層的賤民奴隸,即使他們無休止地忍受著你們的打壓迫害,即使明知道等著他們的是死亡,然而當人民軍的戰士告訴他們,這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替中京爭取反擊時間,他們義無反顧的熱情遠遠超過了你們的想像。當你們還在安樂窩中慶幸敵人的鐵蹄還沒有踏進中京,當你們還在溫柔鄉里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時候,佔領區裡的百姓卻將他們僅剩的口糧和性命交託給了人民軍。他們不懂大道理,說不出好聽的話,他們像毫無怨言的耕牛,將所有的一切奉獻給國家,然而當他們用犧牲換來了大溯的退兵,你們卻又是如何對待這些帝國的功臣的!」
如同冬日裡的一道驚雷,她的話重重劈到了眾人的心上,蕭丞相臉色一片死灰,柳閣老腳下踉蹌差點摔個大跟頭,天祐帝嚇得往龍椅上一縮,身體簌簌發抖。
「住口!」蕭太后終於忍不住了,怒喝一聲:「朝堂之上,還敢如此放肆,你可將陛下,可將哀家放在眼裡。」
宋曉冷笑道:「若不是那幾十萬賤民,如今皇室會是何等模樣,相信太后娘娘心理比誰都清楚。」
「大膽!你別以為你是護國公主,便能目中無人,大放厥詞!」蕭太后大怒道,她很想命人將宋曉拖下去,但是她卻不敢。
宋曉也知道,就算蕭太后再震怒,現在也不敢對付她,因為她的身後,站著萬千百姓,既然皇室能迫於壓力將她迎回,那麼自然也是有辦法容忍她的不敬的。
「我是否大放厥詞,我想陛下自會定奪。」這江山是姓皇甫的,蕭太后垂簾聽政多年,不僅毫無建樹,還害得朝堂烏煙瘴氣,外戚專權,霍亂朝綱,如今一見,宋曉更對這個老妖婆毫無好感。既然要定她的罪,那就該由天祐帝來說。
宋曉的話一落,天祐帝臉色更加蒼白,蕭太后氣得抓狂,然而帝國的主子的確是天祐帝,要定護國公主的罪,唯有他說的話才有效,而且就算天祐帝敢定她的罪,天下百姓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