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溯到南離,需要從天啟繞道,一路南下,經過了戰火的洗禮,到處都是兵荒馬亂,而以淪陷區最甚,當地的百姓紛紛舉起了反抗的旗幟,然而沒有了背後軍師的指揮,他們只是一盤散沙,很快就被大溯軍隊鎮壓下去。
但正如宋曉以前說過的那樣,星星之火已經點燃,自由的種子已經在人們心靈的土壤扎根,即使面對著力量懸殊的敵人,佔領地的百姓們也沒有徹底臣服,他們仍然在無休止地做著抗爭。
他們化身為游擊隊,自稱是人民軍的一個分支,暗地裡偷襲大溯士兵,這種打完就跑的無賴戰術,讓大溯軍方十分惱火,所以一旦游擊隊員被抓住,等待他們的都將是屠刀。
幾乎每一個城門上都懸掛著他們的人頭,每一處刑場都有他們的身影,但他們卻像中了魔障般,倒下了一個,卻有更多的人站起來,他們執著地相信人民的力量是無窮的,而他們最終會將這群侵略者趕出家園。
宋曉從來沒想過她當初的行為會造成如今的局面,在她看來,拒北關一役之所以能成功,是有很多因素的,比如訓練有素的突擊隊,周密完美的作戰計劃,還有就是柯良他們及時製造出來的震天雷。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那晚下雨,震天雷起不了作用,若拒北關外有一條大河,百姓衝不過來,若佔領地的百姓們貪生怕死,說服不了他們助戰,那麼今日的種種場景,都將會改變。
雖然她一直都宣稱平民階級掌握著最強大的力量,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會鼓動一群手無寸鐵的人民向敵人發起毫無意義的自殺性衝鋒。
當她發現這個惡性局面的時候,禁衛軍正馳騁在一片荒原上,而距離他們不足五百米的地方,一場屠殺正在進行。
那是被大溯軍隊抓住的兩百名游擊隊員,即使他們被捆綁住四肢,面對著四周鋒利的屠刀,他們仍在大聲喊著:「自由萬歲!人民軍萬歲!」
荒野的長風將他們的吶喊送到了馬車內,宋曉聽到聲音,渾身忽然一震,她衝到門口,大聲喊道:「停下!」
然而她的話沒有起任何效果,軍隊仍然在向前疾馳,宋曉一怒,抓住馬伕的後頸,猛地一拉,將他扔在車板上,另一隻手同時抓住他的手腕,瞬間奪下馬鞭。
自己翻身一躍,騎上馬,調轉馬頭,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身旁的士兵見狀,想攔下她,但宋曉揮舞著馬鞭,赫赫生風,「啪」地幾聲,將幾名士兵從馬上擊落,其餘人見狀,不敢靠近她,又不敢向她發起攻擊,只能任由她朝東面跑去。
後方的騷動引起了前方的注意,騎在馬上的帝軒轉頭一看,宋曉已經趕著馬車朝後方跑去,他眉頭一皺,拉緊韁繩,掉頭朝她追去。
「你幹什麼!」趕上了她,帝軒朝她喊道,疾馳中風聲太大,讓他不得不提高音量。
「他們在幹什麼!」距離近了,「自由萬歲」的喊聲更加大聲,她看到一群大溯士兵圍著中間的犯人,舉起鋼刀就要落下。
「住手!」宋曉情急之下,大聲喊道,因為她隱約在跪著的人群中看到了幾名熟面孔。
正要行刑的大溯士兵聽到有人用賽揚語叫他們住手,都紛紛轉過頭察看,當他們看到馬上的那名男子,忽然齊齊變了臉色,都跪了下來,大喊道:「叩見皇上!」
帝軒眉頭皺得更緊,他當然知道他們是在行刑,只是被她撞見,只怕又不好收場了。
宋曉不等車停穩就翻身跳下,推開跪在地上的大溯士兵,衝進人群裡,拉起一名男子,驚訝地喊道:「知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寨主!」瞧見熟悉的女子,秋知文失血過多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色浮現出驚喜,他四肢被捆綁著,有些站立不穩。
宋曉急忙鬆開他的繩子,旁邊的大溯士兵見狀,正要阻止,但見帝軒揮揮手,叫他們退下。
秋知文看見宋曉身後的男子,臉色忽然一變,他雖然聽不懂大溯話,但見來人的氣度和大溯士兵對他恭敬的態度,也知道他是大溯軍方的高層,只是寨主怎麼會和大溯人在一起。
帝軒看見宋曉拉著一名男子表現得那麼驚喜,臉色變得陰沉,一把將她撈進懷裡,鐵臂宣示主權似地橫在她的腰際,將她和其他人拉開距離。
「帝軒,放了他們。」宋曉抬起頭,望著他,口氣裡滿是懇求。
她怎麼看不出來,秋知文他們是將要被處決的犯人,但不管他們犯了什麼罪,她都要保下他們。
「你認識他們?」帝軒語氣裡有些不悅,他很不喜歡她總是替別人操心。
「他們是我寨裡的兄弟。」宋曉點點頭,窩在他的懷裡,急忙說道。
「就是他們藏了你三年?」一想起那三年,帝軒就有些冒火,冰眸在秋知文身上一掃,後者頓時感到一股無形強大的壓迫。
「他們救了我!」見他要翻舊賬,宋曉也不悅地皺起眉頭,強調道。
見她臉色不善,帝軒想起她身上的傷,妥協了,他轉頭問身旁跪著的大溯士兵:「他們犯了什麼罪?」
「回稟皇上,他們偷襲糧草隊,還到處散播造反言論。」一名低級軍官有些惶恐地說道,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近的距離見過皇上,因此說話都有些顫抖。
宋曉一愣,他們還在襲擊大溯軍隊?人民軍的主力都不在了,他們既沒武器又沒人馬,怎麼和他們抗衡。
宋曉將那名軍官的話重複給秋知文聽,問他:「你們現在還在偷襲糧草隊?誰負責指揮?其他人呢?」
當初他們前往大溯,出於戰略考慮,受傷的士兵一律沒有前行,由秋知文帶領留在後方,負責幫助當地百姓對抗大溯軍的報復行為。
但她從來沒交代過主動出擊,因為她知道,沒有她的率領和策劃,他們只是在自尋死路。
帝軒不悅地抿起薄唇,她當著他的面還討論偷襲的事,手臂微微用力,加大的力量提醒她注意。
宋曉理都沒理他,聽見秋知文說道:「我們聽到你們被大溯軍抓了的消息,所以我們才想煽動百姓,讓大溯放人。」帝軒忽然發出一聲嗤笑,憑他們這點人,也想威脅他放人,真是不自量力。
宋曉怒視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渾然未覺現在他們的姿勢有多麼親暱。
「寨主,你....」秋知文遲疑著開口,他的目光在宋曉和帝軒之間轉換,不知道該怎麼發問。
「這件事很複雜,我現在和你說不清,但目前安勇他們都不會有危險,不要再衝擊大溯軍了,你們不是他們的對手。」她其實是想說,光靠他們是不夠的,要想光復失地,天啟皇室必須得有這個想法,否則僅憑一群奴隸,很難辦到,就算他們真的消滅了這片土地的大溯軍,也難保天祐帝不會再把它們賠償給大溯,到時他們面臨的將是更加殘酷的對待。
但帝軒在這,她不能明目張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朕說了要放過他們嗎?」被忽視了很久的男人,驀然開口,聲音冰冷。
雖然她和他們認識,但他們畢竟犯的是造反大罪,佔領地這邊的情況他也有聽聞,若再這麼放任下去,遲早會成大患。
「我保證他們不會再鬧事,他們就這麼點人,還能做什麼,你就放過他們,好不好。」宋曉放軟了語氣,雖然她不習慣求人,但現在不得不低頭。
見她扯著他的衣袖,漂亮的眼睛閃爍著祈求的光芒,語氣柔軟像在撒嬌,帝軒心裡忽然升起一股大男人的滿足,因為她幾乎從來沒在他面前,流露出這麼小女人的神態。
然而很快,他就想到她是在為一群反賊求情,而且也只有她在有求於他時,才表現得這麼溫婉,心中的醋意又起,硬下心腸,沉聲道:「不行,造反是大罪,如果姑息,會有更多人效仿他們。」
「我保證。」宋曉像宣誓般,舉起右手,一臉認真地說道,「沒有我,他們根本翻不出大花樣,我的命令他們不敢不聽,只要我叫他們不准繼續,他們一定會停止的。」
說著,宋曉轉頭看著一臉茫然的秋知文,沉聲開口:「知文,你們要停止現在所做的事情,不用我說,你自己心裡就有數,自從人民軍的主力離開後,你們和大溯軍的戰力對比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你不要再帶著兄弟們去送死,也不要再煽動百姓們去盲目送命,你們需要等待時機。」
「再說出這些反動言論,我立刻將你帶走,讓他們行刑。」帝軒附在她的耳畔,輕聲但飽含威脅的說到。
宋曉收斂了一些,她只是想讓秋知文他們停止自殺襲擊,同時心裡也要保持希望,但現在當著帝軒的面,她不能說得太明白,想了想,她只能強行下令了:「知文,你還當我是你們的寨主嗎?」
「你永遠都是。」秋知文堅定地點頭說道,蕭衍一死,他雖然成了新的寨主,但在弟兄們的心裡,只有她才是真正的精神領袖。
「我說的話,你們還信嗎?」宋曉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過,嚴肅地問道。
「信,你說的話,我們永遠都信!」秋知文想也不想地率先表態,而其他人見狀,也紛紛點頭。
「那我命令你們停止進攻,你們聽嗎?」她的話一落,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都是不怕死的人,都是為了心中的信念去戰鬥,但當這個信念的提出人讓他們放棄現在正在進行的抗爭時,他們猶豫了。
「聽著,我現在不能和你們說太多,但你們要相信,我絕對不會拋下大家,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你們以後會明白的。以前,我們並肩作戰,你們無條件地追隨我,信任我,那麼現在,我也要你們無條件地服從,你們聽到了嗎?」軟硬皆施,宋曉彷彿又變成了那個颯爽英姿的女將軍。
人群中漸漸響起了喧嘩,他們認出她來了,原來眼前這個女子就是他們心中的英雄,雖然他們沒弄懂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宋大人為何變成了女人,又為何會和大溯人出現在這裡,但她的話好比神諭,沒有人會質疑。
「我聽你的。」秋知文終於點頭答應,其他人也紛紛安靜下來,表示同意。
見達到了目的,宋曉高興地轉過頭,朝帝軒說道:「他們答應不再鬧事了,放了他們吧。」
帝軒沉著臉,沒有開口,他們的四周跪著那麼多大溯士兵,若他輕易就放了這些反賊,帝國的聲威何在。
見他遲遲不肯答應,宋曉循循善誘道:「他們代表的是百姓,若你放過他們,便是在百姓之中施展仁政,不但不會損害大溯的威名,反而會肅立你寬容仁慈的形象。」
帝軒不置可否,他並不在意名聲,帝國的強盛靠的是強大的國力,而不是無用的口碑。
「那就當替心兒積福好嗎?」沒辦法,宋曉只能使出這一招了。
帝軒低頭看著她清亮的眼眸,想起他們的孩子,心中某處好像融化了,半晌,他終於點點頭,開口下令:「放了他們。」
「謝謝!」宋曉心中一喜,朝他開心地笑道。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發自內心的笑,心臟忽然像被撞擊,那明媚的笑容直直闖入他的眼裡,讓他呼吸為之一滯。
如果不是周圍還有這麼多人,他真想抱起她,深深痛吻她,將她的笑容刻入腦海中。
大溯士兵紛紛解開犯人的繩索,宋曉看著秋知文欲言又止的表情,朝他笑笑,無聲地示意他什麼都不要說,立刻離開。
秋知文會意地點點頭,帶著弟兄們離開了。
等他們一離開,宋曉想轉身回馬車,她剛想拉開帝軒的手臂,後者立刻不悅地將她圈得更緊,以眼神警告她,別想利用完了就一腳踹開。
宋曉疑惑地皺眉,說道:「放開我啊,我要回馬車。」
帝軒聞言,一把抱起她,在她的驚呼聲中,轉身朝馬車走去。
一眾大溯士兵見狀,眼珠都要掉出來了,他們那個一向不沉迷女色的皇上竟然會做出如此舉動,這名女子是什麼來頭?
然而禁衛軍士兵的臉色卻全都浮現出不滿,他們知道宋曉是什麼人,正是她率領的人民軍殺了他們那麼多同胞,而他們的陛下卻對她視若珍寶,有將領提出要殺了這名妖女,竟然被陛下發配邊疆,這叫他們如何服氣。
「放我下來,你不怕兵變啊。」宋曉臉皮沒他那麼厚,她也看出來了,大溯士兵對她懷有仇意,帝軒公然表現,難道就看不出所有人的臉色都那麼臭嗎。
「我還沒有怕過什麼。」帝軒霸氣地說道,他就是故意做給他們看的,讓他們少打她的主意,她是他孩子的母親,以後也將是大溯的女主人,他們早點意識到最好。
「口氣真大。」宋曉嘀咕道,然而她的話立刻就被耳尖的某人聽到了。
「你說什麼。」帝軒深邃的鷹眸微微瞇起,低頭警告懷中的小女人。
「你幻聽。」宋曉不承認剛才她說的話,現在不能惹惱這個小心眼的男人,不然他肯定派人把秋知文他們抓回來。
「什麼是幻聽?」帝軒不恥下問。
「就是聽錯了。」
「我的耳力那麼好,怎麼可能聽錯。」
「那好吧,那就是聽力好的意思。」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