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畢竟與我同是『平安京第一美人』，對這位齊子內親王我還知道一點。齊子，醐醍先上第九女，比我年長一歲，也就是說她今年十六歲。其母女御源和子是光孝天皇之女，蠻得前朝醐醍天皇寵愛的。身為長兄的朱雀天皇對這位妹妹也是格外疼愛……而且據保憲哥哥所言，這位公主與身為帝王的哥哥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要好』啊。
「十六夜，」齊子捻起我的一摞長髮，「難怪成明皇兄如此中意你呢，要喜歡上你，其實一點也不難的。真不知道，今上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拆散了你們。」
「殿下，有外人的時候您可千萬別說漏嘴了。」我笑，「今上應該也是為了他好吧，畢竟我的身份確實配不上他。何況安子姬……與他感情不是很融洽麼？」我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傻丫頭，」齊子看著我的目光顯得很是奇怪，「他對你是什麼感情，你難道不清楚？那只是演給你看的而已……他如今又娶了幾個妾侍，縱有絕色姿容，也沒幾個得寵的。」
「演給我看？」我不敢置信的盯著她，「為什麼？」他，有什麼理由，要這樣騙我？
「大約是擔心有人對你不利吧，」齊子說的輕描淡寫，「皇兄其實已經很好了，至少，比他要好。不管皇兄做什麼，第一個考慮到的人，都是你，賀茂十六夜。他府上不少妾侍，無一不對他不近女色耿耿於懷，安子還告訴過我……」她看了我一眼，微笑，「他的母屋裡面，掛滿了他親手所繪的畫像。畫上的人，是你。」
「那又怎麼樣？」我反問，苦笑，「先放棄的人，是他。我可以陪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絕無怨言，但他既然放棄了，我又能怎麼做？已經過去了，不是嗎？殿下，到此為止吧，親王殿下他，應該早就明白，我們不可能會在一起了。」
「十六夜。」齊子輕咬下唇，「你應該，還是愛著皇兄的吧？」
「我正嘗試忘記。」我笑，「齊子殿下，您真的很像是姐姐呢……父親大人無數次與我商議過婚事，也許不久以後，我就會嫁人了吧……也有可能跟雪禰姐姐一樣。比丘尼的生活也許乏味了些，但此生有姐姐作陪，也很好了。」
「我知道皇兄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的，」齊子淺笑，「希望我們都能得到幸福吧。雖然我清楚，來到伊勢，也許就再也回不去了……只希望他會記得我最美的時候。」
「是指今上嗎？」我猶豫良久，還是問了出來，「在京內時曾經聽說過一些你們的事情呢。」
只見齊子神色微窘，但還是頷首了。
「其實，我真的看不懂他啊，」齊子雙手環膝，「但不管怎麼樣，他對我應該還是有情的吧。身為國君，身邊只有做皇子時的妾侍熙子姬跟籐原府獻上的慶子姬……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以前皇室不是有兄妹間可以通婚的習俗麼？」我皺眉，「為什麼不讓他呃——就是今上，讓他迎娶你為妻，不就可以了嗎？」
「這樣不好，」齊子搖頭，語氣悠然，「那畢竟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他從來都沒有對齊子說過『我愛你』呢，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嫁他？」
「沒來沒說過嗎？」我大吃一驚，「這樣可不行！齊子啊，那麼……他有沒有關鍵時刻握過你的手或是給過你一個肯定的眼神？出事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起的人，是誰？」
齊子傻傻的看著我，最後，搖頭。
「應該沒有吧……我不知道。」她說。
「捨卻殘生終不悔，路長夢短無尋處。慧劍難斷未了情，千載之下同曉夢。」這天，齊子恰好無事，便來到了我們的居室，順手搶過詩織手裡的信筏，看完後是一臉的驚羨，「多麼風雅的句子啊……詩織姬，是誰的？」
「馬馬虎虎啦。」我躥了出來，「我的。不過這幾天他倒沒來這些了，看樣子是又在外面吧。」
「是情人的？」齊子瞇起眼睛，「十六夜，你這位良人文采不一般啊。這可是大唐的律詩？」我含笑點頭。她畢竟是公主，自幼又是飽讀詩書，一眼看出倒也不讓人意外。
「才不是情人呢，」我皺眉，「齊子殿下啊，要知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哦。」就知道，這樣纏綿悱惻的情詩不被誤會才有鬼。
「呵呵，」齊子面上雖在笑，但眼裡分明佈滿了陰霾，「沒關係的，十六夜姬。不就是一首詩麼，只可惜有人要心碎了呢，您難道真的如此絕情嗎？」
「您真的誤會了。」我露出無辜的笑，「只是一時興起，隨手寫下了一闕寄予一位知音罷了。至於心不心碎，十六夜幫不上忙。『若叫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您不會不懂吧？反正相遇分離不過是一幕幕悲喜劇，能有什麼好說的？過去的，也就過去了。」
「……」齊子看著我，眼裡充滿無奈，「我想，他說的對，你的確是一個奇特的女子。」
「這已經是完結的故事了，」我微笑，「殿下還是早日遺忘了這件事吧，他遲早會遇見另一個適合他的女子，如此地位，什麼好女子尋覓不到呢……只是我沒有福氣罷了。」
「無福消受……」齊子喃喃念著，臉上不自覺露出不甘心的神氣，「難道這樣，就是完結了嗎？這裡果然，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她，應該是想到了自己吧。
不自由，毋寧死。
生活在古代的女子，哪一個自由呢？男尊女卑，夫唱婦隨，還有那各種各樣的束縛壟斷了她們通往自由與歡樂的道路。
「如果可以，下輩子最好不要做女子，」齊子臉上滿含熱淚，「如果要的話，最好不要輕信男人的誓言。反正，也不過是一場水月鏡花。」
「那不一定啦。」我遞給她手帕，「專一的男人總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遇見，最關鍵就是看你把不把握的了。」
「可是，這輩子我就只愛他一人。」齊子看著我，幽幽長歎，「那，就下輩子吧，要遇見良人的話。」下輩子，我一定要遇見那個值得我去愛的男人。
「愛情，是不好的東西嗎？」詩織小聲問道。
「不，」我與齊子異口同聲，「它非常好。愛一次，就能得到很多很多……去愛一次吧。詩織啊，要大膽的去愛一次。」
「大膽？」詩織咬唇，「如果，是晴明大人，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齊子含笑答道。
孩子們，去愛一次吧。
放寬心，大膽的去愛。
要知道，人是有尊卑貴賤之分，
但是，
愛是不分尊卑貴賤的。
看著轉角處私語的那兩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她的臉上充滿了祝福的笑容。
一個，是她愛若親女的十六夜；一個，是她敬重的齋王齊子。
她由衷的希望她們，能夠幸福。
身為巫女的自己，一生奉獻給了神，但心底深藏的昔日愛戀，至死難忘。類似她這般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心中依然存有對愛情的憧憬與渴望。要知道愛，是一輩子，人類所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正如小野小町的那一闕戀歌所說——
唯有心頭戀，纏綿至死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