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熙子姬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
跪在她身側的女房們紛紛眼眶微紅,眼中星光點點,似是哭過。
「如是束縛,封印顯現。」哥哥皺起眉頭,咒語從口中道出。
隨著咒語聲落,熙子姬的身上慢慢地浮現出了閃著光芒的紅色的圖騰,圖騰並不清晰,隱約難辨。
哥哥盯著那個圖騰,眼裡分明有疑慮。
「怎麼了?」我輕聲詢問。
「沒有什麼。」哥哥站起身來,然後對我用極其輕微的聲音說道,「十六夜,小心。」
「今上,請如實告訴我們,是否有什麼人從宮外找來了什麼女子而來,如今正陪在您的身邊?」
天皇猶豫良久,才緩緩開口:「不錯。兩個多月前中納言將一個美貌的白拍子送進了宮裡,她尤擅長舞蹈,色藝雙全,朕見她才貌舉世無雙,有意留她在宮中,只惜她出身低微,朕便只留她於身側,未加冊封。」
「今上,那女子是何處人氏?」
「她稱其母是大唐人氏,多年前遠嫁我國。其名為畫姬。」今上開口,「你們莫不是以為她是妖魔?那不可能,朕與她恩愛纏綿,一直未覺她有何異象。」
「今上……可否讓我們一睹畫姬的風采?」哥哥微微一笑,「我亦喜愛欣賞歌舞,既然畫姬舞姿超凡,亦想一睹唐國風姿。」他言詞懇切,語氣輕和,面上含笑,天皇想了想,同意了。
「今上,未免驚嚇到畫姬,」哥哥微微一笑,「您可稱我們是旁系族的公子,如此畫姬定然不會心生恐懼,導致技藝不如往常,如此可好?」
「無妨。」天皇爽快的答應了。
不多久,一名恍若天仙的十六七歲的素衣女子娉婷而來,姿態輕盈,步步生蓮。我看著她,只覺得有幾分熟悉。
好像……在哪裡見過。而且應該,就在這平安皇宮裡。
女子款款下拜,笑靨如花,聽完天皇的介紹之後她朝座旁的哥哥微一欠身,當做行禮。
一聲悠揚的琴音飛來,宛如仙樂,娓娓動聽的曲調悠悠從彈琴的女房手裡傾瀉而出。
那畫姬臨風而舞,素白的廣繡紗裙宛若天際的雲浪,隨風搖曳。她單足而立,如仙子般翩然起舞,旋轉,腰肢柔軟,曲線美麗。舞起時舞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輕若無物的衣衫在風中凌亂起舞,畫姬宛如畫中仙子,裸足獨立,如蝶般輕盈,裙上繫著的鈴鐺隨著她的晃動溢出了清脆的鈴聲,和著琴聲,宛如天籟。雲袖飄飄,髮絲輕揚,舞動的舞姬清麗絕色的容顏在廣袖中若隱若現……
我看呆了。
哥哥讚美了幾句,隨後借口時候不早了便匆匆離去。
我回頭瞄了一眼那個畫姬,只見她越發顯得嬌媚艷麗,但是整個人卻有種說不出的妖異。這個女子,似乎越看越覺得美呢。
「畫姬好美啊。」我忍不住低聲讚歎了一句。
「美是美,」哥哥點點頭,似有些不贊成,「也的確是舞姿絕冠天下,但就是美的異常了,本質居然老如垂暮麼……」哥哥語氣平靜,「只要查一查那男人的負心史就應該可以了吧。」
我不解。雖然那個畫姬是有些詭異,但看上去哪裡像是垂暮年華了,這太扯淡了吧?
「哥,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我把自己當做好奇寶寶,鍥而不捨的繼續追問,「畫姬明明就很正常啊。」
「陰陽師看見的要比常人多一些,」哥哥眨眨眼睛,我立在他的指尖,繼續聆聽,「宮中兩位妃子都被人詛咒不假,因此應該與后妃爭寵有關,我想這兩個妃子應該還不至於互相詛咒,那就應與天皇有關。那個所謂的畫姬,估計多半已淪為鬼物,她借助了人身迷惑天皇,然後暗中詛咒兩位妃子。」
「畫姬……是鬼怪?」我忍不住歎息,「不過她的確很美呢。可惜啊。」
過了兩天,哥哥帶著我又踏入了皇宮。
「保憲啊,你來的正好。」天皇似乎心情不錯,「不知兩位妃子之事可有定論?」
「今上……」哥哥低下頭,歎氣,「我是有了結論,但今上您一定不想知道真相呢。所謂的五節舞女,籐原繪姬,您還記得嗎?」
「繪姬?」天皇愣了,思慮良久,點頭,「繪姬是九年前由築紫來京的一個白拍子,雖然身份不高,卻也是籐原一族的庶女,朕當時仍為皇子,當年曾與她恩愛一時。」語氣平淡,似乎並無留戀。
「臣以為畫姬,就是當年的繪姬。」哥哥平靜地開口,「她死後因對您的留戀無法轉生,靈體化名畫姬,在當地害死了七人,她利用了死去巫女的靈體復活,隨即拜訪了中納言,讓她以舞姬的身份入宮,跟您再續前生緣份。」
天皇顫抖著聲音:「不可能的!」他顯得格外慌亂,「若真是如此……保憲,你就快快降了她吧。」
「哈哈哈……」一個飄渺的白影飛了進來,仔細一看,我發覺她就是幾日前那個艷麗的畫姬,「保憲大人果然不愧是陰陽寮著名的陰陽師,還是被您發現了。不錯,我就是籐原繪姬。」她忽然飛身上前,撲倒了天皇,等我們反應過來時,她已經狠狠地掐住了天皇的咽喉。天皇驚恐的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你這個負心的臭男人!」畫姬,不,應該是繪姬了,只見她瞪大了眼睛,「你當初忘記了我們的誓言也就罷了,可您後來竟然默許你的妃子置我於死地!」她咬牙切齒,「你早就該死了!」
「我們當年恩愛如膠似漆,夜夜纏綿,你忘了麼?我們約好紅葉狩上再次相會,那次,你與你的定子姬及熙子姬共同出現,看見我,你頓時臉色煞白。一夜纏綿後,次日看著賴你懷裡的熙子妃,我的確嫉恨,卻並無害人之心,但她卻險些被害死。查清楚後,你居然說我想要害熙子妃。你明明想害死熙子的人不是我,是定子,可你竟然絲毫不念舊情讓她名正言順的除去了我!甚至不顧及我已經有了你的骨肉!」繪姬怒火滔天,「這一次,我見你愛我如常,才想放過你,與你纏綿一生,哼,可你居然又想置我於死地!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去死吧!」她剛想下狠手,卻忽然驚叫了一聲,癱軟在地。
哥哥結印毫不留情的困她於結界中,幾個在不遠處的武士忙眼疾手快的拉走了昏死過去的天皇。
「你不必執著於此。」哥哥微笑看著陣中的女子,眼裡隱隱有著微不可見的憐色,輕聲開口,「由愛生恨,如此下去,你就無法去黃泉國了。放棄你的愛和恨吧,繪姬。萍水相逢的姻緣就如浮萍,這點你應當明白。我不希望把不動明王咒用在你身上。」
「繪姬明白,只是,我不甘心啊。」繪姬痛哭,「憑什麼唯有我該如此?保憲大人,對不起,繪姬愧對了您的恩情。至於二位妃子的詛咒,繪姬已經撤消了,大人不必擔憂。」她抬起頭,眼眶通紅。
「當年我並沒有幫你什麼。」哥哥輕輕開口,「何必如此,他只要虧欠了你,終究也是會有報應需要償還的。你不必如此執著復仇,你們情已不復,何必添怨?去轉生吧。」
「不!」繪姬搖頭,「他欠我的,他也許會還,只是我已經沒有福氣再看了。我早已七魄不穩,加之如今入了您的陣,早已應該魂飛魄散了。」她淒然一笑,「這一生,也只能夠怪我自己了……」
「轉世去吧。」哥哥笑了,「我已幫你穩固了三魂七魄,去吧。下一世,相信你會幸福的。」他念起咒語,「歸命!地界!宮殿!最盛!若所行!執著執著!蓮花!現成!解脫!」
「大人之恩,繪姬唯有來世償還了。」臨去之時,只見那繪姬感動之極,「只願下一世,妾能夠常伴古佛青燈,不必像如今一般情深怨重,毀了一生。大人……此情此恩,繪姬定當永世不忘……」眼前的女子身影逐漸飄渺,最終還是化作了一片了無行跡的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