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翁去了一家常去的家庭餐廳,選了一個他常坐的座位。
雖說該餐廳的業主,為逃避稅務、工商、衛生、公安等部門的管理,對自家住宅結構進行簡易改造,並從事餐飲營業。但就環境與格調上說,這家店還是有著許多可取之處的,至少比起許多鬧市店面要好得多了,這也正是李利翁愛來這兒的原因所在。
如果說白河就這樣與李利翁面對面而坐,不知在外人看來,會是副什麼樣的光景。
『可能會把我們當成一對戀人吧?』
李利翁這麼想到,心裡卻無甚喜悅之情。
他到後才幾分鐘,白河也隨之而來。她依然和往常那樣,沉穩溫柔的笑容中,夾雜著一種文靜的智慧,看上去充滿著東方女性特有的古典美及含蓄的敏銳。
「抱歉,這個時間把你約出來,沒打擾到你吧?」
「不,這沒關係,反正一個人在家也淨是胡思亂想。」白河說著坐下,將手放在了桌面上,無名指上卻不見了她以前一直戴著的婚戒。
『這是說明她已經放下過去了嗎?還是說,她因為和我見面在特意……』這個念頭在李利翁腦海中忽然閃現,令他有些患得患失。
注意到他在發現,白河不由出言問道:「怎麼一言不發呢?李利翁你不是找我有事兒嗎?」
「哦!啊……是啊,這個……」
其實李利翁也並非全然走神,只不過他正猶豫著該怎麼進入正題。每當他想要開口之際,一看見白河的右手,卻又說不出話來了;他心裡反覆的說著「不行不行」,視線也總是來回游移在光潔的桌上,思考著該怎麼開口,想著想著,卻又說不出話來了。
有著敏銳感性的白河,想必一定是察覺出了他內心正在掙扎,故而在李利翁依然苦思著適當言詞的時候,白河已經一字一句的輕聲開口道:「你,還在調查……我前夫自殺的事吧?」
李利翁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才好。
白河見狀,更是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她接著道:「我,是不是那個被懷疑的對象?」
『絕對沒有那種事!』
這當然是李利翁此刻最想說出來的話,但這明顯是在撒謊,故而繞是他巧言善辯,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然而他困惑的表情,將他心理活動不用言語的表達了出來,白河見了略微苦笑了一下,說道:「沒關係的,我也已經被懷疑慣了……只要我知道自己沒有殺人,其他的什麼就都不在乎了。」
說著,她似有些有觸景傷情,稍帶淒然的說道:「其實我很多次都想到了死……特別是在畫廊倒閉,搬去楊江公寓那會……看著那個爛醉如泥、昏睡不醒的人,我很多次都想過『不如就趁現在把他殺掉,然後自殺吧』。但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當時甚至連殺人的步驟都考慮清楚了,但最終還是下不了手。」
李利翁看著白河的側臉,她現在的表情,又與那日在警察總署大廳裡的初次重逢時一樣了;那雙眼睛滿是空洞,如同靈魂出竅而不知所蹤了似的。
絲毫沒有等李利翁開口的意思,白河又接著說了下去:「……你知道嗎?我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和異性見過面了。那個人……他在聲前總是嚴密的監視著我……他甚至不能容忍我晚上八點後在外走動。但是現在,我已經什麼都能做了,在自己想的時候去想去的地方,還有可以見到自己想見的人。不過……知道現在我仍然覺得,他似乎還是很生氣的在家裡等著我……按理說我已經對他毫無留戀了,這種感受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李利翁清楚,高永昌這種將白河禁錮住的行為,是出自於一種不自信感及佔有慾。面對比自己年輕不少的妻子,他既自卑又懷疑,故而才會做出那種舉動。
「你不為他的死感到惋惜嗎?」李利翁話裡的「他」,自然指的就是高永昌了。
白河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一點兒也不,應該那個人該死。」
聽到了這句話,李利翁只覺自己心頭不由得來了一陣猛烈地刺痛。
『那麼是你殺了他嗎?』李利翁強忍住差些將這句話說出口的衝動,深深嚥了下去,慢慢咀嚼,暗自考慮著該在什麼時機,什麼狀況下開口。
「實在是很難說出口,但我也只能說如果冒犯了,請你海涵……」李利翁雙拳一緊一鬆的握著,手心裡滿是汗水,接著問道:「你,還愛著他嗎?」
白河聞言一愣,她顯然吃了一驚,又有些為醞釀答案而犯愁。
「怎麼說好呢……」白河眺望著遠處。
「怎麼說好呢……」她又這麼小聲的說了一遍,似乎比起面對李利翁,她更像是在追問自己。
這樣盯著桌面看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的面露微笑,抬起頭看著李利翁。
然她的笑容卻顯得十分僵硬,好像只要稍微觸動下,就會崩潰似的。
白河話鋒一轉,反問道:「李利翁你呢?都二十六了,還不準備結婚嗎?」
「真抱歉,這種事兒,我還沒想過呢。」
「這樣子啊……」白河若有其事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過我敢保證,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或許是這樣,也或許不是這樣,但就現在而言,李利翁對於結婚、當父親一類的事,根本無法想像。
白河這時又問:「那你至少應該有女朋友了吧?之前我看和你一起來的那位檢事小姐,你和她很般配呢。」
說起房凌薇,李利翁對她或許就只有壞印象罷了。刁蠻、孤傲、任性,這就是李利翁對她最為中肯的評價。
「別傻了,我跟她不可能的。而且我們倆也只是在工作上有所交集,算起來,還稱得上競爭對手呢。」
「嘿?真的嗎?」白河外著頭,一副孩子般天真無邪的表情。
李利翁有些愣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白河那些舉止動作,總能令他的脈搏和心臟劇烈跳動?話說回來,白河又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難道說是之前那句「還愛著他嗎?」令白河誤解了什麼?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像李利翁你這樣溫柔帥氣的男人,居然還沒女朋友。」
「嗨~~~你別奉承我了。」雖然知道她或許不是真心的這麼認為,但李利翁還是不免臉上有些發燒。
可是白河卻似乎是想讓他更窒迫似的,搖了搖頭,說道:「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這……」
白河的眼眸,宛如剛剛才從湖水中打撈出的寶石一般閃閃發光,瞬時間讓李利翁被深深吸引,全然無法移開視線。而凝視著她的眼睛,周圍的嘈雜聲也好,身處立場也罷,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快忘記乾淨了。
『不行啊,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李利翁腦海裡這麼反覆的告訴自己,使勁的甩了甩頭,他發現自己就像是醉了酒,快要失去了理性。
他努力壓制著情緒,花了好大勇氣,才擠出這麼句話:「我還有些事,這就先告辭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
白河聞言一副驚訝的樣子,轉過頭看了看店裡的時鐘,說道:「啊,真的耶!已經這麼晚了?每次和你在一起,總覺得好像特別快。」
李利翁心不在焉的應道:「彼此彼此。」
「那……你能送我回家嗎?」白河語不驚人誓不休似的,忽然間,就丟出了這麼句話。
李利翁雖然沒說什麼話,只不過他的反應似乎過於誇張及不自然了,或許骯髒的他將白河話裡的另一層意思誤解掉了,故而會像現在這樣睜大了眼睛。
白河見狀不由笑道:「嘿,我說了什麼讓你吃驚的話嗎?」
李利翁被這麼一說,這才回過神來,正為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感覺尷尬,抓了抓腦袋,掩飾似的說道:「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白河聞言笑了,她道:「我就知道李利翁你會那麼說的,來,我帶路吧。」她說著,率先拿起了包,離開了餐廳。
※※※
路上,這兩個人的話並不多。過去亦是這樣,這兩個人並沒有多少共同話題存在,只不過或許就像房凌薇說的那樣,白河正在取悅著李利翁。而現在,這種感覺在彷彿快要摸到一絲真相的李利翁心中,更加清晰明朗了點。
很早這裡到達白河新居的路並不遠,兩人也沒有因為沉悶的氣氛而發生什麼。只不過,這還是李利翁第一次看見白河的新居,那是一棟相當漂亮的高層建築樓;灰色的牆面在月光照射下發出了柔潤的光澤,樓上樓下窗戶內點亮著無數燈火,充滿了人性化色彩。
陪著白河走到了大樓門口,開口問道:「這就是你的新家?」
「是啊,就在這棟樓的向陽面,所以受光很好。」她點了點頭,說著指了指高樓九層拐角處的房間。
從李利翁所站的角度,可以看見那兒有個漂亮的大陽台,確實是非常好的向陽位置。接著,他不無感慨心裡想到:『這樣的地方,才有點兒單身女人居所的感覺。』
白河想了想,像是害怕李利翁誤會似的,解釋道:「我前夫的保險近還沒有發下來,不過我急於離開原先那個地方,所以就先從打工的單位預支了一筆錢……不過這裡的環境和之前差別太大了,我現在每天回家都還有些忐忑不安呢,感覺就像是進了別人的家。」
她用左手轉動著手上的鑰匙圈,回過頭來莞爾一笑,一邊註釋著李利翁,一邊說道:「真是非常感謝你送我回家,好不容易來一次,我真想請你上去喝杯茶,但房間沒收拾好,怕給你留下壞印象。」
李利翁忙擺手說道:「不了不了,我就不上去了,謝謝你。」
「呃……那好,我們就下次再聊吧。」白河說著,就轉過頭走了。
看著她的身影在樓中消失不見,李利翁卻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沒動。很快,之前白河所指的那個房間亮起了燈光。白河探出了身子,正要拉上窗簾時恰巧看見了李利翁還站在樓下沒走,於是她就站在陽台上向著李利翁輕輕揮手。
李利翁突然驚異的發現,白河用的是她那只右手,她正在用那只右手在朝自己揮手。
這不由使李利翁大吃一驚,看來白河的右手果然已經痊癒了。這樣一想,謎團裡最後一塊拼圖也歲之嚴絲合縫了。
但奇怪的是白河為什麼會讓自己看到這幕?難道是失誤?
『好像不大可能……』李利翁在心中給出了答案,白河已經將右手殘疾這幕戲偽裝多時了,沒理由會發生這種低級失誤。這樣一想就明顯多了,白河是刻意為了讓李利翁看到自己右臂好了,才會用右手朝他揮手的。
但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呢?
這一瞬間,李利翁的腦海裡閃過千思,眨了眨眼正準備舉手回應,卻又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背對著燈光,站立在陽台上的白河,其身後多了一條黑色的人影。
這條影子看不容貌,李利翁也只好憑著直覺確定那是個人,而又是個眨眼,那個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這、這是我的錯覺嗎?』李利翁心中驚疑不定。
而白河,則像個沒事人似的,再一次說了聲「再見」,揮動了右手,然後關上窗戶,並放下了窗簾。
李利翁轉身離開,然剛才的黑影,卻像個陰霾似的又將他籠罩在暗不見光的漩渦當中。
『黑色人影……或者說,黑衣服的女人?』李利翁腦海中閃過怪異的聯想,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