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睡醒之後,有關昨日那通詭異電話的映像,已經像是夢裡發生的事情,全然模糊不清了。
『那該死的電話要不就是惡作劇,要不就是播錯了。』或是自欺欺人,或是沒放在心上,總之,李利翁就是這麼想的。
古有諺語:鬼怪現真形,原是枯芒草。
越是害怕的東西,你就越要去想它,這樣日思夜寄,難免產生幻覺。若是整日疑神疑鬼,那便連狗尾巴草,看上去也像是妖魔鬼怪了。如果心中藏著恐懼,不管看見什麼都會覺得害怕。
現在李利翁回想起來,昨天在辦公室裡就只有他一個人,因為想到了楊江公寓的一系列鬧鬼傳聞,才會對那通惡作劇電話產生了無謂的擔心。這樣想,確實也在情理之中了。
總之一經過濾之後,李利翁沉悶的心情也好了些,感覺上是輕鬆許多了。
歸根結底,人還是不能太鑽牛角尖了才是。畢竟超自然案件調查室位於地下四層,是個連窗戶都沒有的陰森區域,待的時間長了,難免會變的有些神經質。或許葉蘭老愛翹班的原因就在這兒了,大概她就是想時不時上去曬曬太陽也說不定。
李利翁看了看表,剛好到了午飯時間。
他抬起頭,問了聲:「嘿,寶堂,一起去吃飯嗎?」
薛寶堂沒有回應,李利翁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薛寶堂的胳膊肘已經撐在了桌子上,一雙大手抱著西瓜般大小的腦袋,一副苦惱狀。
李利翁差些沒被他這個滑稽的樣子逗笑了,他說道:「天那,這是怎麼了?你頭疼嗎?」
「吵死啦——!」
他彷彿被電擊了似的,全身猛的一彈,接著就這樣吼了一句,直吧天花板上的燈飾都快震落了下來,也把李利翁給嚇得不輕。
「寶、寶堂……你這是?」
李利翁和薛寶堂共事也有段日子了,但他這副模樣,倒還是第一次看見,不由變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外表粗曠,內心卻猶如少女般敏感脆弱。」這就是李利翁給予薛寶堂的評價,但他剛才大吼的那幕,確實作出了一場顛覆性的表演,不禁讓李利翁重新審視起他來。
「呃……打擾你了,還真是抱歉啊。」雖然說李利翁並沒有做什麼錯事,但被這麼個大漢喝了一下,李利翁反射似的向他道歉起來。
然後,薛寶堂亦重新有了動作。只見他抬起頭來,第一眼接觸到的,即是李利翁擔心中夾雜的害怕及驚訝的臉,那張野張飛似的土匪容貌,刷的一下就面無血色了。
「老、老大,實在對不起!」他就像是個東洋人似的,深深低下了頭,鞠躬著說道。
擺了擺手,李利翁說道:「不,這沒關係,是我的不對,誰讓我吵到你了呢?」
「不不不!絕對沒有那種事!」薛寶堂忙說:「剛才、剛才是我認錯人了,該怎麼說呢……」他抓了抓腦袋,一副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欲言又止的模樣,鬧到最後,薛寶堂只是深深的鞠躬,看上去就差跪地叩頭了。
李利翁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卻也明白這人不善言辭。事到如今,也只能想,薛寶堂或許是因為最近累積了太多壓力,才會突然之間爆發的。
就在李利翁左思右想不知如何開口那會,薛寶堂忽然像是用盡了全身精力似的,一屁股攤坐在了椅子上。
「真、真是對不起,最近似乎疲勞過度了,所以……有些反常。」
李利翁寬慰道:「不不,這沒關係,誰都會有不在狀態的時候。」
「不,倒不是因為這樣……只不過……」薛寶堂支支吾吾的,貌似難以啟齒,視線又在虛無的空氣中彷徨了好一陣後,才開口說道:「其實……我最近出現了幻聽……」
「幻聽?」李利翁好奇的重複著這個微妙的詞彙。
所謂的幻聽,可不是什麼想像中的對話聲,而是說如果你聽到了實際上並不存在聲音,是為幻聽。聽到了人的聲音,視為言語性幻聽,也稱作幻聲;聽到了聲響,被稱為要素性幻聽。
作為一種在許多疾病中都會出現的症狀,薛寶堂此時的幻聽現象,就像極了疲勞印發的綜合失調症。
李利翁覺得,雖然說薛寶堂神經並不見得剛毅哪裡去,但也不至於查個鬧鬼案,就被逼到得綜合失調症的地步吧?而且他這幻聽的症狀來得突然,葉蘭沒有注意到也就罷了,但每天與他在一起的李利翁總該有所察覺才對。
『難道是突發性綜合失調症?應該不至於吧……』
大概是看出了李利翁面露疑色,薛寶堂慌忙擺手,說道:「不不不,我並不是因為工作而感到疲勞……就是每當我打字、開車,或者夜裡鑽進被窩……總之就是安靜下來時,總覺得有東西在我耳邊嘰嘰咕咕。因為那聲音怎麼也停不下來,所以我剛才才忍不住大聲喝止了。」
『真的就只是那麼簡單?』李利翁不無調侃的心想:『說不定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壓力正在逐漸不斷的累積。』
轉念一思考,李利翁又心說:『或許是因為平日任我和葉蘭差遣,壓抑著心中的不滿,不知不覺間已經造成了幻聽,從而不斷的被折磨……真是可憐啊!』
想到這兒,李利翁心中多少對薛寶堂抱有了一些愧疚之情。他的心地兒可好著呢,怎麼都不能就這樣漠視下去,於是決心還是詳細詢問一下較好。
「那能跟我說說你平時都聽到些什麼嗎?」
把手指按在下巴上,薛寶堂想了想,苦笑著說道:「說起來好笑,先是些亂糟糟的音樂,聽上去別提有多刺耳……然後就是『我不會放過你的』,或是『快點、快點』之類的話……」
剎那間,李利翁只覺得一股冷徹心肺的寒意貫穿了全身。
『為什麼他幻聽到的話,會和我昨天電話裡聽到的話一模一樣?』李利翁這樣想到,不住的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趕忙問道:「我說你還記得那幻聽是什麼樣的聲音嗎?」
絲毫沒有猶豫的,薛寶堂說道:「應該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不過畢竟是幻聽,所以也不敢太肯定。」
『天那!』李利翁心叫:『看來這件事恐怕不只是幻聽那麼簡單了,他聽見的東西,與昨日我在電話中聽見的一模一樣……難道說我和薛寶堂同時產生了相同的幻聽?如果真是這樣巧合,我的幻覺就又何而來呢?』
那通電話到底是不是幻覺?還是說接電話這件事本身就是自己的幻覺?還是說……至此的一切都是幻覺,自己其實是個瘋子?
被這些問題困擾著,李利翁感覺自己像是一腳踏在了鬆軟的積雪上。從來就是深信不疑的邏輯,悄無聲息,卻又迅速無比的從他面前溶解。
「叮鈴鈴鈴鈴——」
「叮鈴鈴鈴鈴——」
這個時候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響,李利翁迅速回過神來。他看了看薛寶堂,艱難的嚥了口吐沫,沒有說話,從座位上站起來,戰戰兢兢的上前拿起了話筒。
電話機上冰冷潤滑的觸感清晰而又真實,李利翁覺得這不應該是幻覺才對。
「……喂?」因為嗓子有些乾澀,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
「哦,你好,請問李利翁先生在嗎?」
電話那頭,溫柔清晰的嗓音令李利翁長舒一口大氣。
「是白河嗎?」
「啊!李利翁!」白河聲音顯的有些驚訝,她道:「你剛才的聲音好嚴肅啊,我都沒聽出來。」
這時李利翁真是深切的感受到,白河簡直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暖流,源源不斷的匯入他的心田。便是剛才那瞬間凍結的恐懼感,也逐漸開始融化開來。
似乎連薛寶堂也從通話中察覺到了對方是誰,也是放下了滿臉的緊張之態,眉頭一鬆。
李利翁問道:「最近怎麼樣?那個房檢事還有沒有來騷擾你?」
「不,沒有……其實也沒什麼要事。只不過……我要搬家了,所以想著打個電話來告訴你聲。」
李利翁頗有些意外的說道:「好突然啊……」
電話那頭,白河點了點頭,說道:「我本來也想等拿到保險金之後再考慮這個問題……但畢竟這房子沒有留給我什麼好的回憶,總會不免讓我記起過去的一幕幕,好痛苦。所以……就下了決心搬走。」
「是這樣啊,說的也是呢。」李利翁嘴上這麼沒意義的應付著,心裡卻是因為白河的話,不免想起了有關保險金的事。
高永昌欠下的債,已經以死亡的代價來償還了。留給白河的,卻只有一點點微薄的財產,以及伴隨終生的痛苦記憶。一想到這兒,李利翁的心就不免隱隱作痛。
「怎麼樣?是打算回娘家住嗎?」
像是要報答白河通知自己快要搬家的事情似的,李利翁也這樣說出一句頗含試探性質的話。這直接說明,無論是白河還是李利翁,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想要保持的聯繫,以成年人的角度來看,他們確實存在著互相需要的潛在可能性。
「不,我已經在車站附近租了房子。反正楊江公寓這邊也沒什麼東西,所以搬起家來,還是比較方便的。」
「啊?」李利翁訝然道:「你沒找搬家公司嗎?」
「我是有這個想法,可是費用太大了……所以只是請了一些人幫忙運送重傢俱,剩下一些份量比較輕的東西,我還是會自己動手的。」
幾乎沒有通過思考,李利翁下意識的就說道:「那我也來幫忙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說道:「這……恐怕太麻煩你了吧?」
李利翁聽罷,感覺白河那張猶豫的面容似乎已經浮現在腦海裡了,他笑著說道:「嗨~~~這沒什麼,就當是你上趟招待我的匯報好了。別拒絕我,坦率的接受他人好意,也是一種尊重不是嗎?」
又是片刻的沉默,白河才開口道:「……那好吧,真是太感謝你了。」
「別客氣,指不定我還幫不上什麼忙呢。你知道的,我體育成績一向不好。」
白河的輕笑聲由話筒裡傳來,看樣子她非常喜歡回憶起從前學校裡的事情。
「那麼,等我定下日期和時間後,再跟你聯繫。」
「啊,對了!白河你最近沒有遇見什麼怪事吧?」李利翁突然間這麼問道:「比如聽到一些奇怪響動,或是說話聲之類的?」
他會這麼說不是沒有理由,也不知道為什麼,李利翁總會不自覺的把他與薛寶堂的幻聽,與二零四號房的詭異畫像想到一塊。這樣綜合上述,他不免想知道白河有沒有遇見過類似的事情。
然白河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生氣,她問道:「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幻聽?」
這時李利翁才注意到,多半是他問話的方式有些不對。但這一著急,他的話反而越說越亂:「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就是說,原本聽不到的聲音,像是……」
還沒等他說完,白河的語氣已經冷了下來:「不好意思,我想我還沒有神經衰弱到那種程度。」
李利翁感覺自己幾乎已經聽見,白河那玻璃製成的心情跌落破碎的聲音。
為此,這位法庭上的魔術師不得不將平日裡辯論的技巧運用在此時此刻。他試圖偏離著原本想問的問題,轉而說明道:「嘿,你聽我說……可能是沒講清楚讓你造成了誤會吧……你看,你現在一個單身的女性不是嗎?我就是擔心,你會不會遇上一些無聊的騷擾電話?畢竟我們這兒接到過不少這樣的舉報……」
這話剛說話,李利翁彷彿覺得話筒中白河的呼吸聲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天那,已經無法挽回了嗎?』李利翁這麼想到,感覺自己心中好像有冰雪滑過似的,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
「抱歉……我剛才錯怪你了。」這時白河略帶歉疚的天使聲線,很快把李利翁從地獄的懸崖上救了回來。
好歹算是作戰成功,李利翁總算鬆了口氣。
只聽白河接著說道:「托您這位律師先生的福,最近晚上我都用不著安眠藥就能入睡了。」
「哦,那就好,這樣我也放心了。」
「……李利翁,你……是在為我擔心嗎?」
白河的聲音突然變的像是竊竊私語一般,李利翁簡直感覺到,她的嘴唇彷彿已經貼在了自己的耳邊。這樣讓李利翁不由得握緊了話筒,調整了一下姿勢。
像這種情況下,「你的房子會不會被詛咒了」這樣的話,李利翁已經是怎麼都說不出口了。他絞盡腦汁才好不容易擠出的話,非但緩解了被討厭的危機,竟還得到了讓白河為之感動的意外效果,這著實出乎李利翁的意料之外。
「……李利翁,真謝謝你。一想到還有人那麼關心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不過我沒事的,這棟公寓樓雖然老舊,但我住在兩樓不是嗎?不會有什麼行跡可以的人來我家探頭探腦的,請你放心。」
李利翁感覺自己如果出本泡妞秘籍,一定會很暢銷。雖然與他本來想問的問題偏差甚遠,但又一想,只要白河沒什麼事就好。
他道:「那麼,幫你搬家的事你決定下了再聯繫我吧。」
「太感謝了,回頭我通知你。」
「好的,拜拜。」
「拜拜。」
李利翁一邊放下話筒,一邊琢磨。他今天為什麼會問白河關於幻聽的問題?還有,似乎在潛意識中,李利翁這個無神論者,也將二零四號房被詛咒的傳聞當作了事實看待。
這就像是一個潛藏在他心底的疑問,帶帶絲絲不祥以及非物理可以解釋的怪異感覺,不斷糾纏著他的腦細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