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論莫羅米究竟有否隱瞞什麼,在李利翁的內心深處,存在著與其證言不符的兩大矛盾。
首先,就像莫羅米本人所說的那樣,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又不想拖累團長,但卻仍然執意著要住在宿舍三樓,這句話本身就極不合理。既然他不想拖累別人,住在底樓豈不更為妥當?難道說每次外出時都要拜託別人照顧他下樓就不是拖累別人了嗎?
第二點,夏蕾偶然之下提及到香香,但莫羅米卻和馬戲團大多數成員不同,或多或少,李利翁感受到莫羅米對待香香的那種敵意。
出了莫羅米的房間之後,李利翁有選擇性的,將自己的第二個疑竇說給了夏蕾聽。後者的表現力雖然別具幼稚,但李利翁總算是聽明白了。夏蕾認為,一個集團無論大小、性質,因為是將多數性格迥異的人聚集在一起,所以會產生不理解和矛盾也是理所應當的。
乍聽之下,這種說法確實具備一定的說服力,但這並不足以打動李利翁。
以莫羅米的性格來看,他絕非一個器量狹小之輩,這點從他能容忍飛揚跋扈的基伯菲爾上就看的出來。再者莫羅米自己也說,團長予以過他大恩,他時時刻刻都想著要報答團長,這樣即便香香和他有什麼矛盾存在,念及到她父親的面子,莫羅米也不大可能對此懷恨在心才是。
『看來莫羅米與香香之間,確實存在著什麼不簡單的糾葛。』
李利翁很快下了極為肯定的判斷,轉而他決定去拜訪一下香香,期希著可以從她嘴裡鍬出什麼情報來。
先回到底樓門房詢問,然後確認了,訓獸師小姐的房間位於宿舍二樓,一個充分受光的角落。
到了那兒,李利翁很有禮貌的敲響了門扉,房間裡很快傳出了「進來」的指示。李利翁和夏蕾都聽出來了,這正是香香的聲音,看來她在房間裡。為此,李利翁徹底打消了潛入房間裡偷盜內褲的念頭。
進了房間,李利翁職業性的打量起房間中的擺設來。
衣架上掛滿了點綴有各式亮閃晶片的演出服,無論床頭還是桌角,到處可見迷你的動物布偶。總的來說,非常的女性化,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地方。
收回目光,李利翁行了一個紳士禮,說道:「你好,香香小姐。」
「啊!你也好啊,膽小鬼先生、夏蕾妹妹。」
李利翁知道,一定是那天被昂利嚇破膽的樣子,深深印進了香香的腦袋,所以在有「膽小鬼」一說。雖然很想狡辯,但是轉念想了想,李利翁大致猜到,即使狡辯,香香也不會把他當成一回事的。故而李利翁只能放棄了這個念頭,以不自然笑容掩飾情緒。
一旁的夏蕾「撲哧」的笑出聲來,看著臉色尷尬的李利翁,她不由心想:『這個傢伙居然也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真有趣。』
李利翁很快便意識到了,對於這個單純的小姑娘,一切詭計都是行不通的,於是他單刀直入道:「剛才我們去見過莫羅米了,他的氣色很上去不錯。」
「這樣啊,他今天沒去醫院嗎?」香香面不改色,一臉真摯的說道:「真希望他的腳能早點兒好,他的本領可大了,是馬戲團裡的空中飛人,我真的好想再看一次呢。」
「空中飛人?」李利翁下意識的念道,被這麼一說,他記起來了,那晚來看馬戲時確實沒有空中飛人的節目,看來那就是因為莫羅米受傷的緣故。
「是啊。」香香深怕兩人不信似的,又一遍重複道:「以前他可厲害了,是咱們馬戲團的驕傲!」
李利翁見狀不由暗道奇怪,似乎香香並沒有對莫羅米懷什麼惡意的樣子,難道是莫羅米單方面懷恨香香?那動機何在,原因何在呢?
思緒百轉千回,李利翁表面卻假惺惺的作態道:「哎……團長先生真是個被大家敬愛的好人那,他也是戶城馬戲團的驕傲不是嗎?」
「是啊是啊,香香最喜歡爸爸了!」她話是這麼說,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悲傷,接著說道:「不過還真是有點想爸爸了呢,畢竟爸爸變成了星星,香香得有好一段日子見不到他了。」
「變成星星?」
「是啊。」香香說道:「昂利死的時候,爸爸就跟香香說,什麼東西死掉以後都會變作星星。然後從天上保佑著香香和大家,所以香香最喜歡看星星了。」
「『我靠,這種東西恐怕連夏蕾這個傻妞都不會相信的吧。』此時,李利翁的內心深處這樣吶喊著。」
夏蕾聞言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小拳頭捶著李利翁,嘴裡叫道:「你好壞!故意把心理活動講出來氣我!」
「好了,好了,別鬧了。」好不容易等到夏蕾罷手,李利翁才拿出那張留言條,問道:「香香小姐,你見過這個東西嗎?」
香香想也不想就說道:「見過啊。」
「哎?你見過?」李利翁一呆,本來他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問問,根本沒想到會問出個結果。
只聽香香繼續道:「這張東西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我衣袋的,等我發現時已經送完飯了。」
「送飯?給誰送飯?」李利翁問。
香香答道:「給莫羅米送飯啊,他行動不便,所以飯一直是我替他送過去的。他很愛乾淨,順便也會幫他扔掉房間裡的垃圾……反正我送完飯,回到食堂裡吃早點,那時候就在口袋裡發現了這張東西。」
李利翁腦袋裡一團混亂,線索全被攪得一塌糊塗,下意識問道:「那、那這張東西又怎麼會在留言板上出現的呢?」
香香以為這又是在問她,故而答道:「嘿嘿,是我貼上去的啦。我想一定是留言的那個人塞錯口袋了,因為香香又不是『殺人者』,所以就貼到了食堂的留言板上。」
這一瞬,李利翁感覺自己抓到了些什麼,但等他仔細思索,卻又玄乎飄渺。
想了想,他再發問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記得是前天的早晨。」
『果然是這樣,留言條出現在案發當日……』李利翁將此事牢牢的記在心裡,與腦海中繁雜的線索組合在了一起,他感到邏輯拼圖又完成了一部分。
其實這點線索,對案件的後續推理有著至觀重要的作用。可以說是作為一個樞紐,將前後兩個斷開的邏輯聯繫在了一起。香香得作為留言目標,然後團長得到留言條,再遭到殺害。由此可見,兇手真正的目的應該是香香無疑,所以便不能排除團長是被誤殺的可能性。
「篤、篤、篤——」
一陣平緩的敲門聲後,托奇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香香,你在房間裡嗎?」
「哦!我在。」香香連忙起身開門,接著,卸下小丑裝束的托奇,就出現在了眾人的眼簾裡。
托奇本人顯然對李利翁會出現在香香的房間裡頗感意外,隨即他便想到,應該是來調查案情的,所以很快平復下來。
這樣,他很快說出了此來的目的:「香香,我想問一下,關於團長的後事……」
『原來是為這件事兒來的啊……』李利翁心下釋然,確實,等到案件結束以後,團長的後事是應該作出相應的安排,這點自然是要取決一下直系親屬香香的意見。
「這樣,太複雜的事情我也不懂,就全交給叔叔辦好了。」香香這麼回答道。
「那好。」托奇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了,團裡還有不少事務,香香你早點休息,叔叔先走了。」言罷,他轉身欲走。
說來托奇本來也沒指望香香能幫他什麼忙,這個孩子從小一直生活在馬戲團中,沒有什麼實際的社會經驗,故而團長的後事也只能由他來辦。若為他為什麼要多此一舉,無非出於尊重罷了。
「哦,那樣我們也先走了,不打擾香香小姐休息了。」李利翁趕緊亦起身告別,他確實認為在這兒已經逗留夠久了。再來恐怕從香香身上,也再難套出什麼有用的情報來了,
離開了房間,李利翁很快趕上了托奇的腳步。
「托奇先生,我有些話想問您。」
其實這才是李利翁的真正用意,托奇絕對可以說是此案的一個關鍵人物,並且就本質上說,他是團長死後的第一受益人,因此他存在著機大的殺人嫌疑。
「好,你問吧。」托奇轉過頭來,臉上沒有太多驚訝,顯然他料到了李利翁會叫住他。只不過可能是白天在法庭上被李利翁刁難慘了,他顯的有些防範。
「關於您看見基伯菲爾飛天的證言,真的沒弄錯嗎?」李利翁嘗試作著最後一次確認。
托奇以極為肯定的語氣說道:「我絕對看到了,不會有錯的!那傢伙就這樣飛上了天。」末了,像是回憶似的,他又補充道:「不過……與其說是『飛上了天』,不如說是『升上了天』來的貼切……」
李利翁眉頭微緊,看上去托奇確實不像說謊,這樣排除掉證言有假的可能性,兇手的行兇方式確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夏蕾這時問道:「團長去世以後,您打算接人團長是嗎?」
李利翁聞言,不由對夏蕾另眼相看了一番。看樣子,這個小妮子跟自己查了兩天案,思路清晰了不少,懂得確認殺人動機。只不過總的來講,夏蕾的提問方式過於直白了些,如果遇見懷有高深城府之輩,難保不被利用。
托奇神色一黯,說道:「關於這件事,我其實也有想過……大家都很敬愛團長,我當然沒有辦法取代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案發時我也很難過,現在稍微平靜下來了些……總而言之,我決定了,不再當這個小丑,接起團長留下的這支擔子。」
「那關於基伯菲爾呢?如果我讓他得到無罪宣判,你們還會收留他嗎?」
李利翁的問題總是能問中要害,頗有刁鑽之嫌。不過事實上,他言中的「收留」一詞,確實不太恰當;試問像基伯菲爾這樣的世界一流魔術師,去哪都受人歡迎,哪裡需要戶城馬戲團收留?
但小丑先生似乎對李利翁的用詞很是滿意,他叉著手,一副領導之態,裝模作樣的說道:「哎……怎麼說呢,如果團長確實不是那傢伙殺的……收留他也無所謂啦~~~畢竟大家都是很寬宏大量的,對於那件事都可以既往不咎,如果基伯菲爾不是殺人犯,那也就沒必要追究什麼了。」
李利翁眉頭一挑,敏感的發現到了什麼,他問:「您話裡的『那件事』,指的是哪件事?」
托奇頓時變的有些緊張起來,因為他早在法庭上見識過李利翁的審問功力,心下不免慌亂,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我我、我這個……其、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啦,哈哈……」
看著他不自然的笑容,李利翁知道自己抓准了要害,繼而窮追不捨的追問道:「您剛才說『對於那件事都可以既往不咎』,那究竟是什麼事,需要用到『既往不咎』這個用語?」
托奇意識到了瞞不過李利翁這雙慧眼,義正嚴詞的說道:「抱歉,我只能告訴你是半年前的一件小事故,其他的無可奉告。」
『半年前?那豈不是跟莫羅米受傷以至不能行走的事件時間重合?』李利翁很快從隻言片語裡找到了細如米粒的提示。
忽然,李利翁感覺到意識中一直不斷糾葛著的兩條線逐漸重合到了一起。莫羅米對香香暗懷的恨意,半年前的事故,被殺的獅子昂利……重重疊疊猶如天上繁星般雜亂的小線索,匯聚成一個巨大的邏輯網。
李利翁微微一笑,這不禁使托奇毛骨悚然,因為這個微笑他太熟悉了,正是法庭上,李利翁勝券在握時所展露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