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忐忑不安,但我還是努力穩住自己,去了董事長辦公室。
既然該來的一定要來,逃避總不是辦法,而且董事長已打了電話,我似乎也無法逃避,我只好打定主意,察顏觀色,隨機應變。
董事長自己站著,卻示意我坐下。但他並不是要顯得對我有多尊重,他從來都不曾真正尊重過我。他只是喜歡那種對別人居高臨下的感覺。
我很聽話的坐著,望著他,小心翼翼的道:「董事長,你找我有事?」
董事長不說話。
他故意不說話。他以為他越是不說話,我就越是看不透他越是不安。
我卻道:「董事長,你是為剛才大會上的事找我的吧?其實,董事長,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你想想,我們才失去了雲南那邊的業務,別人怎麼看你呢?明理的人呢,當然是怨我無能,可那些不明理的呢,卻都把責任推到你頭上了,說都是你用人不當才……偏偏公司裡不明理的人又比明理的人多,這樣下去,只怕私底下對你不利的話越來越多,動搖你董事長的地位。但現在就不同了,現在國難當頭,群情振奮,你剛才又在大會上表了態,要做我們公司為災區獻血最多的人,大家一下子就把雲南那筆業務的事給拋到九霄雲外,只記得你的奉獻精神了。你沒聽見剛才的掌聲有多響亮多經久不息,那場面真的是山呼海嘯,蔚為壯觀啊。」
我不是要揭露他,我是要諂媚他。
但心裡極厭惡自己說這樣諂媚的話,簡直覺得自己不是個男人。他算什麼,無德無能,不就是會投機鑽營,媚上欺下嗎,我卻還要委屈自己,諂媚他!
可為了這分工作,更多的是為了梅艷,我又不得不如此。
儘管心裡極為厭惡,我臉上的表情卻已然巴結至極,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古時皇宮裡討好主子的太監。
我這番話其實諂媚得並不高明,但卻很是起了番作用,雖然董事長根本就不相信我會對他出於一片好心,但至少聽上去我的話好像還有那麼點理,他一時也找不到對我動怒的借口,我便暫時逃過了一劫。
更主要的是他也確實心虛懼怕了,他自己也明白,公司裡比他有真才實學,能坐董事長這個位置的,至少也有好幾個。當然,我,他是不屑於算在其中的。
董事長似乎忘了那麼氣勢洶洶的打電話叫我來的目的,如在會場上一樣又很是昂首挺胸了一會,問:「改之,一般人獻血一次至少可獻多少呢?」
一聽就知道,他不但自私慣了,而且還是個白癡。
其實,在獻血這件事上,我也並不比他這個白癡多知道多少。
只是那天在公交車上,聽別人說過,現在災區嚴重缺血,估計如果去獻血的話,醫生嫌麻煩,為了少花血時間在扎針弄血袋上,平時只抽200CC的也要一次抽400CC了。
我道:「現在不比平時,現在是非常時期,平時只抽200CC,現在是抽400CC的。」
他問:「400CC有多少?」
他努力的要穩住自己,但還是怎麼也掩飾不住臉色的變化。
我說過,對獻血這事我並不比他多知道多少,對於CC這個概念,我幾乎完全為零。
不過,看著他擔驚得開始變白的臉色,我忽然就起了要惡作劇嚇唬嚇唬他的想法。
我望著桌上他泡茶的杯子,很漂亮很值錢的一個陶瓷杯子,杯上還裊裊的飄著白煙,我道:「就這杯子嘛,大概可以裝200CC,400CC也就是這樣兩杯了。」
「什麼?這樣兩杯!」
董事長失聲也失態的道。扶著椅子有些站立不穩。
我輕輕的笑道:「我們是獻這樣兩杯,不過你將是我們公司獻血最多的,至少也應該是三杯吧……」
我的話剛說完,董事長就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渾身顫抖,額上大汗淋漓。
那椅子也真夠牢實,董事長那麼龐大的身軀重重的跌坐上去,居然只是吱吱的響了幾聲,並沒有不堪重負,支離破碎。
我明知故問的道:「董事長,你怎麼了?」
董事長道:「沒,沒事,我就是問問,現在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道:「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
「那我走了。」
「走吧。」他無力的揮揮手。
我站起來,走出辦公,如被囚禁在籠中的小鳥忽然獲得了自由那般抑制不住的興奮。
在門口,我悄悄的回頭,我沒看到董事長的臉,他低垂著頭,臉深深的掩埋在手中一遍遍偷偷拭汗的手巾裡。
有涼風從過道那邊洞開的窗子吹來,我別過臉去看,窗外白雲飄飄,陽光明媚,真是一個好天氣。
好久好久都不曾有過的好天氣。
當時心情,只有一個字,爽!
真他媽爽!
那段時間獻血的特別多,集體獻血是需要醫院安排時日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卻沒等到消息,也不知道我們公司要輪到哪天。
不過越是等待有些人就越是惶恐不安度日如年。
董事長這段是間一直病懨懨很無力的樣子,時時睜著一雙惺忪紅腫的眼。估計這廝是並不是真生病了,是在為獻血的事擔驚受怕,夜夜失眠。
但他有一天居然提了藥袋來上班,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久而久之,公司裡的同事幾乎就沒有沒見過他不提著藥袋上下班的了。
電梯裡,食堂中,過道上,大家都紛紛關心起董事長的病來。
董事長總會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歎息道:「唉,這病也真是來得不是時候,也不知道到獻血那天能好起來不……」
這廝原來竟比我想像的還有心機,我真是小看他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連那個胖子老頭也知道了董事長生病的消息,幾次三番,幾次三番的勸董事長真到獻血那天就別去了。別到時為別人獻血不成,反要別人為他獻血了。
董事長卻偏偏還要逞強,說既然自己在會場上當著那麼多同事承諾過,就堅決要做到。獻血不要緊,只要主義真。語氣慷慨激昂,惹得人人敬仰。
媽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那天在會場上真不該將他的軍,現在非但沒能讓他騎虎難下,反而成全了他在同事們心目中的領導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