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姐家的時候,姐正在廚房裡做飯,滿屋子的香氣。
姐夫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一本小說,是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他抬起頭來,問我看不看,並且大發感歎。
我從沒聽他說過髒話,但今天我聽到了,他說,這世界真他媽無賴。
我搖搖頭。我心亂得很,哪有心思看書。更何況,那本書我早看過。書裡提到的萬年場,玉林路,青羊宮,九眼橋哪個地方我不比自己的手掌還熟悉。只是,我那時和成都的那個女人就住在海椒市,離水碾河不遠,卻從沒聽說過水碾河有個換妻俱樂部。
我更是不忍看,書裡那一串串熟悉的地名,總會勾起我痛苦的回憶。那些地方,我都曾和成都那個女人一起在眾人艷羨的眼光裡牽手走過。我曾一度以為,那就是人們常說的幸福,那就是朝朝暮暮,那就是天長地久,那就是天涯海角有盡時,此愛綿綿無絕期。
但我沒想到,有一次我出差在路上,忽然記起忘掉了一件東西,轉身回去時,會把她和另一個男人捉姦在床。我更沒想到,只經過短暫的驚慌,她就和那個男人一起對著我笑,笑得那麼輕蔑那麼惡毒那麼誇張還笑出了眼淚。她對我道:「你以為我真愛你嗎?你以為他真是我表哥嗎?告訴你,他其實是我老公,我和你在一起不過是想騙你的錢用。」
是的,她和他一直是以表兄妹相稱的。我從不曾懷疑,就是偶爾發現他們有點親熱,我也覺得那很正常。畢竟時代不同,男女之間用不著像舊時的人那麼拘束。
如果不是把她和他捉姦在床,我不知道還會被她朦在鼓裡到什麼時候。但也許也不會至於太久,她不是說了嗎?她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騙我的錢用。我那時的錢已幾乎被她揮霍一空。剩下的那麼少許也早就存在了她自己的銀行帳戶裡。
如果不是把她和他捉姦在床,我今天也不會懷疑凌眉。我還會像當初那麼天真,以為李浪從我和凌眉的住處出來也不過是像朋友一樣來關心了她一場。畢竟不是舊社會,男女也可以是朋友,不是一對男女關起門來就一定會做見不得人的事。
那天,對著床上那對擺著讓我噁心的姿勢交*配卻被我打擾了的公豬母狗,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轉身,飛奔下樓。我買了兩件雪花啤酒,一個人坐在合江亭,喝到天黑,又喝到天亮。那些喝空的酒瓶,都被我發瘋似的扔進了俯南河裡,就差沒將自己縱身河水,葬身魚腑了。
那是我第一次喝醉,痛苦,絕望,甚至失態。
姐這時從廚房出來,連問了我兩聲凌眉怎麼沒來,我都沒回答。直到第三聲,我才從痛苦的回憶裡走出來,慌亂的點頭道,她有事。
姐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時,在一旁看電視的貝貝跑了過來,拉著我的手,舅舅的直叫,要我陪他出去,給他買《奧特曼》的牒子。
姐凶他道,不是給你買了好幾本了嗎?
他便撅著小嘴說你們買的早就看了七八百遍了,背都會背了。我要看後面的。
七八百遍了,你能數到七八百去嗎?數給我聽聽。姐衝他道。
小傢伙怕數數,轉身就跑回電視機前的沙發上坐著,雖然依舊撅著小嘴,卻不吭聲了。
電視裡正在放《奧特曼》,可能就是姐給他買的,他自稱已看過七八百遍,都會背了的牒片。
姐忽然對著我的臉,心疼的問:「弟,你的臉怎麼了,紅紅的,好像還有點腫?」
我極不自然,別過臉去看窗外。
貝貝卻在那邊嘟嚕道:「哼,肯定是在街上打美女的望,被樹子撞了的。」
搞得我和姐,還有姐夫,三個大人都忍俊不禁破口大笑。
姐一邊笑,一邊用手背掩著嘴,那樣子真是好看。
笑過了,姐望著貝貝忽然問我:「弟,你和凌眉什麼時候結婚呀,你看貝貝都這麼大了,妹妹也結婚了,孩子今年都滿兩歲了。爸媽可盼著抱孫子呢。」
活躍的氣氛又一下子沉了下來。
每次提起爸,我都會低下頭,默不吭聲。
姐又歎口氣道:「弟,十年了,你還不肯原諒爸嗎?爸其實當初也沒錯,他只有那個能力。現在,他也上年紀了,雖然從沒跟你聯繫過,可哪次我回去,當媽問起你時,他不在旁邊偷聽我和媽的談話。而且,好幾次他給我打電話,都欲言又止,最後歎口氣,什麼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我知道,他其實是想問你的消息,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肯回家……」
我把頭低得更低,依舊沒說話。
姐哪裡知道,我並不是不肯原諒,而是時間越久,我越無法回去面對爸。我雖十年沒見過他了,但我可以想像,他和媽早已不再年輕,滿臉都是歲月的滄桑。
更何況,我和凌眉,雖然同居一年多了,在年青人眼裡是戀人關係,老年人更會認為我們是夫妻。可凌眉的身子,我到現在都連具有實質意義的碰都不曾碰過。我想,可她就是不給啊。我也曾給她提過結婚,可她好像有結婚恐懼症,我一提起她就搖頭說還早吧,像關鍵的時候把我從她身子上推開那樣神色慌亂。
連種都沒機會播,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那更是遙遙無期。我又怎麼讓爸媽抱孫子呢。
可這些事情,畢竟是男女之間的事,我怎麼好意思在姐面前開口。
姐見我不說話,以為我至今仍在對爸耿耿於懷,忍不住還要繼續大發感歎。
我的手機卻響了,我拿出來一看,是凌眉打來的。我心裡痛了一下,卻半點也不想接,準備掛掉。
姐道:「是凌眉打來的嗎?你不接我接。」
我沒敢讓姐接,我怕凌眉在電話裡說出些難聽的話。我自己按了接聽鍵,轉向裡面貝貝的臥室。
姐還在外面道:「喊她過來吃飯,我們等她。」
姐夫便在一旁催促:「鍋裡,鍋裡快糊了!」
姐邊在圍腰上擦手,邊急急的向廚房跑。
我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紛紛繞繞的雨絲,心很痛,卻做得面無表情,沒吭半句聲,我只聽她在那邊說。
凌眉在那邊道:「老公,快回來,我肚子好疼,我,我快不行了。」
我想,她也真會偽裝的,聽上去,還真像那麼回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她在那邊按著小腹,忍著劇痛的樣子。
她終於感到了自己太過分,第一次,為自己的過錯對我屈服,主動答理我了。以往我生氣離家,她大都是給我發短信,即使給我打電話,也是打通了便掛,不和我說話的。她不要我從她的聲音,聽出她的軟弱來。
但我卻道:「是不是要流產了?誰的找誰負責去!」
冷冷的聲音,很低沉,怕姐夫他們在外面聽到,卻十分惡毒,然後決然地掛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