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年華冷春煙 第三卷 龍國篇 第二十二章 幻生太浮詭,長思多沉疑
    香嬪終於得償夙願,一道聖意下來,蒙恩被晉封為香妃。緊跟著由原來的嬪娥宮殿遷到了與妃位相配的豪華殿闈,一時間新閣門前羅雀穿梭,花團錦簇,登門道喜的嬪妃一日裡不計其數。後宮裡不管是真歡樂,還是假應承,總之這份喧鬧沒有持續上幾日,魯國與龍國邊境那努力維持下的平衡終在一日被打破。

    無論是龍國還是魯國史,對此事件都有如下記載。

    魯國軍隊前哨營的幾個士兵,夜色黑暗之際,因追逐幾個野物不小心越過了邊境界碑,其中二人被龍國前哨營當場射殺。一個極小的事端就這樣拉開了兩國戰爭的序幕。而後來的錦瑟大陸王朝開卷對此事也略有幾筆交代。

    火花一旦擦著,本來已經緊繃成弦對壘的兩國軍隊如開閘之壩,一發而不可收拾。魯國勢眾,龍軍凶狠,顧思犁名門之後對弈司馬勝這個將門虎子,一時間各有勝負。只半月光景,兩境綿延數十里內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放眼皆是斷壁殘垣,狼藉之處再無活人活畜的形跡。

    龍檀君見大戰來臨,已經無可避免,隨即下令,提前著龍國長公主赴往冥國和親,一行鸞駕輕車簡裝向冥國快速出發。龍檀君並不奢望此舉能夠借取冥國之兵力對抗魯國,只是以聯姻的方式,防止冥國在龍國南面夾道而攻,否則龍國一己之力相敵魯、冥二國,必敗無疑。

    龍國龍檀君二年四月初,聖旨下誥:蘇氏女子蘇天瑟天性聰睿,德行惠嫻,念其向朝廷捐助稻種之功,其品貌、行止,堪任一國之母。

    聖旨一頒發,各城、郡、縣均張貼告示,除卻戰火綿延受災之地,其餘百姓皆喜氣洋溢,蘇氏女子興主傳謠之前便愈演愈厲,到此時似乎到達頂峰。

    命運多羈,合該出事。莫非央與孟佳鸞放出弒血宮秘製的緊急信號,將莫識君與阮非泊都叫出宮去。此信號有如現在的煙霧彈,升至高空,夜晚之中只有淺淺紫色,只有在事急之時才不得已用之。蘇天瑟以為天錦出了事,囑托二人立刻出宮,一定盡快傳回消息。左右尋思著一時半會兒的也出不了什麼事情,莫識君與阮非泊想著早去早回,便在昨夜出宮而去。

    榮華殿內,焦頭爛額的龍檀君一邁入,面上就已經換上輕鬆之色,也許是偽裝,也許是將要實現願望的真情顯露。

    「丫頭,」龍檀君高聲喚著,一掀門簾進入。蘇天瑟手正撫瑟,稍一抬眸,見他如此興致勃勃,淡漠開口問道:「何事?」

    「寡人明日就要給你一個最隆重的大婚之儀!」龍檀君雄姿偉岸,嗓門宏亮,此時面上半點兩國交戰的憂慮也顯現不出。看到那桌上之瑟,他這才想起曾經讓宮中樂匠為她做過一個五十弦瑟。「丫頭,」他放軟聲音,走近前好奇問道,「這東西,真能彈得麼?」

    蘇天瑟微點下頭,「既做得,就彈得!」

    「那寡人未來的皇后,可否為寡人奏一曲呢?」龍檀君趴到桌前,微瞇著眼,稍帶愜意說道。

    「有何不可?!」蘇天瑟笑容中帶著誘人的邪魅。

    錚、錚、錚∼!

    錚、錚、錚∼!

    錚、錚、錚∼!

    ......

    幾聲金屬帶著殺氣的開拔弦音,絕對不似一個溫婉至極的女子所奏出,一開始幾節抑揚頓挫由緩至急的節奏,立時令龍檀君面色奇異,正神凝眉起來。

    緊接著,蘇天瑟的手便如幻影般快速撥弄,太過熟諳的技藝令她根本不必看瑟,伴著那隱約夾雜刀槍劍影的瑟音,她陰沉的雙眸與對面那雙漸如炬戒備的君主雙目,就這麼隔桌審視起來。

    瑟音悠的放緩,似乎看到了一條生路,龍檀君在桌前踱了沒兩步,便又被那肅殺之音突然推向懸崖處,猛地,他狠戾的望向那個如玉如仙的女子。她是何意?瑟音裡有聞不到的血腥,有躲不及的冷箭,有覺不出的詭異,有控制自如的凶意。時緊時松,時急時緩,仿似一場緊張打響的戰爭,卻又被她全盤輕鬆操縱。

    希望、生機、出口,似乎總在眼前,可是奔過去後,又是一片刺目的血煞。

    「報∼」一聲稟報,內監連滾帶爬的手執奏折奔進來,他的急切勢頭打斷了那曲《十面埋伏》,以及深陷在瑟音中的君主。

    「何事!」看到那上面印的一個「急」字,沒來由的,龍檀君心中不安叢生。

    這內監只是說不出話,龍檀君罵了聲「廢物!」,上前便將折子擄過來,打開後向內掃了一眼,登時整個人呆住,像被定格在那裡,只是臉上,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的懷疑和升騰而起的巨大憤怒。

    「皇上,皇上?」這送信的內監壯著膽子喚了兩聲。

    「撲∼!」龍檀君一口鮮血噴出,那折子如死了的燕子般灰漆漆摔落在地。

    「啊!不好了,皇上,快來人哪,皇上吐血啦∼」這內監尖細的嗓門一喊,立時恨不能穿透十里地。

    龍檀君捂著胸口,因為情緒波動,那已經結痂的傷口暗暗崩裂,瞬間的功夫明黃龍袍的胸口處就被浸透。他慢慢轉過身子,看一眼端坐在案桌後沉穩的蘇天瑟,艱難的沉聲問道:「稻種,究竟做了,什麼手腳!!」聲音雖不響,但卻明顯有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龍主為什麼不問三皇爺?」蘇天瑟將問題扛開,當初三皇爺龍辰敏混在糧隊中,確實親嘗過稻種。

    「蘇天瑟!!」龍檀君猛的上前掐住她脖頸,凶狠的眸子裡全是殺意,「你當寡人是傻子麼?!說!稻種到底被做了什麼手腳!!快說∼!!」

    正在此際當口兒,又有內監氣喘吁吁碎步跑來,「皇上,大臣們有請∼!」

    「哼!」龍檀君放開蘇天瑟,「來人!傳寡人旨意,蘇姑娘身子不適,不宜出殿,若有看管不利,寡人滅他九族!!」

    衣擺飛旋,龍檀君轉身速速離去。

    「咳、咳……」蘇天瑟待他走出後,忍不住咳起來,剛才龍檀君手中力道若再重半分,她此刻怕是沒命了。

    已經走出的龍檀君聽到裡間那壓抑的咳聲,頓了頓腳步,又狠心走出兩步,終於還是吩咐近前內監道:「給她著御醫!」

    「是∼!」內監躬身惶恐回著。

    似想起什麼,龍檀君不放心地回頭望一眼,「加派護衛,此刻起,除卻御醫,任何下人均不得進出榮華殿!」

    「遵旨∼!」這內監聞言心中更是驚懼。

    榮華殿裡三層外三層的,如同看管大敵般被團團圍起。長槍肅立,護衛個個身著盔甲,一應下人侍女均被趕出,直急得小梅如烤鍋上的螞蟻般亂轉。此時她暗想,真是患難見人心,小蘭與小竹一向輕佻的輕佻,怪僻的怪僻,不見影子也就算了,小菊也沒個蹤跡,明擺著「另投明主」,尋她那親妹子香妃娘娘去了。

    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小梅在正對榮華殿的不遠處,手足無措的著急四望,不料香妃和如妃帶著一行下人也「恰巧」來此。小梅驚慌望一眼,小菊果然就在香妃身後,勢態明顯,小菊面上倒也一片坦然。

    「奴婢參見如妃娘娘,香妃娘娘!」小梅揖禮拜道。

    「喲,這不是皇上和蘇主兒面前的紅人兒麼!我們可受不起,是吧香妃妹妹!」如妃挖苦道。

    「是呀,妹妹方才聽小菊來報,說是蘇姑娘得罪了皇上,還道是編瞎話兒呢,呦,怎得這忒多護衛,唉,真是白白數落了小菊,原來竟是真的!」香妃搖曳身姿,優雅的在小梅面前晃著。二人誰也沒有叫她平身的意思。

    小梅就這樣以叩揖的姿態干杵著。她不怨小菊的無情背叛,也不奇怪原本是仇敵的如妃和香妃為何走到了一起,後宮鬥爭一向如此,審時度勢比官場更甚,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到哪裡都是這個道理。

    只聽香妃一聲虛偽的歎息,「唉,這蘇姑娘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錯?對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值當這麼多人看著?還怕她跑了不成!」

    如妃走到小梅身邊,雖是對香妃解釋,眼睛卻帶著嘲諷的狠戾看著這個侍女,「妹妹這就不知道了,我爹爹接到各地急報,咱們這位蘇姑娘所捐獻的稻種,真是中看不中用,不但不長,全爛在了地裡!」

    「哦?」小梅聽出香妃明明早已經知曉,卻佯裝驚訝的聲音,香妃繼續道,「原以為她是菩薩心腸,原來竟然是如此歹毒之人,為爭皇后之位,竟然想出這種法子,只為她一己之私,竟然不顧龍國百姓死活!」

    「可不是?」如妃鄙棄道,「最可氣的是,錯過了播種時期,咱們龍國啊,這兩年誰也休想吃上頓飽食,再加上魯國入侵,哼,皇上就是心善,這種禍國殃民的賤胚子,直接殺了都不解恨!」

    「姐姐還是心軟,要我啊,便活剮了她!!」香妃湊近小梅跟前,一字一句的說道。

    小梅聽她們你來我往的說這許多,直似五雷轟頂,若真如她們話裡的,那主了蔫能留得性命!一個不穩,小梅栽在地上,頭一下子竟然碰到香妃小腿,香妃沒防備往後一跌,小菊手急眼快的扶住,「小心,娘娘!」

    香妃後怕的一撫胸口,另一隻手摸著小腹,「這個作死的賤婢,本宮現在是兩個人的身子,你竟然妄敢謀害!」香妃順過氣兒來後,指著小梅罵道。

    如妃抖聽此言,直恨得牙癢,沒想到香妃竟然懷了皇上的骨肉,怪不得敢如此囂張。但此刻不是和她計較的時候,首先要除掉的是榮華殿那個!這等時機,絕不容許那個女子有任何可稱之機翻身!

    「妹妹可莫要發火,一是小心身子,」如妃不陰不陽的說道,「二是這個小梅咱們可欺負不得,當著咱們的面都敢沖妹妹下這狠手,可知那蘇姑娘平日裡有多張揚了!」

    「呸!」香妃沖小梅一啐,「什麼蘇姑娘,本宮現在懷的是龍脈,豈容她一個婢女逞兇,來人,給我狠狠教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

    陣陣慘叫聲傳入榮華殿中被圈禁的天瑟耳中。是小梅?!打開窗子,正衝著那副慘烈畫面映入蘇天瑟眼中。兩個身強力壯的內監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心,每人手中各拿著粗棒,狠狠在擊打趴在地上的小梅。

    香妃與如妃,一個正值得寵,一個背景顯赫,兩個女子是後宮僅有的二妃,此時杖打一個侍女,沒一個人敢上前詢問,小菊也木訥的看著這一切,不知道面色平靜的臉孔下,那顆心有無半點憐憫。

    御醫剛走,蘇天瑟此時連內室都出不去,內監得了旨意就在門帳外杵著。還有那殿前的護衛,個個森嚴戒備。蘇天瑟雙手狠狠的扒著那打開的窗戶框稜,小梅的嚎叫聲眼睜睜地漸無聲息,那些人的木仗卻仍舊往她背上、臀上擊打不停。

    而皇宮之外,一家不起眼的客棧內。蘇天錦氣惱的看著那兩個面面相覷的男子,直恨他們的愚蠢和不爭氣,「什麼時候了!你們還跑過來,竟然一個也不留在天瑟身邊!!」他說完,氣惱地一拍桌子,沒成想,只學了短短時日的功夫,一張桌子竟然被他震的四散在地。

    「好功夫!」,莫識君剛半拍馬屁半真心的誇完,被蘇天錦一瞪,面上訕訕的縮到一邊去了。阮非泊後悔道:「天錦,你莫氣了,誰知道我師傅和小莫爹爹如此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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