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尋卿也有種闖入別人世界的感覺,她一會兒驚訝地看看一模一樣的天瑟兄妹,一會兒又看看莫識君。
莫識君突然拉起洛尋卿的手就離去。他想逃,想趕緊跑開這個地方,在他們兄妹面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沒有穿衣服的人一樣,自信被打擊的粉碎。任何完美都抵擋不住這對宛若天人的兄妹,任何自以為是的情感都被他們旁若無人的兄妹感情一揭到底,尊嚴就這樣不值一提。
天瑟被蘇天錦有些粗暴的拽入他房間內。「天錦∼!」天瑟掙脫了手,她手腕上有剛剛被勒紅的印。
蘇天錦指著她質問道:「你剛才想要幹什麼?!」
蘇天瑟反問道:「你剛才在擔心什麼?!」
蘇天錦惱怒地看著她,蘇天瑟走近他,冷靜地說道:「天錦,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向你保證,不會出現你擔心的狀況,我和小莫要說的事情絕不會影響到你的計劃。」
「我的計劃?」蘇天錦雙眼閃著怒火和不可理解,「天瑟,我的計劃?你就將自己與我分的這麼清楚,你把你和蘇家,和爹娘就分的這麼清楚!?難道你就真的沒有一點兒為爹娘報仇的想法麼?」
蘇天瑟沒有回應他,甚至沒再看他,她整個人都浸在陰沉之中。
蘇天錦幾乎是跌坐在椅中,他帶著些許沉重說道:「天瑟,我從不想讓你捲入你所說的計劃之中,我要為我們的爹娘報仇,我只是想一個人去做這件事情,想讓你活在你的自由裡,因為我知道我的妹妹想要的是平靜,是與世無爭,可是天瑟,你真的能夠找到這種平靜麼?」蘇天錦的聲音漸漸疲憊,「天瑟,你可以自在的活著,可以活在復仇之外,可以靜待我完成這一切後,我們一起去尋一片淨土,我們兄妹永遠的生活在一起。可是天瑟,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你以為莫識君和阮非泊會在知道我們的身份,知道我並不是他們心中的天錦後,還會站在我的身旁助我復仇麼?」
蘇天瑟與他隔桌而坐,靜靜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地回答著:「天錦,你不瞭解他們,即使他們知道了,也會幫助你的,不會遺棄你!」
「憑什麼?憑什麼他們還會幫助我呢?你告訴我!」
「憑我對他們的瞭解!」蘇天瑟的語氣很輕,但卻異常肯定。
蘇天錦歎出一聲長氣,他搖了搖頭,艱難的開口講道:「天瑟,聽哥哥的話,無論你有什麼事情,等我報完仇以後再說,好麼?」他看著她,又補充道,「在這之前,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二人對視著彼此,似乎都想說服對方。良久,蘇天瑟低聲說道:「天錦,知道當初為什麼我不同意你走上這條復仇的路麼?」
「人,都會變的,我們誰也不可能再停留在當年的時光。」蘇天錦冷冷的回答。
「天錦,我不怕你變的讓我不認識,我是怕,將來有一天,你會不認識你自己!」
蘇天錦離開座位,走到她身邊,將她輕輕攬入懷中,撫著她的後背,輕輕地說道:「天瑟,我再變,再不認得自己,我也會認得我的妹妹!」
蘇天瑟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他阻止道:「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天瑟,我的小天瑟!」蘇天錦依昔看到,那幼年時的小天瑟,安靜地坐在門檻上等著放學的他。只是這一切都不會再存在了,如今的天瑟,不再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妹妹了。
蘇天錦摟著她,許久放久都沒有放開。最後,他打開她背後的窗子,看著窗外竟然開始飄起了楊絮,他輕輕地說道:「天瑟,我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為什麼我的心這麼的難過!」
良久,蘇天瑟走出女苑,像失去了魂魄的玩偶,她回頭再看了一眼女苑,心裡微微發苦,面上露出一絲苦笑,好像有些心酸,一點一點的輕輕開始敲打著她的心。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一步一步地遠離,一步一步地再次走出他們的視線。
楊絮迷離,亂紛紛地飛舞著,像下著雪片一樣,春天就這樣來了。
在一個轉角間,蘇天瑟呆了呆,一個溫潤如水的女子撲在阮非泊的懷中,那個女子,便是叫軟情的吧,好像是,蘇天瑟有些記不太清。她十四的心,已經開始有些蒼老,蒼老的遲鈍,記憶衰退,像是一種長期的自我壓抑形成的後遺症。
原來每個人,真的都變了。連非泊這樣的性情,也有了自己喜愛的女子了。這些都是正常的,為什麼她偏偏以為他們這些人都會和自己一樣呢?總以為都會停留在這個點上,可是每個人都在順著自己的軌跡遠走了,真實的遠去了。
還有那個和莫識君在一起的少女,可真漂亮呃。
天錦說的對,自己憑什麼就有把握,讓他們繼續地留在這裡呢?天錦憑借的,是昔日小莫他們對自己僅存的一點感情,如果自己連這個都不留給天錦,那天錦報仇之日,想必就更為長遠了吧。
天瑟走後,阮非泊輕輕推開軟情,他依舊冰冷地說道:「軟情姑娘,不要再這樣了!」
軟情的淚水流下,她輕聲問道:「公子嫌棄我的身份麼?」
阮非泊輕歎口氣,「我很快就會離開了,忘了我吧!」
「阮公子!」軟情絕望而悲傷的聲音並沒有挽留住對方決然而去的背影。
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薦酒,更傳青韭堆盤。
卻笑東風從此,便熏梅染柳,更沒些閒。閒時又來鏡裡,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引自漢宮春-辛棄疾)
「天錦,這是…」太子指著面前的一抷土墳問。
「一位故人!」蘇天瑟淡淡的回著。這是孫夫子的墳,這個她和天錦曾經的老師,桃李滿天下的夫子,如今卻只有這座簡單的無名墳。
「天錦,我沒有想到,在如今這種對你不利的情勢下,你還能為那些孤老無依的人辦一座扶老院,而我身為這個國家的太子,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人,我與你相比,真的感到很慚愧。」太子忘不了扶老院中那些可憐的老人,一個個眼睛渾濁,行為遲緩抑或癡呆。如若不是扶老院的收留,這些無家可依的老人豈不是都得凍死餓死街頭。
「再繁華的盛世,都會有骯髒的角落,我天錦今日只求殿下,有朝一日能夠俯瞰這大地蒼生時,不要忘了您今日的愧疚也就夠了。」
太子看著蘇天瑟的側影,她挺俏的鼻子沾染上了些許太陽的光輝,整個人看起來那麼的憂鬱和聖潔。
「天錦,我答應你,日後定不會對不起這蒼生!」
每月逢五、十五、二十五日,二人都會相聚在蘇天瑟建立起來的扶老院,蘇天瑟對太子說的一句話,讓他深深震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二人分別後,蘇天瑟獨自回到居所,孟子布從太子選妃那日竟然像消失了一樣,再未出現過。蘇天瑟沒有尋找爺爺。孟子布雖是個愛玩之人,但如若不是有要緊的事,他絕不會不辭而別。爺爺是個異人,武功與醫術都奇高,蘇天瑟倒不會擔心他會出什麼事情。
該來的,該走的,任誰也阻擋不住。
同樣的,蘇家終於在朝廷施加的壓力與雙字號層層緊逼下,徹底潰敗了。先是蘇家的新掌權人蘇天心在太子選妃上名落孫山。她一氣之下,原本答應捐給朝廷的第三批兵餉被她一個命令作廢。
朝廷怎肯甘休,稱此藉機開始查抄蘇家產業。與此同時,蘇家錢莊連續幾日內被一些不名身份的大客戶提走巨額銀兩,從而直接導致本就虧損的蘇字各號錢莊幾乎是一夜倒閉,接踵而至的,是各地糧號、商舖也被當地官府封條凍結。
蘇天心這時才著了急,她想辦法給她的姐姐蘇天晴送了封求救的信,可是卻一直沒有等到回信。她哪裡知道,蘇天晴此時已經是自身難保,沒了蘇家的根基,她拿什麼來在周府立足,此時她已經被周太傅禁足,根本接收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小莫,跟我一起走吧!」阮非泊這兩日就要向蘇天錦辭行,他不忍心讓莫識君再呆在他身邊受此煎熬。
莫識君仰脖灌著酒,走,是必然的,不走?還能留下來做什麼?
「小莫,天錦復仇指日可待,我們沒有理由再留下了。」阮非泊將他手中的酒杯拿開。
莫識君往椅背上一靠,有些蒼白的臉更顯憔悴。知道要走,為何他總是沒有要解脫的輕鬆,留在他身邊是如此的折磨,可是若是真的走了,當這份折磨沒有了,是不是就什麼念想也沒了。
「唉,你好好想想吧!」阮非泊說完轉身離去。這些事情不是由他勸就能勸好的,感情的事情除非是當事人自己能夠參透。
莫識君半閉目半沉思地坐了很久,終於敲響了蘇天錦的房門。
「什麼事?」蘇天錦站在窗口,沒有回頭看他。桌上的荼正冒著熱氣,滿屋一種清香的氣息。蘇天錦喜歡這荼的味道,一如天瑟身上的味道。
「天錦,我要走了!」莫識君一身的酒氣讓背對著他站著的蘇天錦微皺了皺眉。
「好!」蘇天錦簡短的回答讓莫識君的心很疼很疼。
莫識君滿目都是濃濃的悲涼,一種哽咽讓他喉頭發堵,他半響方說出話來:「天錦,我要走了,你都不肯回頭再看我一眼麼?」
蘇天錦轉過身,面目如常,帶著些讓人難受的客氣與疏離說道:「臨走前讓我送送你和非泊吧,這麼多年,辛苦你們了!」
莫識君愣了一下,唇邊發出一聲輕笑,很淡很淡的,像是一聲歎息,他看著蘇天錦,很仔細地看著,他現在的聲音已經沒有變聲期的難聽了,已經帶著一個男子正常的渾厚了,「天錦,你變了∼」
蘇天錦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在杯邊將茶葉吹走,他說道:「是人都會變,誰會例外!」
莫識君心底的悲傷一點一點的盤旋著,衝擊著他的心臟,眼前的人依舊那麼明月般散發著絕世的光華,只是,自己已經不再有資格陪伴他。
「天錦,這次我走,就不會再回來了∼」莫識君說完轉身離去,他的背影滲著淒涼,籠著一層深深的孤獨。他將門輕輕掩上,腳步緩緩向外移,回憶卻翻天覆地向內而襲。
「蘇字號?龍國首富蘇家?你是蘇喻享的兒子!」
「少爺,奴才伺候你洗漱吧!」
「我就知道,我的小錦兒定捨不得奴才傷心!」
「少爺,以後只能讓奴才抱著你!」
「你個小白眼兒狼!」
「莫識君,我們就隨著這份緣走吧,能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吧,好麼?」
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記在心底,而你,天錦,你還記得麼?
天錦,我這次真的走了,帶著剩下的心,帶著這個空空的靈魂,永遠的走了。
天錦,從此以後,莫識君與蘇天錦,就真的再無瓜葛了!
天錦,你,也難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