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皇后 蒼茫天地 第一百二十章 終是一殤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前奔。

     警覺的聽到遙遠處有一隊人馬下山而來,她知道是追兵來了。翻身下了馬車,讓馬自行下山離去,自己則小心翼翼躲到了一塊岩石後,以為可以調虎離山。

     那一行人馬來得極快,很快便從她藏身的地方揚塵而過。她驚魂未定,靠在岩石上休息一陣。

     喘息尚未平定,又聽到這一隊人馬趕來,順著山道在附近一寸寸搜尋。

     何景言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的丈夫鐵定了要她的命,居然安排的如此緊密,心裡酸楚難當,隨即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逃脫的人是大漢的奸細,且挾持了王子,大家聽好,看到人時帶回王子,大人直接射殺,不用留活口!」

     一陣刺骨的寒意,讓她渾身哆嗦。冷汗濕透的衣裳更把她捲入了冰天雪地。說話的人是大將軍都隆奇,他說的話自然是單于的命令。

     她捂臉悲切。可見這個男人的冷血無情。六年相識,三年夫妻,一個孩子,之前情意綿綿溫柔體貼,如今她擋了他的路,他情願讓人亂箭把她射死。

     何景言全身抖的跟篩子似的,她咬住下唇努力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將兒子抱在身前,俯身靜悄悄的在滿地枯葉中爬過,直到爬出了一段距離,才跌跌撞撞地往前飛奔。

     先前飛奔而過的那隊人馬是右賢王領頭,無功而返,準備和大將軍的後續部隊匯合,一起進行一寸寸收索。

     返回途中,一名騎兵看到山林不遠處有人慌不擇路地飛奔,眾人遵右賢王的命令上前追趕。

     聽見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何景言慌張回頭,心揪在一起。

     不能被抓,不能被抓!

     山路濕滑,深秋的露水打濕了她的衣擺。腳下不穩她晃了一下,從陡峭的山坡上滾了下來。

     追兵趕到,右賢王略微一沉吟,讓士兵們原地等候,自己親自策馬上前。俯身探去,竟不是懸崖,只是一塊突起的大岩石遮住了視線罷了。右賢王彎腰看向石頭下方的陰影,果不其然,對上一雙驚恐不安的眸子。

     何景言對上右賢王的視線,將懷裡的孩子抱緊了些,往大石塊下的陰影裡縮了縮。緊張不已的看著他。

     右賢王看著她一身狼狽,沉著臉不說話。他本是原則性極強的人,且他對這個漢人女子沒有太多好感,覺得女子當賢惠持家,上不得廳堂,更不可像她那般隨時出現於風口浪尖。

     何景言全身繃緊,心都快要跳出喉嚨來。

     他會把她和孩子怎麼樣呢……

     右賢王皺著眉頭看著下面如刺蝟般的女子,默不吭聲。二人對視一番,半響,他轉身對手下說道:「奸細不慎摔落而死,大家不必追了,都回去吧。」

     眾侍衛齊聲應了,整齊無聲地跟在右賢王馬後,返回王庭。

     今天的事他們並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只知道單于一定要將那漢人閼氏(或者奸細?)抓回。他們不過是奉了皇命行事,既然右賢王說不必追,那就不追。

     半路遇見大將軍都隆奇:「人可抓著?」

     「摔下山崖,死了。」

     都隆奇自然不信:「那個狡詐女人哪那麼容易喪命?在哪裡墜崖?我且親自去看。」

     右賢王隨手一指:「那你自己去吧,我先回王庭報告單于。」

     都隆奇騎上馬背便要去看個究竟,身後冷不丁來了一句:「大將軍,就算她死了,你妹子怕是也爬不上閼氏的位置……」

     「你!」都隆奇虎眼怒瞪,冷哼一聲,一甩鞭子飛奔而去。

    

     冬至未至,居然寒風中夾了幾朵雪花。一開始只是細細的冰粒,一顆顆砸在臉上,說不出的冰涼酸痛。慢慢的雪越下越大,在母子二人的毛髮上堆滿。

     到了黃昏,雪下得更大了。厚雪漸漸將她的腳印蓋住,北風吹過,只雜亂的飛起幾朵冰礫。

     何景言抱著孩子向深山老林裡埋頭狂奔,腳下絲毫不敢慢頓。  

     她在枯樹蔓籐裡狂奔,迷失,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北風,其他的事情,早就遺忘在角落裡。

     背後的孩子輕輕的咕噥了幾聲,何景言身子一僵,頓下腳步,將孩子從背上解下來。

     無恙懵懵懂懂的睜開眼來,癟著嘴:「母后,我餓了……」

     何景言這才發現雪已經停下了,天上一輪冷清的圓月掛在枝頭。想來出逃時給無恙灌下的那瓶酒真是效用無比,居然讓孩子整整睡了二十多個小時。

     無恙見她微微走神,拉著她的袖子喚她:「母后,我肚子在叫。」

     何景言回神來,趕緊取過包裹,拿出奶酪和乾糧掰碎了給孩子餵下。

     天色已晚,無恙醒來了,她自然不捨得孩子再顛簸一夜,在雜草間尋了個山洞住下,升起火堆來,就算下雪也不見得有多冷。這一夜,倒相安無事。

     深山難行,但是走不得官道。

     何景言力不從心。薄胥堂在湯藥裡加的東西早就讓她成了廢人一個。

     養尊處優的她,深一腳淺一腳背著孩子在深山裡艱難穿行。天寒地凍,便將包袱裡的衣服一件重一件穿在身上。食物不足,就自己少吃點,不能餓著孩子。

     從王庭到大漢,山路崎嶇,還得避開人眼。十幾天的路程,她帶著孩子,一腳一腳踏著落葉,整整爬了一個月。

     她曾在黑暗中冒雨前行三個多小時,當看到前面的微弱燈火時,發現自己真的很容易就被滿足,哪怕只是一片微光。

    在翻越山嶺的時候會遇到連續七八公里的連續上坡,當然也有連續七八公里的連續下坡。

     在下坡的時候因為腳底一滑差點翻落山澗,等何景言緩過神來的時候直想哭,她在想,要是再險一些我死了怎麼辦,我的孩子怎麼辦?!

     無恙曾問,為什麼要離開王庭。

     她沉默了半天,除了一汪苦淚,憋不出半個字。

     還好母子連心,無恙見不得她傷心落寞,沒有再次問起。

     後來,連最後的那一點點乾糧都吃光了,小無恙還受了風寒。山洞外寒風呼嘯而過,她緊緊將無恙抱在懷裡,衣服全部給孩子裹上,想要多給他一些溫度。

     小無恙昏睡中動了幾動,嘴唇因為發燒而乾裂:「餓…母后,好餓……」

     看著兒子越來越燒紅的臉蛋,她壓下心裡的焦急悲傷,努力定下心來。

     不急不急,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跑野外是家常便飯。

     可是…

     腦子裡一片空白虛無,本應該牢牢記住的記憶,早就被薄胥堂費盡心力給她銷蝕殆盡。越想回憶卻越發眩暈。

     雙手煩躁的用力抓扯自己的頭髮,想要讓自己更加清醒一點。

     想起來!想起來!!

     到底可以找到什麼果腹!

     一遍遍在腦海裡努力收索痕跡,沒有……

     懷裡的小人兒痛苦不堪的哼了一聲,她將孩子抱緊了些,無恙疲倦的用力撐開眼皮,眼神迷茫的看著她,聲音如同蚊蠅一般:「餓…」

     她猛的轉過頭去,抬手快速的將眼淚抹去,強笑著溫聲哄道:「乖,母后馬上就給你拿吃的來~」

     看著孩子聽話的睡過去,她踉蹌幾步逃到洞外,悲從中來。

     哪裡找食物?哪裡?!

     她緊緊咬住下唇,額頭用力磕碰道石壁上,一下,又一下。

     想起來!想起來!

     額頭已經血肉模糊,她絕望的看著旁邊虛弱的孩子,起身盲無目的的走在深秋的枯枝敗葉上。

     只有腳底的黃葉和乾枯的樹枝,她哪裡去找食物?

     壓抑的哭聲在喉嚨間作響,她悲憫的唾棄自己,

     何景言啊何景言,你怎麼會淪落到如斯地步?!

    眼角,漸漸滑下淚水來。那是痛到極致的淚。

    天大地大。沒有誰會注意到,一個狠毒女人卻為了一個無情的男人,悲到絕望,求死不能。

    令她痛不欲生的不是恨,而是到了現在這個份上,她心裡依舊愛著他的點點滴滴。那些腦子裡循環播放的美好記憶,千百次的愛恨徘徊讓她撕心裂肺。

     她說什麼他都答應,哪怕離經叛道,不服常規,他也只是一味的微笑縱容。她一心覺得他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個可以包容她一切的人。

     可是…

     她以為剛剛擁有的幸福美滿,在一瞬間被證實為一個天大的謊言。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什麼窗前的梅花,什麼深夜的擁吻,什麼歡笑的一家三口!

    全是謊言!!!

     你騙我……

     給了我一個女人所夢想的一切,你讓我放下戒備一心以為這就是我要的小幸福,你叫我心甘情願的沉淪在你的溫柔裡……

     明明滿懷幸福的希望啊,卻狠狠的被你摔下來,空留了滿腔的絕望!

    我愛你啊……

    我將自己的一顆真心捧到你面前,從來不曾猶豫懷疑。只不過是相信你同樣也深愛我的那顆心……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為什麼要讓我發現……

    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冰雨,一顆一顆砸在她臉上。

     她也不躲閃,眼神呆滯的躺在那裡。

     偌大的雨滴從厚沉的烏雲裡落下來,將她狠狠埋葬。

     一聲悲愴的哀鳴從她胸膛中爆發出來,順著雨聲迴響在天地之間。

    是雨還是淚,她沒有心思去分辨。只是在滿世界的冰雨裡,一個女人疲憊的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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