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一張方方正正的粉黃的紙,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歐克宇衝過去一把拿起來——這是她的字跡,一點也沒錯!
克宇,對不起。我必須要離開……也許是幾天,也許更長些,別找我,因為,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在我可以平靜地去接受這所有事情後,也許,我會回來的,再來找你。
……
歐克宇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什麼也許!什麼幾天或者更長些!她竟然說了這麼簡單的兩句話,都離開了嗎?而所有說的這每一個字,竟然沒有一絲肯定的意思!除了……除了這句——「必須要離開」!
歐克宇完全站立不住了,轉身就衝出臥室,一路飛跑下樓梯,幾乎是滾落在了客廳的地面上,眼看就要衝向大門,一樓臥室的門突然開了。
「克宇。」
歐克宇猛地回頭,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母親。
「媽!媽你見霄凡了嗎?她人呢?她去哪兒了?」
歐克宇幾步來到了黎美妍跟前,完全慌亂了陣腳。而黎美妍卻異常平靜:「霄凡下午離開了。」
「下午!媽,你就讓她走了?她說去哪兒了嗎?」
黎美妍依舊溫和:「她說,她想媽媽了。」
「螺灣!」歐克宇扭頭又想要走,卻再一次被母親叫住。
「克宇,別去了。」
歐克宇充滿不解地轉身看著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對霄凡的態度突然轉變了。
「克宇,現在的霄凡,真的需要靜一靜,先別去打擾她了。」
「靜一靜?那她要靜多久?如果她要永遠靜下去,我就一輩子不找她了嗎?」
「等你冷靜下來的時候,你再去找她。」
「我很冷靜!」
「不,克宇,你也需要好好靜下來想一想,想想你們今後,該要走的路。」
「媽,我很清楚,從現在開始,我就是要霄凡永遠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
「那麼你呢?」
母親突然的反問,讓歐克宇有些不理解。
「克宇,你一直都在對她提著要求,那麼你呢?你將要為她做哪些?將要為你們的將來,做些什麼呢?」
「我……」
「給她一點時間吧,讓她消化一下這所有的事情。而更重要的,是你。你也好好想一想,你自己真正能給予她些什麼。一個女人所想要的,不是只待在男人身邊都夠了的。」
歐克宇頹喪地跌坐在身後的沙發上,陷入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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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過幾天時間,康雨斯集團已經陷入了重重困境。因為有力的證據直指其經濟犯罪的事實,即使他們請了權威的辯護律師,也無法阻擋一瀉千里的實力。潘冠傑將那個「私藏槍支」的罪名推卸出去,擺脫了參與黑社會的嫌疑。但是,他仍然無法擺脫經濟調查。
所有的調查仍在繼續,看情勢,康雨斯必然受到重創,即使再好的結果,也會讓他十年之內,無法翻身。
根據龍沛對各種法律的瞭解,說潘冠傑一定不會坐以待斃,如果找到得當的渠道,也可以將危害再降一些。更可以脫卸了自己的罪責。而歐克宇並不想就這樣輕易讓他逃掉。
從宏宇大廈出來,已經華燈初上。氣溫比白天降了很多,歐克宇將外套隨意穿上,感覺到陣陣涼風吹拂,竟也很舒服。
於是,他沒有去開車,而是踱步走著,一直走到了不遠處的天橋。
這其實是一個有些年代的老式天橋了,腳下的樓梯邊沿,也被常年的踩踏而磨得斑駁參差。自從道路的另一側新建了敞亮的地下通道之後,走上這座天橋的人,就少之又少。
可是,歐克宇仍有這樣的習慣。從很多年前開始,他就時常站在這裡,對著宏宇大廈的方向,看著那燈火輝煌。然後,心裡被一種滿滿的自信充斥,變得堅定異常。
在許多年之後的現在,走上這座天橋,卻開始有了另一種體驗,似乎在追尋著另一種感覺。他記得清清楚楚,在這裡,那個拖著行李箱,紮著馬尾的女人,驚慌地向自己求救。然後在感謝的話還沒說完時,又氣鼓鼓地要自己跟她道歉。他也忘不了她第二次在這裡看到自己時,那種意外又透著驚喜的眼眸,還有讓他和她都深深沉迷的擁吻。
「自己真正能給予她些什麼。一個女人所想要的,不是只待在男人身邊都夠了的。」母親的話再一次迴響在耳邊,讓他對林霄凡的思念,更深了,也讓他對自己疑慮的心,更重。
天橋的另一側,傳來蒼老的聲音,卻相互說得極溫和。
歐克宇第一次對外界的事情產生了好奇,他轉身靠在欄杆上,默默循聲望去——這是一對老人,頭髮都有些斑白,而男人的背有一些佝僂,卻伸出不算強勁的手臂,撐著身邊的老婦人。
「老婆啊,回家吧,天涼了別感冒。」
「再看一會兒吧,老公,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老人不再勸說,而是將自己的懷更摟緊了些,為她送去更多的溫暖。
又過了許久:「老婆,看夠了嗎,冷不冷?」
婦人歎了口氣:「還是覺得這裡最美,為什麼以後就沒有了呢?」
「也許以後會更美啊,到時候,我再陪你來。」
這真的是一對滄桑的老夫妻了吧,竟可以這麼甜膩,甜膩的讓歐克宇竟心生嫉妒了。
看著他們終於想要離開,歐克宇卻鬼使神差地快步上前擋在前面,這突然的動作,無疑讓兩個老人都驚了一下。而那老伯已經下意識地將婦人往自己身後擋了擋:「先生,有事嗎?」
歐克宇的目光恍然從他們握著的手上抬起,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支吾幾下,才開口:「剛剛我聽你們說,這裡以後就沒有了?」
老伯這才慈祥地笑了:「年輕人,你一定不知道,這座天橋明天就要拆除了。」
「拆除?」
「是啊,已經是一座立了四十多年的老夥計了,老了,就該退休了啊。」
聽得出來,老人對這座天橋似乎很有感情,比自己更有甚之。
「那你們就是特意來這裡看看這天橋的?」
「是啊,這裡……有我們老兩口的回憶。」
「回憶?」
旁邊的老婦人也笑了,仍然像是透著小女人般的羞澀:「我們第一次就是在這裡認識的,那天我走上天橋的樓梯,一不小心崴了腳,碰上他看到,送我去了醫院,就認識了。」
老伯也笑了,那種笑意深深陷入了回憶裡:「小伙子,你知道嗎?我和老伴今天剛剛好,是結婚四十週年紀念日哦。你們年輕人說,四十年是紅寶石婚,我們也就來這裡再看它最後一次,算是紀念了。」
紅寶石婚?四十年……
歐克宇看著相互攙扶的老人走到天橋盡頭的身影,直到他們漸漸消失,一時之間,他的心潮洶湧澎湃。
能夠相攜走過四十年,其中該包含了多少故事,多少感情多少愛啊。
自己可以嗎?可以再走完四十年嗎?可以和她走完四十年嗎?
不,如果可以,他只想和她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走完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四十年太短,怎麼夠?
可是,自己還在這裡等,等著時間這樣一天天過去,那麼四十年就在一天天減少,這怎麼行!
歐克宇腦中一個激靈,突然清透了,是的,他不能等了!他這就該去找回她——他的妻。他要她做他的妻子,和他開始那轉瞬即逝的四十年旅途,不!要五十年、六十年!要永遠!
「龍沛!」歐克宇腳下疾步走著,對著電話的聲音掩不住激動:「這裡的事情你看著處理!讓潘冠傑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你呢?」
「我要走一段時間。」
龍沛笑了:「想通什麼了?」
「我想要結婚了!我要馬上結婚!」
龍沛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歐克宇!我提前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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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來到螺灣時,一切似乎都沒有變。那海還是那片海,那海灘依然寧靜,海鷗依然自由,漁民們的笑臉依然來自全身心。
在這裡,似乎時間已經被遺忘,留住的只有生活的原本。
或者,在這裡生活一生,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而這寧靜的漁港小鎮,正像徐依夢這麼寧靜的女人一樣……要不,她怎麼會漂泊到這裡,便完全融為一體。
雖然只停留過那麼幾天,卻好像對它很熟悉了。歐克宇踏著凸凹的石板路,更像是沉浸在追憶裡。離得如此之近的時候,心情卻又不那麼焦急。似乎隨著自己的腳步,在做著一次洗禮,然後通往的,就將是一條嶄新的人生旅程。
小院的門是虛掩的。他伸手推開,輕輕走進,沒有發現什麼強烈的氣息,直到聽到了屋內傳來輕微的踏著木板的聲響。
歐克宇循聲走去,終於看到了,通往閣樓的木梯上,那個單薄蕭瑟的身影正摸索著扶手,慢慢而下。
歐克宇踩入的第一步,突然發出的腳步聲,讓樓梯上的老人沒防備地一驚,腳底一個沒踩好,眼看就要滑倒下來。歐克宇眼疾手快地閃身過去,穩穩就扶住了。
待徐依夢穩住身子,才伸手摸到了他的胳膊:「你是……」
「……伯母,您好。」雖然開口很不自然,可是,說出來卻是誠懇的。第一次來螺灣的時候,他對徐依夢始終沒有稱呼一聲。但今天,不同。
徐依夢立刻就想了起來:「是小歐嗎?」
「是。」
「快,快請坐。我給你倒水。」
雖然她看不見,但是這麼多年的黑暗,對她來說,早已經習慣。就連倒水要去的方位,也準確極了。
可是歐克宇還是上前,自行握住了水杯:「我自己來。」
徐依夢笑了,然後又將他讓到一邊的椅子上,才溫和開口:「一個人來的嗎?小凡沒有和你一起?」
歐克宇驚顫了下,霄凡竟沒有回螺灣嗎!是啊,她只說她想媽媽了,可是並沒有說就會回來啊!
抬頭看到徐依夢唇角企盼的笑意,歐克宇忍著狂亂的心,轉念答道:「我來這附近的城市出差,霄凡讓我來看看您。」
「我很好,給小凡說,讓她安心工作,不用掛心。」
她的眼睛仍緊閉著,眼瞼的塌陷依舊顯得不堪,可是,整個人卻散發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光輝。讓歐克宇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這個讓自己父親愛了一生,惦念了一生的女人。
她有什麼理由不讓人去敬重。在她的面前,歐克宇突然覺得自己渺小的像陰暗角落裡的一粒塵埃,自己那曾經邪惡的思想,是多麼猥瑣見不得光。
他的整個人突然被這種敬重,重重撞擊著,咬咬牙,充滿堅定:「伯母,我想要娶霄凡,做我的妻子。」
徐依夢沒想到他的話語這麼直接,但立刻,她就有些不好掩飾的激動:「小歐,答應我,要給小凡幸福。」
「我一定會!用我的所有,給她幸福!」
徐依夢臉上露出安慰的笑,不知什麼原因,將女兒交給他,她真的很放心。
「伯母……」歐克宇看著她的眼瞼,似乎是在對視著她的目光:「我……一直瞞著你一件事情。」
顯然,徐依夢屏住了呼吸,似乎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消息。
歐克宇終於鼓起了勇氣,說出來,就可以把所有都放下了:「我的父親……是歐志濤。」
像被重物狠狠砸到,徐依夢的身體搖晃了下,嘴唇也微微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都知道了所有,關於你和我爸過去的事情,我媽也都知道了真相……」
「小歐,你對小凡,是真心的嗎?」
歐克宇記得這句話,她曾經在他上一次來螺灣時,問過他。可是,他沒有來得及答她。並且,那個時候,真的回答的底氣不足。但,現在不同了。
「是。」
他再說不出更多的字,來表達自己的真心。但這麼一個堅定的字眼,已然讓徐依夢深深感動了。只是那乾涸的眼中,根本無法落淚,然而,她朝著他的方向伸出的顫抖的手,完全可以表現出震撼的心。
歐克宇伸手將她握住,無比懇切的:「我們會補償所有的遺憾,包括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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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沒有多做停留,只因為只留下的最重要的事——霄凡沒有回螺灣,那麼她在哪兒?
走出小街,歐克宇拿出手機,思量著用什麼方法最快得到更多的線索,卻正在這時,電話響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歐克宇沉穩地接起,卻意外地聽到了潘冠傑的聲音:「歐總,不在公司嗎?難道你真的去度假了?這個時候,還有這份閒心?」
難道沒有閒心的不正該是潘冠傑自己嗎?他這樣說話,歐克宇察覺到不對。
「有話就說。」
「聽說,你在找人啊。」
歐克宇劍眉冷豎,種種可能性盤旋在腦海,他並沒有立刻答話。
「歐總,別心急找了。林小姐被我請來做客,我們聊得很開心啊。」
「你想要什麼?」
「別總這麼直接嘛,慢慢聊聊不行嗎?」
「我不想和你廢話!」
對方乾笑了兩聲:「歐克宇,我是很大度的人,不像你,睚眥必報。你只要再舉證讓康雨斯擺脫這個狀態,之後,我們還可以繼續談合作嘛。」
歐克宇狠狠咬著牙,這種局勢已經想清楚了。潘冠傑不但想要躲避這場經濟犯罪的災難,更還想繼續打著宏宇的主意。能夠這麼貪婪、這麼肯定地提出這種條件,只因為他握在手裡的籌碼。
對方繼續滑腔說著:「我想這對於呼風喚雨的歐總來說,用不著考慮很久吧。不過也沒關係,我可以和林小姐再『深入』瞭解一下。」
歐克宇強壓著心口的熊熊烈火,極冷地說:「如果,她少一根頭髮,我會將你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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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歐克宇沒有更多的想法,心裡只有一個期望,就是先要盡快見到林霄凡,他要她安全。其他的,全無所謂!
以最快的速度回來,按照潘冠傑的指示,他立刻直奔港口的貨倉而去。一路上,他已經和龍沛通過電話瞭解了所有的情況,就連白天還和潘冠傑接觸過的龍沛,也萬沒有想到,這個卑劣的小人,竟使出了這樣的陰招。
這是一個即將廢棄的小港口碼頭,幾乎沒有人走動,潘冠傑找到這個地方,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
貨倉門口站著的黑衣人遠遠看到了歐克宇,竟先將他上下搜了一遍,將他衣袋裡的手機、鋼筆、甚至車鑰匙,都一併收繳。然後,才引他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