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清晨,似乎天亮的特別早,而忙碌的人們也早就進行著各自手裡井然有序的工作。龍宅上下早已沸騰。
莊思晨看著穿上婚紗禮服的林霄凡。她姣好的身材,被高貴別緻的華美婚紗裝點得極其曼妙,只是,眉間的不經意的落寞總是隱隱綽綽。
莊思晨依舊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看得出,明明是兩個有情的人,為什麼要生生倔強下去。
即使她也同樣相信,龍沛和林霄凡在這種情況下結婚,也能像個平凡夫妻一樣相敬如賓,甚至過完一輩子。但,真的僅僅就這樣了嗎?
林霄凡決定將自己嫁掉,該是一種對現實的逃避吧。已經沒有什麼出口可以將自己放逐了,如果再這麼困著,怕沒有哪個女人能受得了。莊思晨看得出,歐克宇對林霄凡用情的深度,絕不同以往。那麼,這種被他的感情傷害的深度也將是更加慘烈的。這個時候,有一個避風的港灣,可以停泊自己傷痕纍纍的心靈,沒有人能拒絕。
同樣,莊思晨瞭解龍沛和歐克宇的關係,也知道龍沛對潘雅熙曾經的一往情深,更知道潘雅熙對龍沛的毫不在意。那麼龍沛決定和林霄凡結婚,定當是出於一種無奈之舉,也是一種對朋友的責任和義氣使然。
這樣的兩個人啊……再加上一個雷打不動的歐克宇,真的就要一條道走到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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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點點晨曦被百葉簾隔在室外,只隱隱透著幽暗的光。四周靜極了,一邊的脈搏監測儀微弱的「嘀嘀」聲響,也在靜謐中被放大了幾倍。
歐克宇揉捏著病床上僵直不動的纖瘦的手臂,一點一點,機械卻細緻——這,已經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即使護工都會按時為母親按摩身體,以增加血液循環,防止肌肉萎縮,可他仍舊會親自如此。
他沉溺於這個虛無的寂靜,讓所有的干擾似乎全都消散。神經是停駐的,腦海是空白的,心如止水。似乎,真的需要這個時刻的,是自己。
而今天,他已經坐著整整一晚了。
輕輕按動最後一個枯老的指尖,他放回母親的手,覆在薄被下。他的身子向椅背緊靠一下,即使很小心的吐出一口氣,仍舊顯得重的出奇。
他看著母親安詳的臉,就像是任何一次的昏迷一樣,他看得太多了。只是,已經長時間的昏迷,讓她的臉更顯得蒼白,顴骨更尖削了些。
二十六年前的影子,在這張臉上,依舊能追尋得到。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個挽起髮髻,穿著芭蕾舞鞋,用腳尖旋轉的美好身影,和那凝固在臉上的高雅笑容——這,曾經是一個多麼風采卓絕的年輕母親……而這個記憶,卻短暫地只有這麼一個片段。
「媽……你愛那個男人什麼?」他的聲音如同發自喉間,乾涸而沙啞。
「那麼一個不負責任,給予你無盡傷害的男人……也值得你守著一生嗎?」
「你恨他吧……你用所有的愛,化作所有的恨……恨了他一輩子吧……而你散發著你的恨,卻沒有得到一天的解脫和釋放,只讓你更痛苦……然後更恨……恨他為什麼讓自己這麼痛苦……是嗎?」
他全然陷入自己無邊的思緒,遊蕩著,瀰漫著,沒有方向。
「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生活裡,只有『恨』……那,也許不是我想的,卻是形影不離跟著我的……它讓我記住了,『愛』是不存在的,它到頭來,只是『恨』的本源……我更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體會得到『愛』的滋味。」
他的唇角突然閃過一抹淺笑:「媽……其實『愛』的滋味,不錯的。你一定是因為體會著,才不想要失去……可我,沒有學會,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不是『愛』……」
「我是帶著『恨』去的……卻,忘了要怎麼去『恨』……看著她,只想多看一眼……看到她生氣,因為我生氣,那個嘟著嘴巴的樣子……真的好可愛,總讓我忍不住還想要惹她生氣……慢慢發現,笑的樣子,更可愛……真的好美……我就想讓她笑,看著她笑,我也會想笑……可是,她卻又哭了……」
他的鼻端有些酸楚,努力吸吸,露出自嘲的笑:「媽,你記得我曾哭過嗎?不記得吧……我也不記得……可是,她的眼淚卻讓我想要哭……真,該死!」
「在我身邊的她,似乎哭的時間,比笑的時間多吧。多想讓她笑,卻不斷地讓她哭著……」
「這是個天大的錯誤,從一開始……從你們開始。如果沒有那些事情,或者我不會遇到她,不會招惹她……不,也許根本沒有她。那麼,她也不會這麼痛了。是我,錯了……所有的報復,都應該還報在我身上,她什麼都不知道,卻被我快要逼瘋了,該死的!」
「媽……為什麼她就不是隨便的一個女人呢?那麼,我就可以好好愛她了。我已經在好好地去愛她……我真的很愛她……是的,我愛她……第一次知道,愛一個人的味道,竟可以這麼好。讓我想要每天抱著她,吻著她,聽她說話……永遠也不覺得煩……讓我,想要讓她生一堆的孩子,我們兩個人的孩子,看著他們淘氣、調皮,聽他們喊她媽媽,喊我爸爸……」
他眼中的深沉突然變得晶瑩嚮往,但,立刻,又黯淡了。
「為什麼她要是林霄凡啊……我們不但不可能有孩子,我還要……還要親手殺死我的孩子!我真的該去死!該去死!為什麼,要讓我愛上自己的妹妹,她是我的妹妹啊……可是,我愛她,卻又必須要她走……」
病房的門突然開啟,歐克宇聽到聲響,立刻垂頭看似不經意地揉了揉面頰,才抬頭看向門口。
是駱正浩。鏡片後他的目光動盪不安,看著他,又像在努力克制著澎湃即發的情緒。
「駱醫生。」
「克宇……」駱正浩走過來,仍舊沒有移開眼光,終於遲疑開口:「你剛剛在說什麼?」
他聽到了吧,聽到了多少?這種被人完全窺視到心底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歐克宇強裝鎮定地一笑:「沒有。」
駱正浩再上前兩步:「你說,什麼妹妹?」
「沒有,你聽錯了。」這件事情,當年除了歐志濤和徐依夢自己明白,別人是不知道的。而如今,只有他和駱雨薇知道。這麼殘忍的事情,他不可能向別人承認。
然而,駱正浩並不打算就這麼放棄。他一把握住歐克宇的手臂,使他不得不站起身來,對著他。
「克宇,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你是覺得,林霄凡是徐依夢和你爸爸的孩子嗎?」
歐克宇的面色有些僵:「駱醫生,這件事情,我不想說。」
「等等,這件事必須要說清楚,這不是個簡單的誤會。你跟霄凡,難道因為這件事情,而分開了?」
「誤會?」歐克宇慘淡一笑:「這不是什麼誤會,他們的確有一個孩子,瞞了所有人。」
「可是,你怎麼會覺得是林霄凡?」
「是啊,的確不可思議。為什麼偏偏是她。」厚重的無力感,讓他在別人面前真的不好支撐,顯然,自己剛剛的話,駱正浩都聽見了,聽見了自己的不~倫愛戀,自己的罪惡和猥瑣,很令人不恥吧。他甩開手臂上他的手,腳下有些趔趄地想要走出去。
「克宇,你錯了!不是她!那個孩子根本不是林霄凡!」
歐克宇渾身顫動一下,回身詫異地看著他。
「徐依夢是有過一個你爸爸的孩子,可是,不是林霄凡。」
歐克宇濃眉緊鎖,根本無法置信。不對!這不對!雖然這是他日夜幻想的結果,可他明知道沒有理由推翻事實。
「駱醫生,徐依夢懷孕這件事,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難道她當時在這裡生孩子的時候,你就知道?如果你知道,你該一早就阻止我的,你卻眼睜睜看著我這麼繼續!」
駱正浩的神情更為詫異,他抬手阻止他已經湧動的情緒,可是,連自己的音調也變得無法平穩:「克宇,徐依夢沒有在這裡生過什麼孩子。她是懷孕過,在二十六年前,你媽媽出事的那一年,她的確有三個月的身孕在身……可是,她沒有生下來,孩子沒有生下來!在這裡,她打掉了孩子,是我親眼看著她進的手術室。所以,那麼孩子根本不存在!」
歐克宇一把攥起了駱正浩的領口,完全失去了該有的長幼尊敬:「那個孩子打掉了?你確定?」
「是的,是的。千真萬確。」
「那林霄凡呢?」他仍然不敢確認,那些治療檔案上,白紙黑字,分明記錄著完完整整的來龍去脈,就連每個人的簽字都歷歷在目!到底,什麼才是事實?
「駱醫生,那麼,只有那一個孩子嗎?然後呢?會不會又有一個?」
「克宇,你冷靜點。沒有了,那個孩子流產後,徐依夢就離開了這裡,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你爸爸更連她做了人流這件事都不知道,之後再沒有聯繫。」
「林霄凡根本不是我爸的孩子?」
「不是,絕對不是!」
歐克宇腦子突然一團亂,那些陳年檔案,讓他根本沒有僥倖的可能。可是,駱醫生分明像是一個完全知情的人,那麼肯定地做出證明,證明林霄凡根本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到底,什麼才是真相?
「克宇,相信我。我不會用這麼嚴重的事情開玩笑。你們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不需要懷疑。」
歐克宇雙拳緊握,眼睛似要噴出火:「徐依夢沒有在這裡生下過一個女孩?」
「沒有!」
「沒有因為大出血,切除子宮?」
「沒有!」就連駱正浩的眉頭都已經聚成一團,這個說法,到底是來自哪裡?他突然有點不好的感覺,但他不想立刻就那麼認定這種感覺。
歐克宇如遭雷擊,連連後退數步,突然轉身,旋風般地疾跑出去。
他完全意識到了,這一切的謊言,都是來自哪裡——他徹底清醒過來!
他知道,需要自己追根究源的還有很多事,可是,現在最重要的,唯一的,只有一件!那是他一秒都不能耽誤的!他的女人——他要找回來他的女人!
狂亂的跑著,發瘋一樣地開著車,一遍一遍地撥著電話,可是,就好像自己已經被這個世界拋棄了。往返穿梭的車流,和自己全無關係,電話那端,也和自己全無關係。就像是一個被排除在大氣層之外的星體,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法伸手觸摸得到。
到底是人們都消失了,還是自己消失了,不知道,完全混亂!
龍沛的公寓,沒有人開門。那個學姐的住所,也空無一人。沒有人接他的電話。一種徹底失去的恐懼感,全然籠罩著他,他知道,這一次的失去,將會是永遠……這個意識,讓他驚惶。
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婚禮就在今天。那一分一秒的流逝,讓他無法安寧,所以才在母親的病床前,坐了整整一夜。是他自己,用盡所有力氣,將她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自己必須為了消滅過去的一切,為了她會有一個好的歸宿,而忍耐著。可是,當一切都是謊言,都是錯誤的時候,他必須把一切都扳回來,不顧一切的。
飛飆至龍宅門前,竟出奇地安靜,歐克宇將大鐵門砸得匡匡響,好久,才有一個傭人開了門:「龍沛呢?這裡的人呢?」他吼著,就想要衝進去。
「對不起,主人都不在。」
「都去哪了?他們沒有結婚,是不是?」他回身沖傭人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