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克宇心底的死灰似乎在隱隱綽綽地復燃著,他現在到底想要留林霄凡在身邊為了什麼,這是他不願意真實面對的事情。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要她,僅此而已。其他的,他不想去想。可是,當心底那個見不得光的角落被生生揭開時,他惶恐了。
駱雨薇不失時機,趁著他的猶疑繼續說:「林霄凡的出現,是我們的長輩都不願意再去面對的事情,你是想報復也罷,是對她真的也罷,你考慮過伯母的心情嗎?歐伯父不在以後,歐伯母剛剛平靜下來,難道你想將那些不堪的事情再揪扯出來嗎?」駱雨薇再上前一步:「克宇,無論你的本意是什麼,都可以收手了。再繼續下去,每個人都會受傷。」
「好了,你走吧。」歐克宇再一次制止她,他不想再被她拷問。
駱雨薇握住他的手:「克宇,我永遠都是和你站在一起的,我做的事情,永遠都是為了你好。」
「走吧。」歐克宇拿開手,點起一支香煙,背轉過身對著窗外,不再理會她。
「你自己好好想想。」駱雨薇走出公寓,仍舊不能平靜。她不知道自己那些話對歐克宇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看到他糾結的背影,她就知道,他還是被觸動了。
今天雖然並沒有讓自己成為他的人,但,她知道自己仍是有收穫的。起碼,她確定了歐克宇對林霄凡的初衷真的是不單純的。即使,她在醫院看到了他們曖昧糾纏難分難捨的樣子,讓她差點以為歐克宇是真的愛上了她,但只要他對林霄凡存在不純粹的感情,她就能讓這不純粹膨~脹幾倍、幾十倍。誰讓,她太瞭解歐克宇心裡的恨了呢。
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她駱雨薇最知道這一點,而最不瞭解的,卻正是林霄凡。所以,林霄凡處在絕對的弱勢。駱雨薇看了歐克宇二十幾年,愛了歐克宇二十幾年,等了歐克宇二十幾年,絕不會允許這最後的時刻,被這個最不該得到歐克宇的女人得到了他。絕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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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凡,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林霄凡突然回神,手裡剝了一半的橙子咕嚕嚕地滾出去老遠。她連忙起身撿拾起來,發現已經沾染了灰塵,只得丟在垃圾筐中,再重新拿出一個。
「霄凡,有心事嗎?」黎美妍早看出來了她的神情恍惚,白天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而為什麼走的時候是兩個人,再來的時候,就只有她一個呢?
「沒有啦,伯母,我重新給您剝一個。」
「克宇呢?」
「他……睡著了,因為昨天晚上在這裡一直沒有睡。」
「是不是克宇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
「沒,沒有。」在歐夫人眼裡,自己儼然已經是歐克宇的女朋友了吧,這讓林霄凡誠惶誠恐。
「如果是因為克宇……我替他向你道歉。」
「伯母,您別這麼說,再怎麼樣,也不能是您道歉啊……再說,也不是他。」事實上,她更像是在生自己的悶氣。自己將駱雨薇讓進了房子,又在揣測著他們兩個人在公寓裡的情景,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
不對,這還不都是那個歐克宇,誰讓他惹下那麼多糾纏不清的情債,現在就連自己也被牽扯了進來,本就是在自找麻煩,林霄凡,你跟著回來,真的是在自投羅網啊……
那海灘上的激~情相擁,殷切熱~吻,和那讓她頭暈目眩的聲聲企盼,回到了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只兩天的功夫,就變得那麼遙遠而虛幻了……她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的,只是在她埋入他懷裡時,將這一切都拋之腦後了,現在想起來,真想回到那只有彼此的小鎮上啊……
「霄凡,我是克宇的母親,雖然,我是個很不稱職的母親,但,也畢竟看著他長大,知道他的脾氣。」
「伯母……」
「克宇他從小就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不管什麼心事都喜歡放在心裡,越是真實的想法,可能越是藏得深……過去的那麼多年,我和他爸爸都沒有好好關注過他,這是我們最遺憾的,最難以彌補的事情。」
「伯母,這怎麼能怪您,您身體不好,他應該更學會體諒才對。」
黎美妍苦澀地笑笑,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不善表達,更像是一種自我保護。也許正是因為我們對他的關心太少了,才讓他從小就學會了將自己的心緊緊縮在一個角落,幾乎對誰都不願意敞開。」
林霄凡明白,歐克宇的這種捉摸不透她當然有感覺,正因為如此,才總令她心力憔悴。
「霄凡,如果是因為克宇他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做法,令你不開心的話,相信我,他只是不懂得怎樣用語言去表達,他不是個壞孩子。霄凡,多一點時間給他,多一點耐心給他,我知道,我這樣的要求對你來說可能很過分,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讓他幸福……」
「伯母……我知道……」林霄凡轉手緊緊握住她因為激動而略微顫抖的手,她說不出拒絕,面對這樣一個自我責備的,甚至生命垂危的母親,她怎麼能說得出一個「不」字。即使她的心裡,真的不覺的自己有這個能力讓歐克宇幸福……自己對於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哪裡知道怎麼樣讓他幸福啊,就連自己所追求的幸福是什麼都不知道,要怎麼樣讓別人幸福……
「霄凡,所有的錯誤都是我們這一輩人的錯誤,克宇他是無辜的,你也是無辜的……」
「伯母,我知道,我知道……」林霄凡發現她有點不平穩的喘息,開始緊張起來,根本顧不上她說的是什麼,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伯母,您累了,先休息好嗎?」
「所有的罪與罰,到我們這裡就已經結束了,不要再讓他困在這個陰影裡了……霄凡,你能做到,只有你可以……」黎美妍突然臉色蒼白起來,無力的喘氣聲盤旋在喉間,上下不能。
「伯母!伯母!」林霄凡看出了不對,起身迅速按下呼叫按鈕,再去扶歐夫人的時候,只見她已經無力地昏迷倒下了。
「大夫!大夫!快來人啊!」
空曠靜謐的病房和走廊一瞬間嘈雜而慌亂,醫生護士迅速湧了過來,將歐夫人推了出去,直奔急救室。四週一下子又陷入了可怕的無聲,就像是狂風肆虐後的殘敗,將林霄凡登時嚇呆在一旁。
正在這時,病房門口閃過一個身影:「歐伯母呢?出了什麼事!」
林霄凡轉頭看到了駱雨薇尖銳的眼睛,這才找回了一點神智:「急救室……」
那個身影又立刻轉身離開,林霄凡聽到了走廊裡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克宇,快來醫院!伯母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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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雨薇的生活裡,基本將醫院當做了家,當心緒難以平靜的時候,她更喜歡在醫院待著,這裡的熟悉感讓她尤其安心。所以,從歐克宇的公寓出來之後,她就又來到醫院,卻沒曾想,碰到了這樣的事。
急救室門口,她看到了疾步而來的歐克宇,暗自穩了穩呼吸,迎上去:「克宇,別急,正在搶救。」
「今天不是穩定了嗎?」
「我問過主治醫生了……可能是……」
「什麼?」
駱雨薇刻意頓了頓,看到了歐克宇眼中的不耐煩時,她才繼續:「受了刺激。」
歐克宇充滿疑惑地盯著她,駱雨薇躲閃開那銳利的眼光,不經意往病房的方向瞟了瞟:「當時只有林霄凡和伯母在病房裡,並沒有人知道她們都說了些什麼……然後伯母就突然昏了過去,甚至出現了休克。」
看到了他仍舊懷疑的表情,駱雨薇挺了挺身子:「我是一個專業的醫生,對待病人的病情是嚴謹而實事求是的,你覺得我有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你不信可以去問問主治醫生和剛剛值班的護士。」
歐克宇不再盯著她,而是轉開眼光,變得深沉而冰冷。
「克宇……你要相信我說的,伯母現在真的不能受一點點刺激,你若讓林霄凡再出現在她面前,無疑會帶來惡劣的後果。趕快收手吧,讓她從此消失。」
急救室的大門開啟,病床上歐夫人身上帶著各種醫療監測儀器,捂著氧氣罩被再一次推入了監護室。主治醫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張醫生,情況怎麼樣?」駱雨薇與他也是同事,主動上前探問。
「歐先生,歐老夫人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已經陷入中度昏迷,手術時間必須提前,而且距離手術這段時間內,我們必須在監護室時時進行監護才可以。她的情緒不能再有一點動盪了,否則腦中的血塊很可能壓迫主動脈,是極危險的。」
遠處林霄凡這才疾步而來,腳下有些凌亂。在病房裡失神良久的她,被那種真真切切的瀕死掙扎的樣子震顫了,讓她覺得死亡似乎離自己這麼的近,近到伸手就可以摸得到。自己的爸爸被海浪淹沒的時候,她根本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就完全消失了……而與此刻,完全不同。
當她得知歐夫人已經被搶救過來送往了監護室,才終於敢出來面對。而走廊裡,她看到了歐克宇死死扭結的眉心,和陰鬱異常的臉色,不覺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克宇……伯母的情況嚴重嗎?」
駱雨薇走上前一步:「伯母本來是比較穩定的,現在卻因為突然遭受的刺激,而不得不提前手術,這無疑會增加手術的危險性。」
突然遭受的刺激?林霄凡不明白駱雨薇的意思,但她聽得出她話裡有話。
「駱小姐,我不是專業的醫生,我不明白什麼叫做『突然遭受的刺激』。」
駱雨薇笑了笑,以一種專業的口吻陳述著:「伯母的病情是由於腦中的血塊壓迫神經所致,如果情緒過於激動,就會加快血液流速,那麼勢必會引起血塊的震盪和移位。剛剛的昏厥和休克,就是這樣造成的,這是主動脈被壓迫的前兆。」
「情緒過於激動……」是的,她能回想起來,歐夫人在病房時的反常,是正在說著……
「所以林小姐,為了伯母的生命安全,請你先離開吧。」
「我……我並不知道怎麼突然會這樣……我們剛剛只是在說著話……」
「克宇,你覺得呢?」駱雨薇平靜地轉向歐克宇。
林霄凡也注視著他,她並不知道為什麼歐夫人會突然那麼激動,可是,那畢竟是他的媽媽,關係著他媽媽的生命,他能理解她嗎?
可是……他沒有說話……
「林小姐,這裡不需要你的照顧了,請回吧。」
林霄凡定定地看了一眼那濃黑的一語不發的身影,咬咬唇角,轉身終還是走開了。歐克宇在責怪她,就像在海濱別墅責怪她在他媽媽面前多嘴一樣。那次,他都那麼生氣了,更何況這次已經危及到了生命。他怎麼能不怪她……
該死的鼻頭又忍不住地酸楚起來,一股股委屈的由心底泛上來,直衝上眼眶。林霄凡努力克制著自己眼中的迷濛,好讓自己能夠看清楚腳下的路……
「克宇,你知道,我並不是故意排斥她,而是為了伯母著想。」
是,自己的媽媽的確不能受任何的刺激,可是,是霄凡在故意刺激她嗎?
「林霄凡在伯母面前,伯母的情緒是不會平靜的。」
母親對霄凡從一開始就不是一種排斥的態度,是自己企圖將霄凡帶入自己的生活,而一直在用過去的傷痛在挑戰母親平和寬容的底線——這一切,能怪她嗎?
「克宇,如果你要用感情報復她,也該到此為止了。如果再繼續,受傷害的就不是她們母女,而將會是歐伯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