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汛的季節,是漁民們最開心的時候。每次起網,當網囊一下被扯高時,帶上來的海水像瀑布傾瀉而下,氣勢磅礡!然後,網囊被吊到前甲板中央,挨著甲板時,解開綁在網底的繩子,「嘩……」一陣魚鱗摩擦聲,肥美的魚滑滿了大半個甲板。當漁船靠岸歸來時,整個甲板已經堆得像座銀山!
岸邊的人們,也就開始了忙碌,分類、搬運、割宰……滿滿一船的魚,通常要讓人連著忙幾個晝夜。
林霄凡的家裡,早就沒有了漁船,可是,她喜歡這樣的氛圍,喜歡人們為了同一件事情忙碌著,灑著汗。而此時此刻,她更需要這樣的忙碌,才能讓自己得到一絲平靜和安慰。
她已經回到螺灣的家鄉很多天了,當生活沒有目標的時候,起碼這裡還是僅存的港灣。或許,她想要逃避,更或許,她想要重新開始,開始一段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不可能屈就陳天偉那驕縱的要求,更難以再去回想那破碎的玻璃櫥窗下濃黑的影子……想一次,便痛一次……
既然要結束,痛,是必然的,她能做的,只有用忙碌佔滿自己,不讓自己去想。
離開的時候,她是悄悄走的,就如同去那個城市時一樣,本就不該屬於那裡,讓自己就如同一顆卑微的塵埃,隨風而逝吧。
抱著滿滿一盆鱸魚,順著漁船搭在海灘上長長的木板,搖搖晃晃地走下來,她的眼光仍舊是失神的,不想去想,卻似乎一直是沉溺在那思維中,不能自拔。
正搖晃到木板的中央,突然腰際被下面伸出的一雙大手緊緊抓住,隨即整個身體就凌空而起,手裡的魚盆霍然被甩了出去,銀色的魚掉落在沙灘上,奮力翻躍著。林霄凡的驚叫聲還沒出口,雙腳已經落地,隨即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你……你……」好久好久的呆滯以後,才確定了自己不是錯覺。那個把自己攔腰抱下木板的,竟是……竟是……歐克宇!
「你真的變傻了嗎?」
林霄凡撲扇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仍舊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臉沒有憤怒,沒有冰冷,竟有一絲調侃。
「你怎麼……你怎麼會來這裡!」她不是問句,全然是惱火的責備。是啊,自己已經在告別過往的一切了,他卻又一次出現,而且好像是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輕鬆架勢。
歐克宇拿開了她腰際的一隻手,抹掉了她額頭上一片閃光的魚鱗:「你忘了,我說過,如果你敢逃得這麼徹底,無論逃到哪裡,我都會把你捉回去。」
一股從心底澎湃而出的熱潮轉瞬就溢滿了整個身體,就連臉龐都變成不正常的粉紅,可是,她不想要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太熟悉,熟悉得讓她害怕。
「混蛋,你走開!我不認識你!」
「不走!」他非但不走,還將她更抱緊了。
遠遠的忙碌的人群早就有人注意到了這一幕,一個中年女人衝她喊著:「小凡,出了什麼事嗎?」
林霄凡更加慌了,連連掙扎:「祥嬸,沒事,我……不認識他。」她沒有發覺自己的話根本自相矛盾。
那個被她叫做「祥嬸」的女人更有些奇怪了,放下手裡的魚筐就往她跟前走去。
「歐克宇,你放開!」她壓低聲音衝他命令著,卻無濟於事。
「小凡,他是你的朋友嗎?」
「不……」
「是啊,我是她男朋友。」歐克宇搶先說出口,然後長長的手臂將她強硬地攬在自己懷裡,微笑地看著祥嬸。
「哦,男朋友啊。小凡,我就說你這次回來有心事吧,肯定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對不對。」
「對啊,祥嬸。不過,我們已經和好了。」歐克宇仍在自說自話著。
胖胖的祥嬸一看就是熱心的人,笑呵呵地看著他們,連忙招呼:「吵架很正常嘛,我跟小七他爸還不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小凡,看你男朋友都找到咱們這小地方來了,你還彆扭什麼啊。」
「祥嬸,他不是……」
「這位先生啊,我該怎麼稱呼你啊。」
「我姓歐。」
「小歐啊,叫你小歐行嗎?」
歐克宇抿嘴一笑:「可以啊。」
祥嬸揚頭對著船上大喊著:「小七他爸,小凡男朋友來了,挑幾條好魚,晚上一起吃飯啊。」
「沒問題,還有海龍蝦呢。」船上回應了一個洪亮的聲音。
暈!怎麼沒人聽她說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到底在發什麼瘋,也要別人跟著他發瘋嗎?
看到祥嬸走開去忙碌了,林霄凡才又企圖掙脫他的手臂:「歐克宇,你這個瘋子!你是誰男朋友啊!你給我滾開!」
「女人,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誰,誰和你在鬧!」為什麼聽他的說法,倒真像是一對吵嘴的男女朋友啊,而且,起因還是女人的無理取鬧。
「歐克宇,你沒忘吧,我們是什麼關係,你應該很清楚,你何必要追到這裡,還要羞辱我嗎?就算我向你投降了,可以嗎?放了我,可以嗎?」她的聲音已經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這海風,這海水,這載滿收穫的漁船,真的讓她差點忘了所有的一切,可,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他的侮辱,他的踐踏,還是那麼的歷歷在目,她怎麼能忘記!
「歐克宇,你饒了我吧,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你是覺得你還沒玩夠嗎?」
歐克宇被她期期艾艾的聲音深深顫動了,手臂用力一轉,將她滿滿抱在懷裡,緊緊的,不想鬆開。他是想開口告訴他,他已經知道了一切,他是想說自己錯了,可是……說不出口。自己已經找到這裡了,她就該知道,他怎麼會是還要來羞辱她啊。
「蠢女人……別把自己想的那麼一錢不值,我……我來,就是來找回自己的寶貝的。」
林霄凡瑟瑟顫抖起來,她幾乎認為自己聽錯了,他是說……她是他的……寶貝?
歐克宇看著她那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真的有些惱火了。他真的再說不出更多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難道她就真的感覺不到,他是受不了她從他身邊消失的嗎。否則,自己為什麼會瘋了一樣地阻攔她和陳天偉結婚!
該死的龍沛,竟然騙他說,他們是去註冊結婚的。雖然龍沛後來說他是為了刺激他,才故意那麼說,可他不知道,就因為他這樣說,他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追去又將霄凡怒吼了一頓。如果他知道她是去和陳天偉說分手的,他一定會去好好和她解釋自己從巴黎回來後,之所以會對她那麼尖刻,只是因為那場該死的誤會。
可是,當時,他被他們要去結婚的事情,攪得什麼都亂了。
還有她維護陳天偉的樣子,讓他憤怒到了極點。他是在嫉妒嗎?他不知道。只知道,得知林霄凡並沒有和陳天偉繼續下去,而是在第二天就離開回了老家,他就只有一個心思——他要將她找回來!
這個女人,她真的有理由恨自己,這個時候,就連自己也會覺得自己的可恨了。可是,她沒有權利甩身而走,就這麼結束了嗎?他不允許!
他才要開始好好寵她,她不能不領情,說跑就跑,不把自己看在眼裡!
這個該死的女人,總是一副對自己避之不及的不屑的樣子,讓他怒不可遏,只想要將她牢牢拴在身邊,一輩子。
可是,一貫以來他的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卻讓林霄凡不敢再相信,她逼迫自己冷冷地看著他:「歐克宇,你這個樣子,真令人討厭!」
她竟還開口刺激他,歐克宇真想將她一把掐死,卻只能咬緊牙關:「林霄凡,不要挑戰我的耐性,我想,我的誠意已經很明顯了吧。」
誠意?什麼誠意?突然跑來這裡,開口就讓她跟他回去,就叫誠意了?而且,他的誠意又來自哪裡?他可以突然對她極盡侮辱,又可以突然對她表示「誠意」,那誰又知道,下一刻,是不是會再一次被他踩在腳底呢?
「歐克宇,我不會回去的,那樣的林霄凡,才是一錢不值!」說著,趁他一個不注意,她猛地推開他,就想跑掉,然而,更快的,就又被他攔腰拉回懷裡。
「林霄凡,不許跑,別逼我用強的。」
「你!你還想怎麼樣,我知道你的拳頭厲害,你還想打我不成!」
「你試試看!」這個女人聒噪的嘴巴,已經讓他忍受不了了,他必須要給她點顏色瞧瞧!眸中的躁動瞬間被邪火瀰漫,他撐起她尖削的下頜,對著她倔強的雙唇就要落下他的吻……
「小凡姐姐。」稚嫩的童聲打破了這一切,幾乎被排除在外太空的兩個人,登時墜落回了地面上。
林霄凡驚恐地推開他,看著站在身邊的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好險,她的心仍舊狂跳不止,剛剛他的企圖,她瞭解的清清楚楚。他就是想用他屢試不爽的吻,讓她臣服啊。而自己,真的不敢保證,接觸上他的唇之後,自己還能不能那麼堅定……該死的歐克宇!
「小凡姐姐,媽媽說,這個叔叔是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啊。」小男孩也就五六歲的樣子,是祥叔和祥嬸的小兒子。
「小七,你媽媽說的不對。」林霄凡此刻真的很感謝這個小傢伙,如果不是他,自己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她趁機拉過他肉~肉~的小手,就想要走開。歐克宇卻攔住小七,更蹲下了身子:「是啊,你媽媽說的不對。你把她叫姐姐,怎麼能把我叫叔叔呢?」
小七撓撓頭,轉轉滴溜溜的眼珠,終於像是想出了答案:「哦,姐姐的男朋友應該叫哥哥。」
「聰明!」歐克宇得意地拍拍他的頭,站起身,正撞上林霄凡驚詫的眼睛。
「真不害臊,這麼一把年紀……」
「你也不是小女孩了啊。」他意有所指,卻正挑在林霄凡的心弦上。
她連忙別過頭,掩飾著自己的慌張:「小七,幫爸爸幹活了沒有?」
「有啊,爸爸說今天打漁打得好多啊,天黑都卸不完了,小七當然要幫忙。」
「嗯,小七真是好樣的!」
小七搖晃著小腦袋,一點不認生地拉過歐克宇的手:「哥哥也來幫爸爸的嗎?」
「我……」
「是啊,他的力氣很大,領哥哥去幫爸爸卸魚吧。」林霄凡突然想要使壞,這個男人當真是閒得發慌,不如去發揮一下餘熱,省的老想要在她身上打主意。
歐克宇沒想到她來這一招,蹙眉瞪她,她卻只當沒看見。而小男孩已經高興地歡呼起來:「爸爸,爸爸!哥哥要來幫咱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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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岸邊宰割海鰻的,更多的是家裡的女人們,林霄凡將一條條收拾乾淨的海鰻整齊晾曬在一邊,這樣只要兩天時間,就能成為美味的魚乾拿去賣了。
女人們在嘰嘰咕咕地討論著那個新加入的勞力,祥嬸湊過來,悄聲對她說:「小凡,大伙都說,這個男人不錯哦。」
林霄凡早感覺到了她們的注意,心裡只是越來越不安寧。雖然她知道讓歐克宇去幹活,他一百個不願意,但是,既然干了,他就當真是不遺餘力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瞟了那漁船上多少回,那個明顯比旁人高出一截的身影,倒像是故意表現一樣,扛得更多,走得更快。其間還和祥叔他們熱絡地聊幾句。
這個人,吃錯藥了吧。
夜幕降臨的時候,滿滿一船的魚剛好卸載完。為了漁汛時幹活方便,漁民們通常會就近在海岸邊搭建簡易房屋,待到不忙的時候,才回小鎮的家。
祥嬸特意做了滿滿一桌海鮮宴,就在房屋前面的海灘上,露天支起了餐桌:「小凡,快叫小歐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