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只剩映雪一個人的時候,她覺得燕山的到來,就像是踏進了一間暗房,掏出一根火柴,點亮燃燒,讓她獲得了幾十秒的痛快和溫暖,火點燃盡,他便轉身離開,剩她獨自在房內猶被剛才的火花深深感動,潸然淚下。
也曾有淚流知己,只怕情多累美人。
彼美人兮,原意指的就是男子。彼美人兮天一方,遙相望兮彼蒼茫。只是,她只要一想起他是她的知己,是她的愛人,那麼,哪怕就在這裡呆上一輩子,天各一方,也都是值得的,此生無憾。
老馬去投案自首,說所有的事都是他幹的,和映雪無關,映雪只不過是為了維護他,才認下了那些事。他還讓人給映雪捎一句話,他說他想告訴她,他一樣也能保護她的,「如果你不給我保護你的機會,那麼,在你眼裡我永遠都是一個不成器的男人。」
映雪聽到他這麼說,便默然了。
燕山在老馬自首之後,找了個機會去見他,對他說,你可以認藏毒罪,但是其他什麼都不能認。
老馬回答,如果是這樣,映雪依然出不來,依然還是板上釘釘,脫身不得。
燕山微笑道:我當然會有辦法。你必須得相信我。
老馬不信。燕山見他仍然是神色猶疑,就起身拍拍他的肩,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最初的供詞,只是預審,是可以完全推翻的。按我說的去做。」
說到這裡,他又加了一句:「順便說一句,你媽媽現在在我這裡。」
老馬一時懵了,啞聲問:「誰?」
「楊碧玉小姐。」燕山低沉但是極其清晰地回答道。
老馬之所以挺身而出,只不過是為了維護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到了這個時候,他明白,「楊碧玉小姐」在燕山那裡,比起在警察那裡來還是要略微好些的。
燕山在一個星期前,先警察一步找到了「楊碧玉小姐」,碧玉倒是很平靜,說,那麼,不如我去自首。
燕山擺擺手,似是在心裡已經掂量了無數遍,緩緩說道:「這是最無奈,最不堪,最後的一招。」他的意思是,既然映雪已然那麼堅持,他就必得支持她,成全她,那樣才是知己。如果一開始就讓碧玉去自首,不是顯得他太沒本事,也太辜負與浪費了映雪所受的那些苦嗎。
他讓自己的助手好好看著碧玉,他可絕不能讓警察找到她。
燕山讓老馬認下藏毒罪。至於販毒罪,他從映雪替碧玉申請的那張信用卡來看,發現那家銀行若是從自助機裡轉賬匯款,顯示的只是對方姓名中的最後一個字,而非全名。他找到一個向來販毒的慣犯,姓名中最後一個字也是「雪」,而且他的卡號和映雪申請的那張,只差了一個數字。
那慣犯向警察認下了這筆販毒賬,並且自我陳述和那個波西米亞女人有過好幾次交易,言之鑿鑿,說的有鼻子有眼,以他的「資歷」來看,多一筆少一筆已經到了虱子多了不癢的地步了。但是他能配合燕山出來認罪,這裡又有著多大的私相授受,以及其他不為人知的秘密交易呢。
映雪的律師為她辯護,純粹是那波西米亞女人自己按錯了卡號,才造成了如今這樣的錯誤,因為映雪自始至終都是態度強硬,絕對沒有一個字的口供是涉及服罪的,警方又提供不了更鑿實的證據,再加上有聞名遐邇的慣犯出來認罪伏法,法庭宣判映雪販毒罪不成立。
映雪出來的那天如約和那位年輕的看守一起去喝酒,酒至微醺,她拜託他在裡面好好照顧老馬。看守說,那是一定的,現在負責老馬的是他的哥們兒,關係鐵的很,如果她不放心,他也可以和那哥們換班,由他親自上,反正,怎麼都不讓老馬吃虧就是了。
他知道老馬是映雪的未婚夫,至少名義上是,但是很奇怪,他心裡卻一片澄澈,就是單純地想對她好,為她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這不是愛情,因為愛情一定是排他的。
但,這也許是另一種層次上的愛,通過愛她,他發現與接近了一個更理想更完美的自己。
「你會去找那個人嗎?」
映雪驀地悚然心驚。迎著他那純淨的眼神,她發現這個年輕的孩子其實還是有著一雙利眼的,他指的那個人是燕山。
對於老馬,她的感情假若細分,是女人,母親,姐姐的三位一體,那種愛特別蕪雜,卻也很深沉。對於燕山,那就很純粹很單一了,只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
「我會的。」映雪回答道。
她知道燕山這時候已經離職了,連她曾經不屑的小官僚如今他也當不了了。為了映雪的官司,儘管他已經安排的很周密很細緻,但是其中的行賄,買供串供,暗箱操作,妨礙司法公正……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被他的政敵告發,之後雖然僅受到內部處分,讓他自己離職,已經算是非常網開一面了。
為了她,他連前程都丟了。映雪不無甜蜜地想,真如他自己所說的,我甘願做你愛的奴隸。
喝完酒分手,已是華燈初上,映雪去找燕山。從白天開始給他打電話,就永遠都是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之中,映雪耐不住性子,逕直上了山。
門鈴按了幾遍,悄無聲息。映雪看看表,已是晚上9點多快10點鐘了,這個時候,他會在做什麼呢。
難道又是像那次一樣,找了個女人在那裡翻雲覆雨,所以分不開身子下來開門?
映雪在門口台階上坐下。她想,即便如此,假如他開門之後能向她保證以後絕不再犯,她也不會再做深究的。
只要不是和姐姐在床上。她對自己說。她自信燕山不會再對旁的女人動情,但是對於姐姐,她還沒有絕對的把握。
只是姐姐已經走了,不在國內,所以這點是可以排除的。月亮地裡,映雪抱著膝蓋呆呆地坐著,靜等著燕山。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映雪想,他再強也不能搞這麼久吧,難不成還要連續作戰?或許是還沒有回來,於是又打了幾遍電話,卻依然是亙古永恆的無人接聽。
按說不該這麼守株待兔下去,誰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回家,抑或今天不回家呢。可映雪還是不想離去,她想見他,想極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想念像火焰一樣點燃了她,見不到他本人,守著他的屋子坐一會兒也好。
燕山回家的時候已是子夜,走上台階時忽的看到門前有一團模糊的影子隱在樹蔭下,就上前慢慢蹲下身子,然後,緩緩地用手撫開了她臉頰上的長髮。
映雪等的都快睡著了,驀然看見燕山出現在她眼前,月光下,她突然聽見自己的心狂跳不已的聲音,猶如古戰場上金戈鐵馬,縱橫奔騰。
「……你,沒帶手機?」只是怕那奔馬聲被他也聽去了,所以莫名其妙地找了一句無味的話掩飾一下。
「……嗯,忘了。」
「燕山……」映雪過去摟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裡,一觸碰到那渴望已久的身體,她覺得自己剎那間就變成了從前所不屑的淫娃蕩婦,希望能與他立刻融為一體,只有立即一體了,她才能安心。
「怎麼,今天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燕山藉著開門,轉過身放開她:「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映雪挺敏感,每一次,只要他和她在一起,只要沒有第三者存在於同一空間裡,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向她表示親密,有時候那種表示,甚至到了讓她猝不及防,防不勝防的地步。
但是今天他卻有點反常,對她的示愛似乎無動於衷。按理說他們也算是劫後餘生重新相見,可他的反應好像有點出人意料之外的冷淡。
映雪不理,重新上去抱住他,吻他的脖子。
燕山低聲道:「……別老在我身上蹭來蹭去的,做什麼?」
總以為一見到她,他會像從前那樣馬上把她扔到床上去,就算沒有床,有堵牆,有道欄杆,有條板凳,她相信他也能成事。
「如果你是來謝我的,不必了,因為你姐姐已經謝過我了。」
映雪忍住氣不答話。他怎麼會以為她是來道謝的,再說了,姐姐是怎麼謝他的?他自己上次也暗示過,對他最大的謝意,莫過於是和他上床。
「我才不道謝,這都是你應該做的。」
燕山聽了,驀地一揚眉,微笑道:「嗯,是我上輩子欠了小姑奶奶你的,這回連本帶利還給你。」
「我是來找你簽那張契約的,現在就簽。」
他曾經說過的白頭之約,貧病相扶。
「不簽。」燕山很乾脆地吐出這兩個字。
映雪看他的神情絕對不像是在調侃,也不像是擺架子,倒是一時間很有點迷惑,「為什麼?」
原以為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難道他現在改主意了,不想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