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書房內,龍殷走到書架前,看似隨意的抽出一本書,書架竟然驀地彈出一個暗格來。
暗格裡放著一隻千年沉香而做的紅木箱子,上面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梅花,這一切倒不令淺音驚訝,淺音驚訝的是龍殷打開箱蓋,竟然從裡面緩緩拿出了一把傘。
那是一把紙傘,傘面經過歲月的侵蝕已經有些泛黃,但卻被龍殷如珍寶般珍藏在箱中,可見龍殷對它的珍視程度!
淺音先是覺得那把傘很熟悉,梅花圖案點綴其上,上面還有隱隱約約的一行詩,淺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睛閃爍了一下,緊緊地盯著那把傘,遲疑的問道:「這是……」
龍殷從傘上移開視線,抬頭對皺眉的淺音微微一笑:「當真沒有印象了嗎?你剛才還說要朕歸還的東西,這麼快就忘了嗎?」
淺音忽然怔住,看著龍殷,目光複雜的變幻著,喃聲道:「這把傘,你一直都留著!」
龍殷薄唇勾笑,並不言語,算是默認了!有力的手撫摸著傘面,宛若情人般溫柔繾眷!
淺音在一旁看了,臉上竟有些不自在,假意咳了兩聲,龍殷抬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低沉開口:「這把傘,朕保管了很多年,也該還你了!」
這些年,每當他在低谷沉浮的時候,索性身邊還有這把傘的存在,每每望及,心中都會覺得很溫暖!
如今她本人就站在他面前,還有什麼比這更加重要的嗎?
「我還以為……」淺音吶吶的止了話,她原本也只是隨口說說,卻不曾想歪打正著,龍殷竟然還留著它,而且這麼多年來,紙傘保管的如此完好無損!
淺音若說沒有震動,那是假的!但是心裡似乎還升起了一絲酸酸澀澀的情感來!心口一瞬間漲的異常難受!
「你還以為這把傘早就沒了?」龍殷笑著接口道。
淺音無聲的笑了笑,不知道是因為龍殷話語間的溫柔和包容,還是因為龍殷對她的好!她的眼睛裡有了一絲濕意。
「怎麼了?」見淺音良久不語,微低著頭,龍殷笑著上前,柔聲問道。
淺音苦笑著搖搖頭,示意沒事,但龍殷又豈肯輕易打發,察覺到異常,不禁手指抬起淺音的下巴,在見到她眼中的晶瑩時,不禁胸口一震,蹙眉道:「怎麼了?」
「皇上不要再對淺音這麼好了!」如果皇上對她繼續這樣好下去,她怕自己會淪陷,怕自己會真的只是把他當成元六,而非當今的聖上。
龍殷定定的看著淺音,柔聲歎息道:「你是在害怕嗎?」
淺音臉色不變,然而嘴角卻有了一絲淡漠,看著窗外,淡淡道:「我早已是個死人,何懼害怕二字,可是我又豈能那麼自私不顧全周圍人的安危?後宮表面是一池死水,可是下面卻是驚濤駭浪,留在這裡一天,我就難以心安。皇上對我好,我知道,可卻深深的害怕著!你是梅林中的元六,我也很想只把你當成元六,可我知道在這裡元六隻能成為龍殷!我和你能再見,對我來說已是極大地恩賜,其他的,淺音不敢奢望!」
「如果朕允許你想呢?」龍殷的眼中,有了某種溫柔的光芒,彷彿一瞬間有什麼急流在他心中流動,他看著淺音,溫聲道。
淺音輕輕地笑了,笑的寂繆,笑的苦澀,微不可聞的歎息道:「我只是不想成為一個貪婪心越來越重的女人!」
這深宮裡的女人,貪婪就如同美味誘人的蜜糖,只會越品越上癮!但卻忽略了貪婪的背後隱藏的卻是致命的殺機!
龍殷的眼睛裡有了一絲迷醉,苦笑道:「你不相信朕嗎?」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能讓自己去相信!」淺音笑了笑,眼睛裡有了動人的神采,看向龍殷,淡聲道。
有些東西,一旦沉溺,就會變得很危險!
龍殷不解的問:「為什麼?」
晶瑩剔透的翠玉簪子,低垂著流轉,彷彿在淺音幽瞳深處,她素手輕輕扶了扶簪子,發出泠泠聲響,如同一抹泉水,一字一字道:「天下初定,皇上也有諸多的無可奈何啊!」
她又怎麼忍心加諸給他沉重的包袱。天下人心剛剛歸順新皇,但是還有很多看不見得弊端。邊境有大明王朝虎視眈眈,天下百姓民心鬆散,朝堂局勢不明,後宮明爭暗鬥,再加上還有一個權勢地位集合一身的蕭太后。
龍殷可謂是步步維艱!
龍殷聽罷,手一震,目光驚電般的落在她的臉上。
那一眼,盛滿了震驚、疑惑和感動!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溫暖之色,有些憐惜般的歎了口氣,垂手撫摸著她烏黑的秀髮,半閉著眼,許久才睜開眼睛:「真是一個傻孩子!」
他雖然說她是個傻孩子!可是話語間卻透著絲絲縷縷的情意。
他是君王,每個人都想從他身上索取些什麼!唯有她看出他高位下的落寞,淺音之所以拒絕他的承諾,只是不想讓他為難啊!
這樣一個心思縝密,慧黠動人的女子,所幸,他遇到了!要不然他寂繆的一生該當如何度過呢?
梅林遇到她,驚如仙子,便也注定了兩人糾纏的一生!
遇到。愛上。是命中注定,卻也是彼此的劫數!
龍殷對淺音的深情無需言語,因為都盛裝在偌大一個關雎宮裡!
龍殷擁她入眠時,聲音低沉邪魅道:「淺音,能否為了元六,留在關雎宮?」
龍殷不說,但淺音又豈會不知。他怕淺音守著一個關雎宮不出,會委屈了她!但是讓那個帝王放手,似乎更是奢望!
入住關雎宮六日,龍殷不管多晚,都會回到這裡,然後寬衣上床,溫柔的摟著她入眠!
他以為她都睡著了,卻殊不知淺音一向淺眠,夜間稍有風吹草動,便會清醒過來!更何況是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
他通常回來的時辰都是子時或者丑時,身上每晚都沾染上了不同的香氣,淺音心思恍惚,明白那是侍寢的妃子留下的印記,可還是忍不住心生悵然,幽歎間,身體卻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龍殷。
淺音不知道的是,當她每次轉過身的時候,龍殷的眼神總會升起一絲落寞,然後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當再次侍寢完後,總是會用龍涎香熏除胭脂俗粉之氣!
原本只是猜測,當那夜他的身上全然沒有女子香氣時,淺音果然枕在他胸前沉沉睡去!沒有蹙眉,沒有歎息,更加沒有輾轉反側!
龍殷輕拍她的背,心裡複雜不已!
眼前的女子雖然對他依然沒有敞開心扉,但是內心深處仍是在乎他的吧?或許該說的是在乎元六!
宮中的妃嬪,他雖然不愛,但卻不能視而不見!當初選她們進宮都有利慾權衡,朝堂之上蕭氏黨羽眾多,他還需要借助嬪妃身後的家勢來逐一瓦解。
他愛淺音,可卻不得不因為局勢坐擁整個後宮。
有時候,他會恍惚的看著她的睡顏,內心憂慮不安。她是如此純淨,如此美好,他何德何能才能相配於她?
他們之間相處,情感拿捏微妙而又淺淡!
正如她永遠不會過問他夜裡都去了哪裡?
正如他永遠都不會告訴她,今夜他又宣誰侍寢!
也許不用問,不用說,他們都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因為清楚,才可以佯裝不知!
後宮之中,龍殷擁有三千佳麗,她管不著,也管不了,可是回到關雎宮,他只是元六!
原來她有一天也會嘗試著自欺欺人!
玄玉問她:「小姐,您愛皇上嗎?」
她淡淡一笑,唇畔勾靨出遙遙不可及的飄忽,並未說話。
玄玉歎息道:「小姐,奴婢和你從小長到大,你什麼心思,奴婢又豈會不知,當年在梅林見到那個少年之後,您就一直把他放在心裡,這麼多年了,始終都不曾忘卻,如今雖然很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可是都無損於他對您的心!」
「莫錦瑟還能愛嗎?」淺音低聲歎道。
玄玉看著她,堅定地說道:「以前你是莫錦瑟,他是元六,如今他雖然是皇上,可你不也化身成了蘇淺音嗎?」
淺音看著玄玉,許久都沒有再說話!事隔一年半的時間,玄玉果真在宮廷磨練之下,成長了很多!反倒是自己身處困局之中,忽略了很多的事情!
她是蘇淺音,龍殷也一直叫她淺音!就是要讓她明白,她是蘇淺音,而並非是莫錦瑟……
夜晚暮色垂下,淺音看著滿桌的菜色,簡單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
菜色撤下,淺音吩咐玄玉取來披風,也沒讓她跟著,就走了出去。
前不久,馬揚過來說皇上今夜可能會很晚回來,讓她早些休息!
很晚回來?龍殷只怕又是和哪個嬪妃在一起了!
淺音一向平靜無波的心,驀然升起了一抹煩躁!
迎面低垂的柳條拂過她的臉頰,淺音微蹙起眉,忽然伸手,心煩意亂的扯斷了下來!
「這柳條可沒有惹你吧?」淺音身後驀然響起一道清雅淡然的低笑聲。
這聲音是……似是印證淺音的想法般,轉身回頭,果然見風雅俊逸,宛若謫仙的恪親王,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一襲藍白交加的長袍,在夜色中微風輕拂,有說不出來的瀟灑風逸。
見到他,本沒有什麼意外,可是在關雎宮見到他,就可以稱得上是意外之至了!
淺音明顯愣了一下,被恪親王看到適才的舉動,有些尷尬的低下頭,「王爺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似是補充般,恪親王接著說道:「是你想心事想的著迷,都沒有發現我的行蹤罷了!」
恪親王看似輕鬆的話語中,還包含著莫名的失落,淺音沉浸在思緒裡,並沒有察覺出來!
淺音曬然一笑,頗有灑脫之意,笑道:「倒是淺音失禮了!」說著淺音遵循宮規朝恪親王福了福身。
恪親王嘴角浮起複雜的笑意:「在這裡還習慣嗎?」
淺音出宮那天,他整整等了淺音一天,卻不曾見她的蹤影,後來去了趟蘇府,更是沒有她的消息。
他焦灼難安,派寒月在宮中多番密探,才在今日知曉淺音被皇上藏在了關雎宮內!
他猶記得當時聽聞寒月話之後,心裡升起的複雜之感!終歸還是讓他的不安轉化為事實!皇上真的另有盤算!他沒有想到的是關雎宮竟然是用來藏淺音的去處!
除了後宮中的嬪妃,朝堂中的大小官員,眼睛都虎視眈眈的注視著關雎宮,他們都很好奇,規模龐大的關雎宮,究竟是為何人所建?將來又會是哪個嬪妃有朝一日會入住其中!
恪親王沒有想到住在裡面的人會是「她」!
為什麼要是她?
淺音輕笑,關雎宮裡面的東西都是世間難求,她在這裡又怎會不習慣,就算是不習慣也是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太好了!
輕輕一聲歎息溢出口,淺音眸光顧盼流轉,似有一絲無奈爬上心頭。
恪親王見了,心思一動,開口想問她的心事,可話到嘴邊,不禁改口說道:「皇上對你好嗎?」
淺音怔了一怔,隨即淺聲笑道:「很好!」
恪親王揚起笑,輕問淺音:「那為何剛才還心事重重?」
淺音嫣然一笑,異魅流露,「淺音終歸只是一介女流,有心事也不足為奇!」
恪親王既然早就跟在她身後,看到她的心事,想來也是遮掩不住,還不如大膽承認!
恪親王低低笑道:「皇上對你寵愛有加,你何來惆悵?」
淺音蹙了下眉,並未言語!恪親王話語溫和淡雅,但是卻包含著一絲淡淡的嘲諷,淺音雖然不喜,但也並沒有出口相駁。
恪親王也不以為意,沉吟了一下,忽然說道:「除非你並不想留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