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黑暗,像落在無邊無際的深淵之中。
耳邊,只有襁褓中,嬰兒的啼哭。
他還沒喝過她一口奶水,她還沒叫過她一聲娘啊,就這樣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朦兒,朦兒……」
「朦兒……」
耳邊傳來各種各樣的輕呼,迫使她睜開眼,可是,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眼前那個嬰兒的影子。
「朦兒,你受制的穴道已經解開了,你清醒一下!」霜非晚收起銀針,拍拍朦兒的臉。
朦兒睜大眼,卻是無神地盯著前方。
「朦兒,來,先把這碗藥喝了。」一旁的滕鞥琪手上端著一碗藥,輕輕地吹著,遞到朦兒面前。
朦兒恍若未聞,又忽然抓住霜非晚,道:「孩子,我的孩子怎麼樣了,告訴我,我的孩子在哪裡啊,你帶我去見我的孩子好不好?」
手一伸,滕鞥琪手中的藥碗瞬間翻身落地。滾燙的藥汁全數潑到了他的手上,也濺落到霜非晚素色的衣衫上,落得滿身斑斑駁駁的褐色。
「朦兒,你怎麼了?」顧不得手上的疼痛,滕鞥琪只想喚回朦兒的神智。
「鞥琪,你手受傷了,先出去上藥,這裡我來和朦兒談。」霜非晚拉住他的手,將他往門外推。
「不行啊,她這個樣子,我怎麼離開?」滕鞥琪堅持不走。
霜非晚鬆了手,沒好氣地道:「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你還想不想要朦兒恢復正常了?如果要,現在就給我出去,上好藥,我保證,還你一個正常的朦兒!」
「真的可以?」滕鞥琪還有些懷疑。
「既然不信,你陪著她,我這就走!」霜非晚負氣地走到一邊,背上藥箱。
「霜姑娘,別,我出去!」滕鞥琪趕緊攔住她,不情不願地推了出去。
見滕鞥琪走了,霜非晚鬆了口氣,坐到朦兒的身邊。
「朦兒,我是你霜姐姐,你不認得我了嗎?」
「霜姐姐?」朦兒先是迷茫,隨即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霜姐姐,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嗎?我帶你去看孩子,我的孩子,長得像鞥琪,不是,不是,臉長得像我……」
「夠了,朦兒!」霜非晚甩掉她的手,喝道,「我知道你是清醒的,你也清楚,孩子被賣掉了,失蹤了,暫時找不到了!」
話一說完,朦兒像被抽掉了精氣神兒,癱坐在了床頭。
「朦兒,孩子只是丟了,不是死了。當時白海棠那麼狠命地一推,都沒有把孩子推掉,那個孩子的生命力一定非常強。老天既然讓他如此艱難都能來到這個世上,就一定有他特殊的安排,他不會那麼輕易出事的。」霜非晚放柔聲音,「孩子丟了,我們慢慢找,只要他活著,就有希望。可你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找到了孩子,你也去了半條命,以後,還怎麼照顧孩子呢?」
霜非晚的話,終於讓朦兒迷茫的眼中,有了些許亮色。
見有了效果,霜非晚再接再厲:「現在,孩子重要,可是,你的鞥琪呢?他身子那麼弱,也需要你好好調理。要是你倒下了,他反過來還要照顧你。要知道,他也是病人啊,還是個重症病人!」
「他又要照顧你,又要擔心你,還要擔心孩子,身子只會越來越差。你不是說要照顧他嗎?你不是說,要侍候他嗎?你根本都沒有做到,你的回來,只會麻煩到他,對他的病情有害無益,那你回來做什麼?是來催他的命的嗎?」
活說到這裡,兩人都沉默了。
許久,朦兒才「哇」地哭出聲來,叫道:「霜姐姐,孩子不見了,鞥琪的孩子不見了!」
霜非晚知道她已經緩過勁來了,忙抱住她,安慰道:「我們慢慢找,一定會找到的,母子緣分是天注定的 ,沒有人可以拆開。」
「是啊,朦兒,我們的兒子,一定不會出事的!」滕鞥琪推門而入,看來,也是聽了良久。
「鞥琪!」朦兒倒向他的懷中,哭道,「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對不起,朦兒,我讓你一個人遭受了那麼大的痛苦!」滕鞥琪心中一酸,「沒事,孩子一定會找到的,找不到,我們再生,我們還有時間。」
霜非晚默默起身,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子。
餘下的事情,就交給滕鞥琪自己去處理了,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只是不知道,秦拾言如果知道了這麼一幕,會不會,還堅持說,朦兒是他的未婚妻而不肯放手——
狀元府,如今已經改了牌匾,成了秦府。
府裡沒什麼人,所有秦拾言後來添置的下人,都留在了揚州。在這裡的下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香雪。另外,還有莊大喬,他住在府內,不過,他是在職的衙役,不算下人。
此刻,整座秦府都很安靜,安靜地能清楚地聽見春風吹過青草發出的瑟瑟聲。
屋內的氣氛,凝重地有些壓抑,讓人喘不上氣來。
莊大喬去辦公事了,香雪沒敢出來,這裡,只有秦拾言,和一位不速之客——霜非晚。
「朦兒……她不回來了吧?」自從決定將她帶回京城,他就已經料到了大概會是這樣的結局,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受了那雙淚眼的蠱惑。儘管艱難,卻還是答應了。
霜非晚沒有回答,只是沉默。
「為什麼不說話?」雖然知道了答案,可還是需要有個人,可以冷靜地告訴他。權當是當頭棒喝,讓他將最後的希望都消磨掉。
「是……」霜非晚終於開口,給了他想要的答案。
呵呵,果然如此。
半年時間,不,不是半年。他們從小認識,認識七年,加上揚州半年,卻抵不過她和滕鞥琪短短的四個月。
半年,整整六個月,他還是沒有走進她的心中去。
那生死關頭,她喊的依然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時,他就該覺悟了。
秦拾言忽然笑了起來,先是淡淡的,然後嘴開始裂大,笑得越來越大聲,直到將眼淚都笑了出來。手撐著桌子,身形因為顫抖而搖晃。
「十年,整整十年,我找了她十年,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仰天大笑,秦拾言有些語無倫次,帶些不甘,帶些無奈,帶些心酸。
心空了,他忽然很迷茫,這十年來,他究竟在堅持什麼?尋找什麼?
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那麼他在她的心裡,永遠都只能是那個言哥哥嗎?
對持良久,香雪跑了進來,叫道:「大人,凌捕頭來了,讓您去跟她一起進宮。」
「霜姑娘,你是回宮,還是打算繼續待在這裡?」秦拾言平復了一下心情,定定地看著霜非晚,五味陳雜。
對於她 ,不知道是該諷刺她自私殘忍呢,還是要感激她,終於讓他看清楚了在朦兒心中的一直是誰。
「不了,待會我會自己回宮!」霜非晚搖搖頭,事情到了這一步,朦兒,她是幫定了,那麼,這個男人,怕是會恨她一輩子了吧?
可是,恨,也要做。畢竟,這個男人對她,其實從來都沒有愛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