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睫毛顫動著,終於在大家充滿希翼的眼神中,慢慢地分離開來。
「琪兒!」
「大少爺!」
一聲聲的呼喚傳來,讓滕鞥琪的腦子慢慢清晰了起來,緩過氣,吐出兩個字:「海棠!」
大家讓開一條道,朦兒急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大少爺,我在這裡。」
「你沒事吧?」滕鞥琪的眼神有些迷離,剛剛知道消息的惶恐感,像是要失去一件舉世無雙的瑰寶。胸口強烈的痛,撕心裂肺一般侵蝕著他的五臟六腑,深入骨髓,伴他週身。他這才知道,他的小妻子,原來已經在他心中紮了根,有些感覺發了芽,正在茁壯成長。那種感覺,伴隨這深刻的痛苦,卻也帶來了巨大的愉悅感,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怕是一生都無法割捨了。這對於他,是前所未有的。
朦兒看著滕鞥琪的眸子中那一汪深不見底的碧水,盈盈蕩漾著,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吸進去。心,在這一刻狂跳起來,勉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柔聲安慰道:「大少爺,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滕鞥琪不放心地上下打量。
「真的沒事!」朦兒將裹著紗布的左手放到背後,「繯兒也沒事,是秦公子和蕭管家救了我們。」
落煙和拾言?滕鞥琪抬起頭,往屋內的眾人掃去,卻見兩個同樣優秀的男子正朝這邊張望。
他的妻子落難,救她的卻是別的男子,而作為丈夫的自己卻只能昏倒在床上。滕鞥琪忽然由衷地悲哀起來,病倒這麼多年,他沒怨過天,沒怨過地,更沒有怨過別人,而此刻,他卻被一種蒼涼的無力和無奈感所包裹著,那感覺還夾雜著幾分自卑,幾乎要將他整個吞噬。
「大少爺!」朦兒驚呼扶住呼吸忽然急促的滕鞥琪,滕尚儒推著坐在一旁輪椅上的傅倚水趕緊欺身向前。這輪椅原本是滕鞥琪身子骨好些的時候坐過的,現在卻拿來給自己的母親坐了。
滕鞥琪緩過氣,有些無力地看著自己的父母,喃喃地道:「爹,娘,我累了,想休息。」
「這……」傅倚水一愣,求助的眼神看向屋內的太醫孫清則。
孫清則趕緊上前為滕鞥琪把脈,緩緩地道:「大少爺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剛剛受了驚嚇,折騰了這麼久,可能是真有些累了。」
「那好吧,琪兒,你好好休息,待會我讓小童叫你起來喝藥。」傅倚水點點頭,掖緊自己兒子身上的絲被,對後面眾人道:「大家都散了吧,讓大少爺好好休息。」
眾人依言退去,秋雁忙上前替了滕尚儒扶住傅倚水的輪椅,朦兒將眾人送至琪園門口,再回來,卻發現滕鞥琪閉著眼睛,似乎睡得正酣。看著他絕美的臉龐許久,朦兒莞爾一笑,退出來關上門朝倚水軒行去。娘說,有些事情要問她。
臥房內,滕鞥琪緩緩睜開了眼。一股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從未遭遇過的疲憊感席捲而來。真的,好累啊……
*****
日正當空,倚水軒內,跪了一地的人。
「你都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傅倚水憤怒地拍著輪椅的扶手,雙眼冒火。
滕繯兒昏厥過去,醒來後依然驚魂未定,後來孫清則給她開了一副安定壓驚的藥服下,才緩過來,睡了過去。
此刻跪在院內的,是衛大娘和燕子塢內所有的下人們。
「一個小孩子,你們都看不住,滕家養你們這群下人做什麼?」傅倚水的話罵得那些丫鬟僕人們個個戰戰兢兢不敢開口。
「大夫人……」一旁的秦拾言見衛大娘受苦,不由開了口。
傅倚水一愣,隨即恍然道:「對了,拾言,你是第一個發現失火的人,你應該最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吧?」秦拾言不是滕府的人,又是今科的舉人身份,傅倚水的語氣自然也就客氣一些。
秦拾言有些慚愧地道:「其實當初拾言是看著三小姐出的燕子塢,但是我看大少奶奶也跟著三小姐後面。所以,心下一時好奇,便沒有把三小姐叫回來。沒想到,一念之差,釀此大錯,這一切,俱是拾言一人之錯,與他人無關!」
「娘,這事我也有錯,我當時不該和繯兒爭火折子,應該早早地叫她回三娘那兒,這樣就不會著火了。」朦兒也急急地開口。這麼多人跪在地上,這滋味一定不好受。
「哎,你們不過是有縱容之過而已。」傅倚水搖頭,眼神從顏紫臉上掃過,問道,「倉庫的鑰匙,繯兒是怎麼拿到的?」
「大姐……」顏紫心知躲不過,只得主動出來回道,「鑰匙是繯兒從老爺身上偷的,是我這個當娘的沒教好她,大姐要罰就罰我便是!」
「夫人,我看這事就這麼算吧,你看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阿紫也認了錯了,繯兒也受了懲罰,將來她一定是不敢了。」久未出聲的滕尚儒想要從中做和事佬。
「算了?」傅倚水看著滕尚儒,「我兒媳婦差點被燒死,我兒子差點被嚇死,房子都燒沒了,這種事情能就這麼算了嗎?」
「哎呀,夫人!」滕尚儒有些無奈地看著咄咄逼人的原配夫人,不知該怎麼勸解。兩人正僵持,園內匆匆跑進一個家丁來,對滕尚儒和蕭落煙道:「老爺,蕭管家,裝貨的大包到倉庫門口了,問我們今天還裝貨嗎?」
滕尚儒一聽,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糟了,李家的繡品!」
「對啊,老爺,我昨日將李家的繡品全放在倉庫中了,約了人今日來拉貨。」蕭落煙也忽然變了臉色。
這個倉庫平時甚少使用,再加上剛剛一開始又滅火,又救人,剛忙完,滕鞥琪又昏倒了,上上下下忙做一團,居然都沒有人想到這個問題。
滕尚儒與蕭落煙對視一眼,沒空再理會這倚水軒內的繁雜事項,趕緊協同匆匆出了門。
「老爺,都是落煙辦事不周,本想著存這個倉庫裡出貨快,今天一運出,晚上就能到達,比預計交貨的日子早了足有四日。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蕭落煙一臉懊惱。
「落煙,現在先別忙著認錯了,先把大包他們打發走,再看看有什麼補救的辦法吧。」滕尚儒說完從袖子中掏出一錠銀子給那前來報信的家丁道:「你把這個給大包,就說辛苦他們白跑一趟了,這個給兄弟們喝點茶。」
「是,老爺!」那家丁領命而去。
滕尚儒皺了眉:「落煙,我們先去倉庫看看,也許還能救回一些來。」
「不行了!」蕭落煙搖搖頭,「夏季雨水大,我怕繡品沾水,都給包上了油紙,沾火就著,肯定是沒救了。」
「還有其他辦法嗎?」滕尚儒不信邪地再問。
蕭落煙歎氣:「沒有了,今日不算,我們只有三天的時間,怎麼都趕不出這批貨來,特別是那松柏仙鶴圖,李家是專門強調一定要超過其他繡品的。如果趕工,怕是繡不出原來的效果啊!這繡品沒了,賠些錢倒是小事,就怕損了我們滕家的聲譽啊。」
「落煙,要不這樣!」滕尚儒想了想,「你想讓繡莊的人趕製這批繡品,三天內能完成多少就完成多少,這貨我們就當免費送給李家,我這就去趟河北,和他們商量一下,晚上過一夜,明天就能回來!」
「也只能這樣了。」蕭落煙抿唇。這樣行嗎?開的條件,似乎還不夠有份量啊,可是現在,似乎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兩人正走著,迎面跑過來一個小丫頭,手中端著個盆子。
「老爺,蕭管家!」香菱見到兩人趕緊行禮。
「香菱?」滕尚儒一愣,看了看她手上的盆子,裡面是一件被燒了一些又燻黑了的衣服,「你這是要幹什麼去?」滕尚儒心中很是疑惑。
「奧,這個是大少奶奶從火場裡出來時穿的衣服,奴婢本來要扔的,可是大少奶奶說她能補好,不讓我扔。」香菱一五一十說著原委,「大少奶奶去了大夫人那裡以後,小憐姐進來看到了,非要讓我拿去扔掉。」
滕尚儒點點頭,對蕭落煙道:「你看看,海棠這丫頭真是節儉,這衣服都燒成這樣了,還怎麼補啊,真是……」
蕭落煙恍若未聞。
補衣服……衣服?似乎有個更好的主意,正在他腦中醞釀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