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經完全遮罩了天地,滕府內除了夏夜特有的蛙叫蟲鳴再無其他聲音。一更的梆子聲剛剛敲過,燕子塢忽然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那叫聲破空而起,響徹雲霄。
「阿紫,怎麼了?」滕尚儒被尖叫嚇醒,忙推了推他身邊忽然坐起的顏紫。
顏紫滿頭是汗,微微睜開眼,有些迷茫地看著前方。
「阿紫,你這是怎麼了?做噩夢了?」滕尚儒莫明奇妙地看著身邊的女人。
顏紫緩緩地轉過身,看著滕尚儒,喃喃地道:「我看到他,我看到他了,他來找我了……」
「你看到誰了啊?」滕尚儒皺眉。
顏紫忽然發起狂來,跳下床,光著腳扯過被單在地上又舞又跳,大叫道:「鬼啊,鬼啊,別纏著我,走啊,走啊……」
「哎呀,你怎麼回事?」滕尚儒趕緊下床拉住她,又衝外面叫道:「香雪,香雪,快進來點燈!」
「老爺,三夫人這是怎麼了?」香雪拿著蠟燭走了進來,點燃了桌子上那盞油燈,屋內頓時亮堂起來。
「我也不知道,這半夜三更的,又叫又跳!」滕尚儒扶起癱坐在地上顏紫,問道:「這屋子裡,哪有別人,什麼他啊鬼的,那是夢!」
顏紫急促地喘著氣,呆呆地看著滕尚儒,道:「是夢嗎?真的是夢?」
「是夢啊,你再看看,醒一醒!」滕尚儒叫過香雪,「來,把三夫人扶起來。」
顏紫慢慢站起身,一路自言自語:「原來是夢,原來是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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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雨的夏日,烈日高照。才七月中旬,天氣已經熱得有些嚇人,到處都是明晃晃的日頭照著,青石地板,石子路,滾燙滾燙的,泥地都龜裂了,人走在路上也有些昏沉。
顏紫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迴廊上,耳邊傳來的儘是知了的叫聲,廊間沒有一絲風,那叫聲一陣陣的,極是煩人。
抬頭看看高聳的紅牆,她輕輕歎口氣。那天那個人,真的是他嗎,他改名字了?好像生意也做得挺大。
不對,不是他。
當初,她是看著他……
對,不可能,一定是人有相似。都已經十三年了,當初那個人還是個毛頭小伙子,現在看到的是個黑壯的男子,有些不一樣。可是,他們真的長得很像啊,如果沒有那鬍子,再年輕十歲……
「三小姐,不行啊,你不能殺它……」顏紫正沉吟,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她忙抬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琪園門口。
「我要殺了,我今天一定要殺了它燉湯!」耳邊童稚的聲音極其熟悉,顏紫驀地一驚,那不是繯兒的聲音嗎?她怎麼跑到琪園來了?
來不及多想,顏紫拔腿就往院子跑。剛進琪園,便看到繯兒拿著一把不知從哪裡拿來的菜刀,追著一隻公雞滿地跑,那公雞滿院子亂串,一旁的香蓮想去阻止,又害怕滕繯兒手上的菜刀,一時急得六神無主,眼淚都掉下來了。
「繯兒,你這是幹什麼?」顏紫厲聲喝問。
「娘,你來了?」滕繯兒停了身形,看著顏紫道,「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抓雞吧,待會我讓廚房燉雞湯給娘吃。」
「三夫人,三小姐要殺貓貓少爺啊,這要是讓大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啊……」香蓮哀求地看著顏紫,不知如何是好。
顏紫聽聞,忙上前奪過滕繯兒手上的菜刀,罵道:「胡鬧,你要吃雞湯,讓廚房燉給你就是了,你堂堂滕府小姐,哪有自己出來殺雞的?」
「娘,我不要廚房給我燉的雞湯,我就要喝這隻雞的雞湯!」滕繯兒不依地看著被奪走的刀,跺著腳。
「你呀,什麼雞都能吃,就這隻雞吃不得,知道嗎?」顏紫皺眉,冷聲斥責自己的女兒。繯兒長得和她爹太像了,一點都沒有遺傳到自己的美貌。這時看到她,顏紫心中就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之心來,連和她多說一句話的慾望都沒有。
滕繯兒可沒有意識到母親的心思,只抬頭,問:「娘,這隻雞上次絆倒我,我要殺了它出氣,為什麼就不可以!」
「娘說不可以就不可以!」顏紫不耐煩了,沖園子外叫道,「奶娘,奶娘,死哪裡去了?連個孩子都看不住!」
回身,抬頭,卻看到秋雁拉長著一張臉,正站在琪園門口。
「秋……秋嬤嬤……」顏紫有些尷尬地一笑,往後退了一步,緊張地看著秋雁。
「三夫人,這琪園好熱鬧啊?」秋雁恭敬地行禮,可語氣卻沒有絲毫的敬意。
「秋嬤嬤啊,你怎麼有空到這裡來?」顏紫勉強笑著,暗叫見鬼,這事要是讓大姐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三夫人,大少爺的病需要靜養,可你和三小姐在這園子大呼小叫的,怕是會影響大少爺休息吧?」秋雁對顏紫的話置若罔聞,並沒有打算放過她。
「秋嬤嬤,繯兒年紀小,不懂事,我回去教育她。」顏紫拉過滕繯兒的衣袖就要往外走。
「娘,我要殺了這隻雞再走。」滕繯兒倔性子忽然犯了,賴在地上死活不起來。
「三夫人,我想,我們有必要讓三小姐知道這貓貓少爺為何殺不得吧?」秋雁看看坐在地上哭鬧的滕繯兒,面無表情地說道。
「秋嬤嬤,這個……我回去會告訴她的。」顏紫想矇混過關。
「秋嬤嬤,三娘,繯兒,你們怎麼在這兒?」琪園內,朦兒端著裝著藥碗的托盤緩緩走進,看到院內的人有些驚訝。
「三少奶奶!」秋雁行過禮。顏紫一見朦兒如蒙救星一般,忙道:「海棠,你喂鞥琪喝藥呢,趕緊去吧,我這就帶繯兒走。」
「我不走!」滕繯兒理都不理秋雁。
「你這死孩子,讓你走,你就走!」顏紫急得朝滕繯兒屁股上就是兩下,滕繯兒沒料到自己娘親會來這麼一下,當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不遠處,衛大娘匆匆地跑了進來。
「奶娘,你是怎麼看孩子的,怎麼讓她亂跑?」顏紫沒處出氣,全往衛大娘身上撒。
衛大娘趕緊抱起滕繯兒,對著顏紫道:「三夫人,奴婢剛剛去了茅房,一出來,就發現三小姐不見了。」
「還不快走?」顏紫拉著奶娘,低頭出了園子。
秋雁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歎口氣,沒有進琪園,反而一回頭,朝她們離去相反的方向走去。
「香蓮,發生什麼事了?」見眾人離去的背影走遠,朦兒趕緊拉住香蓮。
香蓮忙把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邊,嚇得朦兒趕緊找貓貓,卻發現他此刻正練著金雞獨立,眼睛半瞇著,盯著前方遠走的那幾個身影,一點都沒有死裡逃生的驚魂未定樣。
朦兒鬆了口氣,往裡屋走去。
遠走的背影中,滕繯兒在奶娘的懷抱中抬頭往琪園看了一眼,眼中帶著濃濃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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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水軒,傅倚水臥房。
「胡鬧!」傅倚水一拍床沿,「這個阿紫,太不會教孩子了,再一直放任繯兒胡鬧下去,遲早會闖出大禍!」
「小姐,那您看……」秋雁低頭,輕聲問。
「你去告訴阿紫,從今天起,繯兒禁足三個月,不,半年,沒我的允許,不許出燕子塢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