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時大時小,夏季午後,屋子裡悶熱異常。
倚水軒內,秋雁幫喂傅倚水喝下後來重新煎制的藥,遣退了打扇的小丫頭,自己親手幫她的小姐打起扇子來。
「你要問什麼,就問吧。」傅倚水用手絹擦擦嘴,頭都沒有轉一下。
秋雁也不隱瞞,大大方方地問道:「小姐,你真信大少奶奶故意把你的藥給倒了?」
傅倚水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有些低沉:「秋雁啊,你跟了我那麼多年,終究還是你瞭解我。」
「這麼說來,小姐你是……」
「初時啊,聽繯兒說得有板有眼的,我倒真是有些生氣。」傅倚水解釋,「可過一會氣消了一想,她白海棠也是揚州大戶人家的女兒,雖說性子不好,可是天資也算聰穎,就算真要害我,也不至於做出把我的藥倒了這種幼稚的事情來。繯兒一直不喜歡這個新嫂嫂大家都知道,她講話喜歡添油加醋,你我也清楚,小小年紀,學得和她娘一樣刁鑽。」
「小姐,既然您心裡透亮,怎麼還讓她……」秋雁看看門外,欲言又止。
「怎麼還讓她跪著是嗎?」傅倚水眼中透著些高深莫測意味,「這個白海棠,年紀不大,名氣可不小啊。今天,我如果不趁機殺殺她的威風,滅一滅她的銳氣,她也許還以為自己在白家當大小姐呢!」
秋雁恍然大悟般點點頭,隨即有些擔憂地說道:「這屋外可下著雨呢,我剛剛去看了,大少奶奶雖然跪在屋簷下,可是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哦?」傅倚水有些驚訝,「她不會跪進來一些嗎?」靠牆一些,躲在柱子後面就淋不到雨了。
秋雁搖搖頭:「大少奶奶剛跪下那會沒有下雨,後來才下的,她就一直沒挪地方!」
「這丫頭怎麼那麼傻?」傅倚水蹙眉,難道這白海棠真的和傳說中的相差那麼大?
「小姐,大少奶奶是大家閨秀出身,身子骨肯定弱,再這樣子跪下去,非著涼生病了不可?」秋雁緩了緩語氣,又道,「再說了,這些天,大少爺的藥可都是她喂,待會大少爺喝藥找不到大少奶奶,肯定得起疑。」
「這事好辦,就說海棠被我叫來聊家常就成!」傅倚水不以為意,「至於這淋雨嘛……讓她淋著。」她就不信淋得久了,她還真不躲!
「那小姐,您打算,讓她跪到什麼時候?」秋雁有些擔憂。
傅倚水剛要回答,門忽然被拍響了。
「誰?」秋雁問。
「是奴婢嬋娟,大夫人!」屋外是恭敬的回答。
「進來吧。」傅倚水沖秋雁點點頭。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嬋娟跑到床榻旁恭立著,道:「大夫人,大少爺來了,剛到門口。」
「琪兒?」傅倚水一愣。鞥琪這個時候來,不會是為了他的娘子吧?這還不到兩個時辰呢,消息這麼快?
正暗自思襯,屋外已經傳來了紛繁的腳步聲,不用抬頭看,傅倚水也知道進來的是誰。
「娘,你為什麼要罰海棠?」一到床榻旁,滕鞥琪便急急地抓住母親的手。
「鞥琪,你別著急,慢慢來。」傅倚水見兒子的樣子有些擔憂,孫太醫說他的情緒不可波動太大啊。
「娘,我聽說海棠把你的藥倒了?」滕鞥琪似乎完全沒聽到母親的話,依然急急地道,「娘,你真相信有人會做這麼幼稚的事情?」
傅倚水無奈一笑,對秋雁道:「你讓海棠起來吧,要不我這寶貝兒子要急壞了。」
「是!」秋雁應一聲,趕緊出了門,不一刻便扶著朦兒走進了屋內。跪了近兩個時辰,又淋了雨,就算是身子一向很健康的朦兒也有些腿軟。
「海棠,你怎麼樣?」滕鞥琪坐起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一手伸出就要去扶朦兒。「大少爺!」蒙一急,鬆了秋雁的手,要去扶住他,結果腿一軟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滕鞥琪嚇得差點站了起來,身子一軟倒在軟椅上制喘氣。
「鞥琪,你慢點啊……」傅倚水見兒子如此,連忙扶住他,嗔怪道,「你媳婦不是好好的嗎?娘完完整整還給你了!」
滕鞥琪喘過氣,看著她道:「娘,這事誰說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糊塗了?」
「你這是在怪娘嗎?」傅倚水抬頭看著兒子,有些不悅。
「兒子不敢!」滕鞥琪驚覺自己語氣重了一些,有些慚愧地低了頭。
「行了行了,你就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傅倚水撫撫兒子的胸口,幫他順氣,話語有些賭氣,「沒事了,這事就這麼算了吧,我也不深究了。」
見母親已經把話說道了這個份上,滕鞥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拉住朦兒的手,讓一旁的香菱扶住她,然後對傅倚水道:「那娘好好休息,兒子告辭了。」
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一聲尖叫,接著便是一陣呻吟聲:「唉呦,香蓮你個死丫頭,你看隻雞都不會看,唉呦,來人那,痛……痛啊……」
「誰啊,這麼吵?」傅倚水看著秋雁。
「小姐,好像是三小姐。」秋雁聽了一陣。
屋外傳來香蓮惶恐的聲:「三小姐,對不起,奴婢沒有看好他。貓貓,快過來,別擋著三小姐的路。」
「繯兒,是你嗎?」傅倚水提高了聲音,卻只換來香蓮有些怯生生的回答:「大夫人,三小姐被貓貓絆倒了,摔在泥地裡了。」
「秋雁,快去看看……」傅倚水趕緊吩咐。
秋雁走到門外,便看到滕繯兒正以及其不雅的姿勢趴在院子小徑旁的泥地中,香蓮正上前扶她起來,而那只始作俑者的雞,此刻正舒舒服服地匍匐在屋簷低下避著雨。
「唉呦,三小姐,這是怎麼了?」秋雁趕緊上前幫著香蓮扶起滕繯兒,此刻的她滿臉泥漿,裙子也被勾破了,手掌上也擦出了血絲來。
一見血絲冒出來,滕繯兒二話不說就哭了起來,然後指著屋簷低下的貓貓道:「秋嬤嬤,我要殺了那隻雞做雞湯!」
「喲,三小姐,這雞可殺不得。」秋雁有些為難。
「為什麼殺不得?」滕繯兒抹抹眼淚,恨恨地看著貓貓。
「這雞和別的雞不一樣,你要喝雞湯,晚上讓廚房給你做。」這事三眼兩語也解釋不清楚,秋雁便叫過嬋娟道:「三小姐衣服都濕了,趕緊帶她回去換衣服去,待會別著涼了。」
滕繯兒沒有多話,只是再次看了貓貓一眼,眼中有些算計。
見她離去,秋雁才鬆了一口氣,對香蓮道:「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貓貓抱走啊。」
「秋雁,怎麼回事?」屋內傅倚水的高聲問道。
「沒事沒事……」秋雁回答著進了屋子,道,「剛剛三小姐在屋外偷聽呢,聽見大少爺要回去,著急想走,沒想到被貓貓給絆倒了,摔在泥地了,手上蹭破點皮,沒什麼大礙。」
「哦?貓貓在屋外嗎?」傅倚水的眼中有些笑意溢出來,又被她隱藏了下去。
「在呢!」
「抱進來我看看!」許久沒見這隻雞了,傅倚水忽然有些想念。
「香蓮,把貓貓抱進來讓大夫人瞧瞧。」秋雁沖屋外喊。
香蓮一刻不敢耽誤,趕緊將貓貓抱到了床榻旁,傅倚水摸摸他身上的毛,忽然道:「這雞既然是代替少爺拜堂的,和少爺的命一樣重要,以後你們大家都要叫他貓貓少爺,他以後也是你們的主子,知道嗎?」
「是,大夫人!」香蓮低著頭回答。
一旁的滕鞥琪有些疑惑地看著這戲劇性的變化,遲疑著問傅倚水道:「娘,今天這事不會是繯兒惹出來的吧?」他這個三妹絕對有這個本事。
「是她告訴我的又如何?」傅倚水沉了臉,「不是說不再追究這件事了嗎?」
「不是……」滕鞥琪趕緊搖頭。
「琪兒,你現在最關鍵的是要將病養好,其他的事情就讓娘為你處理吧,你就別管了。」傅倚水緩了語氣,竟帶著一次哀求。
滕鞥琪伸手,握住她的手,輕笑歎口氣道:「娘,我都聽你的!」
轎夫抬起軟椅,緩緩出了傅倚水的臥房門,滕鞥琪回頭看了他的母親一眼,輕蹙眉,繯兒的話她也信,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輕信了?
倚水軒不遠處的迴廊上,蕭落煙清瘦的身影靜靜地站著,看著被香菱攙扶著的朦兒的背影和滕鞥琪的軟椅……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不像是夏雨,倒像是綿綿秋雨,愁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