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迷失的繁複流年 一為別(六)
    「詠竹,我們是女人,這個世間終有太多我們不能阻止的事!」杜若歎出一口氣來,望著眼前淚眼婆娑的裴詠竹。

    裴詠竹搖著頭,雙手緊緊地握著。

    「嫂子,我怕極了。我怕突然有一天哥哥沒了,也怕突然有一天,培雲也沒了。你說他們為什麼要打仗啊……」裴詠竹抽噎地說,一張臉上儘是悲慟的表情。

    杜若望著眼前的裴詠竹,心中,其實也極不是滋味的。

    一邊是自己的丈夫,一邊是自己的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真的害怕,怕有一天其中一個會突然消失。那樣,她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外間,那天光是有些晦澀的溫度。洋洋灑灑地俯瞰著眾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有風,撞在那西洋樣式的窗玻璃上。砰砰的聲響,是一陣活潑的音調。

    她望向那外間的天,心想,這冬天,終是來了。

    「嫂子,我真的害怕了。你說……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還有培雲,他還那樣年輕,卻被這戰爭攪得翻天覆地……」裴詠竹仍舊喋喋不休地抱怨著她的擔心。杜若坐在她身旁,只是不說話。

    門外,王媽端著托盤給她們上了咖啡。醇香的氣息,就瀰散在空氣中,暈起一陣飄渺而香甜的霧。

    「詠竹,戰爭是我們無法避免的事。你要看開些。」她對著裴詠竹說了句,然後又央著王媽倒了杯熱水過來,將眼前的咖啡撤下了。

    裴詠竹抿了抿嘴,臉上仍是寫滿了傷感。

    「我沒法冷靜了!這是我與培雲的初識,可是卻要隔著烽火硝煙。我真的怕他出事,那樣我會活不下去的!」她決然的表情,看在杜若眼中,卻是一怔。

    她沒想到裴詠竹會愛宋培雲到這種程度。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原來,這世上還存著這樣的愛情。

    「詠竹,別說傻話!」杜若埋怨了句,可那眼中,卻是有著細微的感動的。

    她是為宋培雲高興的。這世上,還有一個人那樣的愛他。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真的,若要這樣隔著千山萬險,我還不如當初就跟了他!」她這樣說,一顆淚正好落入了咖啡杯中。濺起的咖啡弄污了矮几上的米白桌布,現出一片蕭瑟的狼藉。

    「你哥哥知道嗎,你和培雲的事?」杜若突然問出一句。

    裴詠竹怔了怔,然後放下了方拿起的咖啡杯。

    「知道了,我去找過哥哥,勸他別打仗。」她說了句,不覺得低了頭。

    「那他怎麼說?」杜若突然有些緊張,看著裴詠竹問道。

    裴詠竹怔了怔,臉上掠過一絲不情願的表情。

    「他什麼也沒說……」她頓了神色,「嫂子,你說這場戰爭誰會勝利?兩個同樣強大的軍隊,我真不敢想像,它們竟然會兵戎相接。男人的世界,真是暴力!」她說,語氣中是輕蔑而疏離的表情。

    杜若還想說什麼,那門卻被突然地打開了。房間中的兩個人突地回過頭去,正看到裴澤塵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外。

    「哥哥?!」裴詠竹大叫。

    裴澤塵沒有理會她,只是逕自地走到杜若身旁,一把抱住了她。

    「澤塵……」杜若有些不明就裡,但看他現下的模樣,又不敢輕易推開他。只是冥冥中感到,似乎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窗外。幾隻聒噪的麻雀正站在那飾了西洋花紋的窗台上,蹦蹦跳跳的樣子,倒是一片躁動的沒心沒肺。

    她輕撫了他的背脊,期望幫助他平復情緒,他卻在這時,說出一番話來。

    「杜若,我要上前線了。」他說,淡淡的話語,像是陳述,又像是交代。

    她聽了這話,身子明顯地滯了一下。不過好在,一剎那間,她又回復了情緒。

    「哦。」她點了點頭,「一切小心。」雖也是淡淡的話語,可聽在耳中,卻還是讓他的心,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等我回來!」他堅定的聲音,然後他放開她的身子,深情地望她。

    「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回來,平平安安的……」她的聲音中帶了些許的顫抖,裴澤塵感覺到了,輕撫了她的小臉。

    「別哭,這是好事,你說過要看我平定天下的!」他的語氣亦有些哽咽,瞧著她的眼中劃過深深的不捨。

    她點了點頭,終是望著他,輕輕地微笑了。

    身旁,裴詠竹望著面前的場景,是有些尷尬的所在。不由得背過身去,不再看面前的兩人。

    正想著什麼的時候,裴澤塵的聲音卻遠遠地傳來。

    「我不會傷害沈培雲性命的,無論鹿死誰手!」

    裴詠竹一怔,轉過身來。

    「我所要的只是平定天下,對殘害人命,絕沒有興趣!」他說了這一句,不知是對杜若說,還是對裴詠竹說。

    裴詠竹望著眼前的裴澤塵,一雙眼中,只是盈著淡淡的淚光。

    「你什麼時候走?我去幫你準備。」杜若說了一句,然後轉過身子便想幫裴澤塵收拾衣物。卻被裴澤塵攔住。

    「不用了,鄭永已經幫我準備好了。現在車就在樓下,我馬上走。」

    杜若與裴詠竹都是一滯。

    「怎麼這麼快……」杜若有些失落,看著他的樣子也變得愈加貪婪。像是要將他深深地鐫刻在眼前與心上似的。

    「嗯。」他點了頭,「剛從前線傳來的消息,遠軍進攻火力太猛,佳宜告急。看情況,不出幾個時辰,佳宜就要被拿下了!」他蹙了眉頭,臉上掠過一絲擔憂。

    佳宜是濟軍的重鎮,是濟軍北方的屏障,一旦被攻破,那後果便是不堪設想的。

    她的背後一陣冷汗涔涔,連望著裴澤塵的眼,也變得萬般惆悵。

    「怎麼會這樣……」她幽幽地說,一顆心竟是被吊了起來,不覺得擔憂起眼前這個男人來。

    他現在過去,定是會平安無事吧?!

    心中想著,努力地鼓勵自己一定要振作,一定要堅強。於是望著他,綻開一朵極美麗的笑容。

    「我等你回來。」她簡短的話語,對著他,「我和咱們的孩子,一同等你凱旋歸來!」

    他聽了這樣的話,眸中儘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情愫。然後與她告別了,便匆匆地離去。

    窗外。那白日的天光終是被黑夜的腳步沾染上了一層恍惚的邊。暈在這樣的時刻,像是一場即將上演的風雨,只是一片狂風大作的惶急。

    不知什麼時候,那外間竟是又落下了零星的小雨。那雨水打在澄淨的窗玻璃上,辟里啪啦的聲響,似乎勢要弄疼眾人的心。

    這是個飄渺的亂世。一切都毫無定數的亂世。不是嗎?

    杜若望著裴澤塵漸行漸遠的背影,終是不顧一切地向他跑了過去。 「澤塵……」她大喊了,那語調中,竟是隱匿了諸多的深情。

    裴澤塵回過頭去,望著追出來的杜若,一把將她抱在了懷中。

    「小東西……」深深的相擁。彷彿阻斷了一切,這世間,這一眼,只有了彼此。

    「我愛你……」她抬起頭來。勇敢地迎視著他的目光,然後顫巍巍地伸出手撫著他稜角分明的臉, 「天知道我怎麼如此愛你!裴澤塵,我……」 一顆豆大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了,然後緊接著一滴兩滴地墜落,不留任何餘地。

    「瞧,我還是哭了。我多傻,這樣的好日子……」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描畫著他臉上的輪廓。從眉毛到鼻子,分分角角都不放過。

    她還是第一次如此大膽地面對著他。這樣直接的愛情,熱得像火,炙得像巖。像是要將他一分一毫都融進彼此的骨血,從此再不分離。

    「是啊,真傻!」裴澤塵突說出這樣一句話。然而那眼中,卻是飽含了快要滿溢的感情的。「你竟然這樣喊我,我記得自己說過,你要叫我『裴少』……」

    「我早就改口喚『澤塵』了,是你忘記了!」她對他露出一個燦然的笑,然後輕輕地點起腳尖,壓下他的頭吻上去。

    他有些吃驚地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之人。然而,只在片刻,便被她的熱情完全地打敗了。

    接著,便是一陣深邃的唇齒相依。纏纏綿綿,盈盈擾擾,彼此不休。

    窗外,那雨倒是愈發地大了。影著眼前未知的黑暗,像是一條幽深的徑,彷彿再也望不到盡頭。

    這,終是一個輕狂的年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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