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碎 招搖的愛情光陰 如煙過(二)
    下午的天氣是極好的。

    陽光帶著有些心浮氣躁的熱度伏在每個人的臉上。新鮮而熱鬧的空氣,帶了異樣的溫和。許是因為人群的熱鬧與熙攘,讓杜若的心不再為了方纔的事而氣惱了。

    天空上是一片如洗的瓦藍,純粹的像是一塊巨大的水晶。美麗的水晶,美而無瑕疵的,仿若是人最期盼的情感。

    裴詠竹拉了杜若坐在黑亮的德國車裡,外間迷濛的光翠翠然透過車窗灑在她們的臉上。今日的裴詠竹是戴了寬沿兒帽的,大大的帽沿兒遮住她半個精緻的臉,倒是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

    杜若靜靜地望著車窗外。她今日倒是一貫素色衣裙打扮。中袖的滾邊金線旗袍,有種別樣的華麗。

    二人相攜著進了百貨公司。琳琅滿目的貨品,種樣繁多。西洋進口的香水、香粉、頭油、雪花膏,還有時下大熱的口紅,真是應有盡有。各種衣衫以及亮麗新鮮的玩意兒,更是數不勝數。二人在其中流連,一直到了傍晚才慢慢出來。

    裴詠竹提了大包走在杜若的身後,一臉幸福的面容。

    原本,購物就是女人的天性的。這,不受時代的約束或是什麼。

    杜若的手中也提了各色的袋子。一下午的購物,讓她的心情倒是開明了許多。不再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了。

    「嫂子,我就說,這些新鮮的玩意兒準能讓你高興!」裴詠竹將手中的大包遞給眼前來接她們的虞祥,又去接杜若手中的包裹。

    杜若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那我們現在如何?嫂子,莫急著回去了,咱們去品一閣吃小吃?」裴詠竹說著,一臉哀求地看著杜若。

    「虧你還是留過洋的人,怎麼一天到晚光記著吃了?」杜若嗔笑了一句。

    裴詠竹癟了癟嘴,道:「就是因為留過洋所以才饞得緊。嫂子不知道,那外國人的西餐我可是吃得煩厭,這麼多年來頭一次發覺,原來咱們中式的東西是那樣好吃!」她說著眼中透著異樣的光,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個留洋的日子中。懷著對祖國的嚮往,遠遠地望著東方,思緒徜徉。

    杜若點頭答應了,裴詠竹這才高興的又叫又跳,如個小孩子似的,倒是全然忘了自己的年紀。

    黑暗杳無聲息地降臨,帶著對這個大地深刻的迷戀,慢慢地瀰散開來。萬家燈火通明,這時,又是一輪新的華燈初上。月亮漸漸地升上來了,明亮的下弦月,像是個躲在濛濛青霧中嬌羞的小姑娘,探著頭,望著世上的一切。默默然的一切。

    傍晚的光明正在漸漸的消散,最後一絲橘紅的餘暉,像是一道璀璨的虹似的,橫亙在人世間,俯望的,都是它膝下的子民。

    杜若與裴詠竹坐在車中望著外間的夜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裴詠竹講了些她在國外的那些奇聞異事給杜若聽。都是些新奇而好玩的東西,杜若常常聽得入迷。

    車子緩緩地行駛在霓虹閃爍中。及眼處,儘是那些華麗而新式的招牌。總有印度或是國外的侍者在外接應賓客,一片繁華而熱鬧。

    她有意無意地看了車窗外西餐廳繁麗的景象,正想轉臉去,卻突看到一張莫名熟悉的臉。不由得,心中一陣惶恐。

    「停——停車——」杜若急迫地大喊,連身旁的裴詠竹都給嚇了一跳。

    「嫂子……哎,嫂子——!」裴詠竹眼見得杜若連車子都沒停穩便急急地跳下了車,不由得大驚失色。

    杜若急急地跑下車子,踉蹌著向前,連腳上的高跟鞋都差點脫落。她只是望著那個人影,急急地尋覓著,心中有無限的感情在延伸,在翻湧。

    真的是他?

    這些年來她都快忘記他了吧。那個有著小小虎牙的少年,站在陽光中。他為你採擷一隻小小的蝴蝶。那蝶是光彩的影,照亮了她最先的人生。

    有車子來來往往地從她的面前駛過。還有那四周熙攘的人群。綿綿密密的,好似罩著黑壓壓的光,看不透徹。

    她急急地撥開那眼前的一切,追逐著那個熟悉的面容而去,可是當她站在那西餐廳門首的時候,那張熟悉的臉卻又消失在了萬般的方向

    她四散地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那些個陌路行人是絡繹不絕的急急匆匆。她站在那中間,拚命的尋覓與分辨著,看著,只想再看一眼那張熟悉的臉。他,是長高了?還是長胖了?生活如何?學習如何?她都想知道。那個曾經最緊密的親人,他的存在,就像是自己的另一種人生的詮釋。

    身後,裴詠竹正喚著杜若的名字。杜若扭過頭來,一臉迷惘的神情。

    身旁,有印度侍者過來詢問,操著一口不甚流利的中文。杜若一句也未聽進,只是一味地焦急張望。

    那裴詠竹一貫的急性子倒是看不慣了,走過去,拉了杜若的手。

    「嫂子,你看到了什麼,怎麼這樣急急匆匆?」她扯了杜若的胳膊,有些氣急。「你瞧這天色都晚了,保不準哥哥已經回去了,我們也早些回吧。」她說著,倒是忘記了去「品一閣」吃飯的事。

    杜若回過頭,看了眼前的裴詠竹,慢慢地,眼中現出一絲失落來。

    是啊,她已是嫁過人的女子。縱然一直將那人當了弟弟看待,可是那人呢?他該還是會記得自己吧。到了彼此相見的時候,他們,又該是怎樣一種局面?彼此,又該如何相對,情何以堪?

    她的嘴角慢慢染上一抹苦笑,然後看了眼前的裴詠竹,只說出一句話來。

    「我們走吧。這世上,也許再沒有我該尋找的東西了。」

    裴詠竹看著有些失魂的杜若,心知她是有事的。只是,卻是想破了頭也是猜不透她是為何這般。不禁搖了搖頭,便跟上了杜若的步子。

    她們回到大帥府已是晚上九點,這時候裴澤塵還沒回來。杜若也樂得清靜,便在房間裡休息了。裴詠竹也離了大帥府,一時間,偌大的帥府中,竟是一片無以名狀的死寂。

    杜若一個人打開窗簾,看著外間不甚明亮的幾點星光,竟是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夢中,又是那片一望無垠的綠意,點點的,瀰漫了整個山頭。她看到大片的鮮花開遍在這樣寂靜或者冗嚷的荒野,那些傲然而立的不知名的小花,開在整個綠油油的山頭。迷幻的,像是一彎璀璨的夢。

    有陽光帶著柔和的溫度慢慢地傾瀉而下,像是撒白的茉 莉,帶著溫柔的香氣,撫摸著人的臉。面前,是那個有著小小虎牙的少年。他穿著那件寬鬆的褂衣,有風夾雜著植物的芬芳散著他的身上,讓那些小小的褶子,彌開一陣彩色的漣漪。

    然後,那個少年伸出手去。他為她捉了一隻彩色的蝴蝶。五彩斑斕的,像是要耀花了她的眼。她伸手接過,那個少年柔軟的溫度便在霎時鑲刻在了她的柔荑。他埋怨地對她說:「我都快走了,以後你想叫人抱,都沒人理你!」

    她的臉「刷」的紅了,對著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他的眼中有夢想的執著與對現實的抗爭。那是她不甚了了的情愫。

    「培雲……」她輕輕地呢喃了一句,眼角突兀地瀰漫上了莫名的水霧。可是就在這時,一道微亮的光卻是從外而入,直直地射進了她的眼,她不自主地微瞇了雙眼。

    「怎麼還沒睡?」裴澤塵從外進來,看了杜若一眼,然後兀自尋了床腳的位置坐下。

    「裴少……」杜若低了頭,因為背光的原因,她倒是看不明白他的表情。

    「今日你摔疼了吧?是我不好,那時因為政務,我倒是氣得極了,你別在意。」裴澤塵的語氣淡淡的,可是杜若明白,他這是在對自己道歉。

    「我沒事。」她攪了手指,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

    裴澤塵乾笑了幾下,然後突然地伸手捉了杜若的手腕。

    「讓我看看,今日你倒是燙傷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語氣卻是極溫柔的。他纖長的手指慢慢地摩挲著她被燙的灼痛,一寸寸的清涼浸在她的肌膚之上,讓她的心中頓時升騰起一絲細微的感動。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笑著說:「裴少,您這些日子辛苦了。您看,您都瘦了。」

    裴澤塵笑了笑,沒有說話。好半晌,這才重新開口:「方纔我叫王媽重新燉了雪梨湯,一會兒你就陪我吃些,算是我對你的賠罪。」

    王媽告訴他,杜若那時上樓正是為了給他送雪梨湯。他心中感動,望著面前的女子,眼神也變得越發的溫柔起來。

    正說著,外間便有人敲了房門。房門一開,便見到王媽端了盛著雪梨湯的托盤走進來。

    「少爺,夫人,這是剛燉好的雪梨湯,你們趁熱吃。」她說罷看了一眼有些尷尬的二人,笑著收了托盤。

    待王媽走後,裴澤塵才盛了一碗雪梨湯遞給杜若。

    「快嘗嘗,這可是我頂喜歡的玩意兒。」

    杜若笑著接過,吃了一口。裴澤塵也兀自喝了些。

    「真好吃。」裴澤塵將那小小的瓷碗放下了,揩了嘴。「可真是好些時候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了。」他的神情中閃過淡淡的失落以及滿足。杜若看著他如今的表情,突然很能明白他現在的心境。

    「裴少,若是您喜歡,我可以天天吩咐廚房給您做。」她想了一下,「或是讓王媽教了我法子,我天天燉與您喝。」

    裴澤塵怔了一下:「你親自燉給我?」

    記憶中,母親的味道開始慢慢的朦朧。只記得,那時母親最喜的,便是這樣小小的一頓甜湯。她親手燉過,然後遞與他的面前。那時候母親的臉,是那樣的婉轉與溫柔。

    他對她笑了笑,臉上掠過一絲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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