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車子的後座。看著前方崔天松的後腦勺,微蹙了眉頭。
「怎麼密斯李要帶著天柏離開,他們去幹什麼?」她問出一句話。
他最近繁忙,好不容易回來,可是無比恩愛的未婚妻卻帶著小叔子先行離開。這怎麼,也是說不過去的。
前排。崔天松坐在副駕駛座上,沒有回過頭。
「估計是天柏央求佩君帶他去遊樂場。你知道,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天柏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回過頭來笑笑,看著杜若,眼睛澄亮。
杜若默默地點頭。
年輕的司機小楊一句話不說地開著的車子向前。彷彿,他這般不苟言笑,專心致志的工作就是他的命。
車窗外,依舊是繁華而亮麗的街景。就算是看一萬年,也覺得看不厭似的。有著巨大的看頭與鮮艷。
車水馬龍,光怪陸離,流光溢彩。這些美麗的詞彙,形容在這樣一個熱鬧與非凡的地方,似乎一點也不會過分。
大街上,熙熙攘攘,一片走街串巷的繁華。就像是附在墓道中被無意勘探出的水銀,永遠光輝燦爛,波光瀲灩。
「你這次回來,還要走嗎?」杜若問,「酒的事,是不是談得不錯?」
「你怎會知道談得不錯?」崔天柏笑了笑,看了一眼杜若,「不過這次你猜對了。我們崔氏企業已經和那些外國人達成共識。相信不遠的將來,我們的國貨,也能走入世界。」他的表情堅定,像是看到了未來的曙光。整個臉,都被那些光亮照得螢光乍現。
杜若點了點頭,她是不懂得這些事情的。只是一味的聽說。
崔天頓了頓,這才開口:「生意談成,自然是會回來住。只是現在,我們要去街邊買些花,還有奶油蛋糕什麼的。」他兀自地笑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杜若愣了愣,說:「是慶祝生意談成了嗎?」
崔天松點頭:「不全是,但是也是。」他的嘴角掛著溫婉的甜蜜,透著一股幸福的香甜。
「今天是佩君的生日,我想給她一個驚喜。你知道,她這些年來在外面留洋漂泊,倒是沒好好過過生日。」
杜若不置可否。看著崔天松,心中漾著深深的羨慕以及感動。雖然,這齣戲的女主角不是她自己。
「你對她可真好。」杜若輕輕地說,帶著些許的失落。像是對他說,也好似在對自己說。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崔天松生意一談成便來找自己而不是李佩君。原來,他是找了這樣一個陪著小孩子玩鬧的借口將其支開,然後再送上大大的驚喜以及祝福。原來,他的目的,竟是為了那個即將上演的華麗但卻樸素的生日。
這,是多麼讓人感動的一件事情啊!
杜若的心頭瀰漫出淡淡的失落。望著窗外的街景,一時間竟是惆悵萬分。
可是,她立馬止住了自己這種奇思怪想。心中,卻萎靡地頓生出一種深刻的負罪感。
你在想些什麼!
正想著。那本是行駛著的車子卻突然停下。戛然而止的,就像是一開始就不曾行動。
他步下車子,開了門。
陽光,在他的身上掀起好看的漣漪。像是常開的鮮艷的花,璀璨交疊。就連他的頭髮,也沾染上了那種好看的橘紅色的光澤。
她也下得車來。目光極處,是一間外面墜了洋文的西餅店。
門口,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穿著破舊的的寬邊褂子在招徠生意。看見崔天松過來,連忙迎了上去。
「先生可是要買蛋糕?」那小孩兒揚著頭說,「我們店裡剛請了留洋回來的大師傅,最近做得可都是新品。」
崔天松笑了笑,也不說話。轉身步進了屋子。
當下的一些店舖,為了招攬生意總是找一些小孩子來當小童,負責招徠客人。這些小孩子多半年紀不大,顧客有些看到了覺得可憐,有時也會買一些店裡的物什。這是充分利用了人們同情心的一件事情。
門口。杜若安靜地站在車前,看著崔天松消失的背影。心中,竟是生出了萬千的惆悵。
空氣裡,滿是甜膩的奶香氣息。透過那不大的店門,遠遠地傳了出來。像是誘人的摩登女郎,穿著時髦,無一不打動人心。
剛想隨了崔天松進去。卻聽到身後一陣喧嚷。
「你這小蹄子,擋我路作何?大爺有的是錢,可是就不給你!呸,窮要飯的!」有人在街邊鬧嚷著。
杜若回過頭去,見是方纔的那個穿著破敗的小孩兒,正被一個穿著大褂袍,帶著瓜皮帽的有錢人推搡著。
那小孩兒哭著,眼淚一滴滴地墜在了地上。
「你幹什麼!」杜若皺了眉頭,擋住小孩兒,狠狠地瞪向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油光可鑒的短髮上傳來陣陣油膩的頭油氣息。桂花味的。像是八月開遍的妖嬈小花。
「他擋了我的路,爺我就要教訓他!」那人不服氣地說,挑釁地看著眼前的杜若,「現在的女學生都以為自己了不起嗎?還不是比那普通娘們多讀了幾年書。過兩年。一樣找個男人嫁了!」
杜若咬了咬嘴唇,看著面前的男子,心中一陣厭惡。
「沒見過你這般欺負小孩子的。還有,女學生怎麼了!女人怎麼了!若是沒有女人,這世界上還會有你?!」杜若不卑不亢地說,心中憤懣。
許是因為到了省城見了世面的緣由,她也不再似從前那般地忍辱吞聲起來。
過往的人群來往穿梭,看著這樣的場景也是見怪不怪。偶爾,有幾個好事的人瞟了眼睛過來,也是駐足匆匆地看了,繼續走腳下的路。
世風日下。這個世界,本就是人情單薄的。每個人,既息息相關,卻又毫無關聯。
那個小孩子還在嗚嗚地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那男人瞪著杜若,心中有氣。上前一把推了她。
「臭娘們!」
身後。一條寬闊的馬路橫亙著。帶著車水馬龍的喧囂。崔公館的車就停在那兒,小楊從車窗內探出頭來,對著向後栽去的杜若,喊了聲。
「宋小姐……」
這一聲喊叫還沒完成,便聽到了剎車聲傳來。
「嘎——」
車子在杜若的前方停下。她栽倒的地方,離那停下的車子,僅有半步。這半步,差點要了她的命。
一個穿著戎裝的男人趕忙從車上下來,看著杜若,面露著焦急。
「你沒事吧?」他看了杜若,望見她裸 露出的小腿上一片鮮艷的紅。
「怎麼了,鄭永?」車內,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不耐煩。
「裴少,我們的車子好像撞到人了……」那穿戎裝的男子說著,又復看了一眼杜若。
其實,杜若腿上的傷是方才栽倒時摔到的,跟眼前的這輛車毫無關係。
「真是麻煩!」車內的人冷冷地說,然後從車裡出來。
杜若抬頭望了,見一個高個兒的男子正冷冰冰的瞅著自己走過來,心中不由得一個激靈。
他二十幾歲的年紀,也穿著乾淨利落的戎裝,因是沒系領口扣子的緣故,露出了裡面一絲不染的雪白襯衣。腳上,是一雙黑色的長筒靴。齊齊地切到膝蓋下,看起來咄咄逼人。
他望著倒在地上的杜若,眼中帶著輕蔑與鄙夷。
「把她送到附近的醫院吧。」他的聲音清冷,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凜冽。
「不用。」杜若看見那個被喚做鄭永的人來拉,避開了手。「你的車並沒有撞到我。」她說著掙扎起身,卻牽扯到小腿的傷口。血珠一顆顆地滾落。她疼得臉上一陣抽搐。
那個梳著油頭的男子早不見了蹤影,空留下那個招徠生意的小孩兒。站在那兒,眼巴巴地還搞不清狀況。
路邊有湊熱鬧的漢子、女人圍觀在那兒,跟著身旁的人說著什麼。密密匝匝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人聲,彷彿頓時可以將人湮沒。
那高個兒的男子望了望周圍的人,微微地蹙了眉頭。
「不用廢話,到最近的醫院!」說著轉身進了車內。
身後。鄭永拉了杜若起身。杜若還想拒絕,卻聽到鄭永帶著威脅的聲音傳來。
「這位小姐,若是你不想在這裡成為焦點,就請隨了裴少的意思。」他的聲音亦是冰冷,就像是方纔的那個男子。冷若寒冰。
「宋小姐……」司機小楊站在不遠處,望著即將上車的杜若,一臉焦急。「你不能……」
鄭永抬了頭瞪了一眼小楊,小楊還未說完的話便被一個眼神給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車內。
杜若不安地坐在靠窗的位子。身旁,是那個高個男子探究的眼神。看著她,帶著無比的冷酷與拒絕。
氣氛頓時尷尬的不成樣子。鄭永扭過頭來看了一眼坐在後排的兩人,然後目光定在高個兒男子的身上。
「裴少,最近的醫院可是『天賜醫院』,我們……」
「換個地方!」高個兒男子緊皺著眉頭,瞪著前方,聲音有些顫抖。「換個地方……」
鄭永怔了怔,然後點了點頭。
「是!」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