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崔公館,已是午飯時分。
杜若與李佩君、崔天柏進得屋來,便見潘媽繫了圍裙從側門進入。
「原來是李小姐。」她笑瞇瞇地說,眼神祇往李佩君的臉上瞟,「飯快好了,你們再等等。」
李佩君點了點頭,牽了崔天柏的手在客廳的沙發坐了。杜若也隨著坐下。
這時候門外傳來汽車喇叭鳴笛的聲響。
「這是誰來了?」潘媽皺了皺眉,探著頭張望。
雕花的木門影著她有些肥胖的身子,她的臉埋在陰影中,看得不甚清楚。
「看來,我們大少爺又有的忙了!」潘媽悻悻地說,回頭看了身後的李佩君。
李佩君皺了皺眉頭:「潘媽,到底是誰來了?」她也好奇地問。
杜若也看著潘媽。本是有些犯困的崔天柏聽到聲響,也睜著大眼睛,一臉無邪的看著眼前的眾人。
有下人上來備飯,端著鮮亮可口的飯菜。飯菜的香味飄了一路,隨風瀰漫。
「嫂嫂,我餓!」崔天柏舉著小手,看著桌上佈置了一半的飯菜,饞得流了口水。
「好好好,你先去吃,好不?」李佩君笑了笑,抱著崔天柏,親了親他的小臉。崔天柏向後躲著,似乎不太樂意這般的親近。
這時候一陣窸窣的腳步從門外傳來。眾人扭頭,便見一個肥胖的人影從擠了進來。
「李小姐。」那人見了李佩君,脫了頭上戴著的寬簷帽。又回頭看了看杜若,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胡叔,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李佩君起身讓座,那人謙讓了幾番,便坐了下來。
原來,這人並不是別人,正是崔府的管家,胡福。
「胡叔。」崔天柏高興地喚道,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溜煙坐到了胡福腿上。
胡福跟隨崔老爺多年,府中並沒有人把他當做下人看待。甚至於崔老爺,都拿他當自己的親兄弟。所以這些年來,崔府生意的大半,多是胡福在打理的。
「二少爺,你倒是長高了不少。」胡福摟了摟懷中的小孩子,親暱地說。
「胡叔,你今天來給我帶什麼好玩的了?」崔天柏昂著小腦袋,瞅著胡福。
胡福「哈哈」地笑,老半天這才說,「今天胡叔走得有些匆忙,沒顧得上準備,等到胡叔會過大少爺,我們再上街。禮物隨你挑!」他說著,眼神瞅著不遠處坐著的李佩君。
「李小姐,在下能否問一下大少爺現在在哪?」他說。
李佩君搖了搖頭:「胡叔謙虛了。」她歉意一笑,「其實,我也不知道天松在哪。按理說,他這個時候應該歸家的。」她稍稍地了頓,「胡叔有什麼急事嗎?若是不介意,能否說與佩君聽聽?」
胡福一笑。有些肥胖的臉上肥肉亂顫:「李小姐真會說笑,您都是崔家的半個人了,有什麼聽不得的?」他接著道,「其實我這次來找到大少爺,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主要是最近在我們酒莊訂貨的客人有些多,特別是外國人。我們沒有同外國人打交道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想請大少爺過去看看。」
李佩君點了點頭:「這倒是好事的。」她說,「國貨目前仍比不過洋貨的原因,關鍵就在於未走出國門。其實我們的東西不差,就是苦尋不到機會。這回好了,我們自個兒產的酒也可以遠銷海外。」她的臉上現出驕傲的神采。杜若看著她,望見了她的目光中透出的熱切。
胡福沒有李佩君那樣的抱負。他是個生意人。只知道,跟洋鬼子合作,中間定是有利可圖。所以才不敢怠慢。
「胡叔,咱們酒莊裡有現成的翻譯嗎?」李佩君的眼光灼熱,「若是實在找不到人,我可以過去幫忙的。我留過洋,現在在大學任外文老師,交流方面自然不成問題。」她胸有成竹。
胡福尷尬地笑笑:「李小姐的能力在下當然有所耳聞,只是我們酒莊,實是不缺翻譯。更何況,我們家大少爺,也是外出流過洋的。」
李佩君怔了怔,紅了一張臉說道:「你瞧,我一激動把這茬事都給忘了。」她不好意思地說,臉上多少有些不自然。
這時候。家中的德律風鈴聲「嘀鈴鈴」地響起。潘媽跑過去,拿起電話筒。
「您好,崔公館。」
「哦,好的,好的……。嗯,謝謝您。再見。」潘媽掛了電話。
「誰打來的?天松嗎?」李佩君搶先問道。
「哦。」潘媽應了一聲,「方纔醫院來電話,說大少爺在搶救病人,一身半會兒可能回不來。」
「這樣啊。」李佩君有些失望。不過她畢竟是受過新教育的小姐,不到片刻便恢復神情如初。
「那既然天松今日不回來了,我們也別乾等。都過去吃飯吧。」她看了佈滿菜的飯桌,招呼眾人。然後看著胡福,抱歉道:「胡叔。看來您今日是白跑了。」
胡福不在意地揮揮手:「無礙,下午我到醫院尋了大少爺便是。」
一行人吃過飯,已過了午時。
牆角掛著的大鐘,兀自地鳴響。沉悶的「鐺鐺「聲,如同年久失修的水車,捻轉而翻騰不休。
杜若看了那表上的刻度。一點一刻。
她自是認表的。崔天松交給她的東西,她一絲不苟地學過。甚至於,熟記於心。
胡福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看了杜若。
「你最近可好?省城的生活,也並不是那麼難以適應的。」他說著。像個父親在教導女兒的樣子。
李佩君陪著崔天柏上花園中嬉戲,此刻的大廳,除了幾個打掃的下人,便只剩她與他。
杜若拿著手中的抹布,擦著桌上午飯時留下的油漬。
除了做些雜事,她實在不知道如何來表達對崔天松的感謝。即使,崔公館從來就不缺少下人。
她抬起頭來,看了胡福,禮貌性地一笑。
「前天我還到平青鎮去,崔府沒了老爺,當家的擔子重了許多。」他說著,眼神不時瞟向杜若,見杜若認真地聽著,便說下去。「我知道,你一個小女子剛嫁過來便死了丈夫,是苦極的。你也不要怨恨,這是自己的命。更何況大少爺瞞著大奶奶讓你來這省城學文化,對於你來說,這已是很好的造化了。」他歎息了一聲,「家中還以為大少爺給你覓了人家,誰知……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是女子,但是學學文化還是很必要的!」
杜若聽著,並不說話。她自是知道,崔天松瞞著大奶奶讓她上學的事情。他交代過,不要告訴旁人,就是對自己的娘家,也要宣稱是到省城嫁人去了。
想著想著,不覺得心中悵然。竟感歎起自己的命運,甚至是,女人的命運。
是啊。對於自己這樣的女子,若是讓旁人知道自己來省城不是嫁人而是來學文化,恐怕,會讓別人笑掉大牙了吧。
胡福見杜若沒有吭聲,以為她是心中有了些計較。便接著說道:「我前日順道去宋府上看望了令尊令堂。」他頓了頓,「你不用操心家中,他們都挺好。我還聽說,你弟弟宋培雲在東北很受你舅舅的賞識。」
杜若點頭,不置可否。
門外。潘媽端了什錦水果,看見杜若與胡福,大咧咧地笑笑。
「來,都來吃水果。南方剛到的。」
潘媽也是崔府原來的老人,後來跟了崔老爺上省城,照顧他的起居飲食。所以,在言辭方面,她並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
鮮亮透明的水果,擺在籐編的果盤中,透著美好的色澤。就像是鮮活而誘人的生命。長在那裡,等待著軀體的採擷。
「胡管家最近可是不常來了。」潘媽笑笑,望著胡福,「胡管家的生意做得很好,大少爺是常誇的。」
「哪裡,哪裡。」胡福謙虛著,然後拿了個明黃色的香蕉。剝開皮,咬了一口。
「這水果倒是甜得很。大少爺可真會享受。」他笑著說。
這時候正碰上李佩君拉了崔天柏從門外進來。崔天柏看見杜若,揚了揚手中的竹蜻蜓。
「姐姐,你瞧!」他昂著頭,往上點著腳,「你瞧瞧,這玩意兒,是不是很好?」
「嗯。」杜若點頭,對著崔天柏微微一笑。
潘媽看著又來了人,指了指桌上放置的果盤:「大伙也別愣著,吃些水果去去火。最近的天可是燥的厲害。」
崔天柏扭過頭來,看了那好看的果盤,伸手撿了一個圓鼓鼓的荔枝。
「我要吃這個!」他叫著。
李佩君過去把他撥了皮。鮮嫩白膩的果肉,就窩在圓圓的殼裡。像是小娃娃的臉,說不出的可愛。
崔天柏吞下那剝好的荔枝,用力的嚼著。果肉溢出的汁水沾了他的嘴角,他也沒注意到。
李佩君看了看身旁站著的杜若,見她有些不自然的侷促。便說:「多少吃些。這可是好東西來著,北方不多見。」
杜若應了一聲。拿了一個青色的蘋果。沒有咬也知道,那蘋果的酸澀。
許是望梅止渴吧,她的口中竟是泛出了層層酸水。黏黏膩膩的,沾了她的心,也蓋了她的眼。反反覆覆,癡癡纏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