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上閃爍出讓人動容的認真表情,英氣的眉宇間透出決絕與堅定。
「照我說的話去做,我保證你命中靶心。」他命令的語氣,卻帶給她奇怪的安心感。「雙腿與肩同寬,手臂伸直,瞄準箭靶後,心無雜念,深吸一口氣,拉弓--放箭!」
在他沉穩有力的聲音鼓勵下,她忘了手臂的酸麻與疼痛,在他的引導下,一箭命中靶心。
羅蝶兒的心跳有剎那的停頓,接著歡快的狂跳。
「我做到了?」她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定定凝視著靶心。
「本公子說你做得到,你就一定能做到。」允熾驕傲的揚起下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回過身,興奮的握住他的手。「你看到了嗎?我真的射中靶心了呢!」
燦爛的笑容在她的臉上綻放開來,以抹興奮的嫣紅,瞬間點亮她的粉頰。
被她嘴角那抹純粹的喜悅所影響,允熾原本酷酷的表情也被微笑所代替。
「有這麼開心嗎?」不過是射中靶心罷了。
「當然了。」她忍不住搖動他的雙手。「這是我最近最開心的一刻了!全多虧了你……」
她清亮的目光直射進他深邃的黑眸裡,兩人的眼神瞬間膠著在一起了。
一股輕顫同時在彼此的心裡炸開來。
羅蝶兒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愕然的看著他。
一瞬間,羞澀的紅暈佈滿臉頰。
剛才那種震撼心靈的感受,到底是什麼?為何她會覺得身體發熱,心跳紊亂,呼吸也不由自主的變快了呢?
「我、我該走了。」允熾同樣也感受到了那股異樣的情緒。
帶著極度害怕與恐懼的表情,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迅速轉身,疾步走開。
只留下兀自發呆的羅蝶兒,帶著與他一樣驚恐的表情,默默佇立在原地。
允熾覺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
要不然,他怎麼會覺得這個身穿軍服、滿臉灰塵,只會惹是生非的蠻橫丫頭,目如秋水、面如桃花,好看到讓他情難自禁?
她的笑容,她的雙眸,還有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蛋……竟會讓他胸口發緊,呼吸困難,甚至心跳加速,神魂顛倒……
這……這太恐怖了,也太不可思議了!
他一定是太久未近女色,才會產生那樣可怕的幻覺。
所以,他一定要遠離她,遠離她,遠離她……
「匡當」一聲,不知什麼東西在他面前掉落在地上,而他差一點就要撞上一個失魂落魄的人影。
「我的晚飯!」哀號聲霎時響起。
這熟悉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允熾定楮一看,怒火又在心頭熊熊的燃燒起來。
他最不想要遇到的人,居然又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他面前。這到底是什麼孽緣?
他怎麼走到哪裡,都會遇到她這個惹禍精呢?
只見羅蝶兒蹲下身去,想要撿起摔得粉碎的飯碗。
「不要動。」允熾一把握住她的手,在理智提醒他以前,已經出手阻止。
她茫然的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怒氣沖沖的面龐。
「是我的晚飯掉在地上,又不是你的,你幹嘛生氣?」她原本好好的在走路,因為突然間想起他,才會不小心打碎飯碗。而他居然又突然出現,還一臉嫌棄的表情,這算什麼?
「如果你割傷了手怎麼辦?」允熾怒氣騰騰的斜睨著她。「你看看你,總是這麼冒冒失失、莽莽撞撞。」
「我……我……」他責備的語氣讓她一愣。
「你什麼你?先起來再說……」他拉住她的手。
「哎喲,好痛!」
「怎麼了?」允熾的眉宇蹙緊,表情顯得可怕駭人。
「我的手--」看到他凶狠的表情,她錯愕的低下頭。「也不知道怎麼了,一點力也使不上……」
深吸口氣,他的嘴唇抿成憤怒的直線,飛速將她從地上扶起,讓她坐到一旁的土堆上,一把拉高她的衣袖。
「喂,你要幹嘛……」
「明天起,不要再去練習射箭了。」她白皙的手臂上,佈滿了讓他全身緊繃的瘀青。
「那怎麼行呢?今天已經被副將責備了,如果明天我再表現不好,必然會受罰的……」一想到練習射箭,她的臉色就充滿惶恐與不安。
「你跟我來。」放下她的袖管,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強迫她起身。
「你要帶我去哪裡?我還要回營房呢。」被他眼裡散發出的凶狠戾氣嚇到,她有些手足無措。
「少嗦!」怒瞪她一眼後,他氣勢洶洶的轉身。
羅蝶兒第一次發現,他生氣的樣子非常可怕,她只能乖乖閉嘴。她清楚的感覺到,這一次,她最好還是不要招惹他,要不然,一定會惹上無妄之災的。
趕緊跟上他的腳步,她的心裡有著說不清的志忑驚慌。
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裡呢?
「這裡就是你的營房嗎?也太華麗了吧……」屏住呼吸,睜大雙眸,羅蝶兒的嘴幾乎無法合攏。她帶著幾分虔誠與羨慕的表情,貪婪的環顧著四周。
他住的地方好大好乾淨,每樣東西都奢華精緻,許多物品她連名字也叫不上來呢。
「不是說肚子餓嗎?先來吃飯。」坐在檀木矮桌前,允熾大刺刺的伸長雙腿。
「這麼多好吃的?」看著滿桌子的美食,四溢的香氣讓她倒抽一口氣。「我們家過年時的飯菜,也不及這裡的一半。你……你真的很有錢!」
「什麼你啊你的……要叫大人!」他站起身,勾住她的肩膀,將她按坐在椅凳上。「羅宗堯應該不是你的本名吧?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的本名叫什麼?」
「羅宗堯是我大哥,我叫羅蝶兒。」看著滿桌美食,她立刻雙眸放光,食指大動。
「羅蝶兒?你爹娘真是取對了名字。」他挑了下劍眉,笑容裡閃出幾分戲謔。
「我爹娘希望我可以像蝴蝶一樣美麗。你也這麼認為嗎?」
舉起筷子,她先夾起一大塊燒肉--太好了,有肉吃了呢!
「像蝴蝶一樣美麗?」允熾驚駭得差點跌下椅子。「我是說你喋喋不休的本事無人能及。」他可不會忘記她在市集上的精彩表現。
「我哪有?」嘴裡塞滿食物,她的抗議毫無效果。「大……人,你每日都吃得這麼豐盛?」
「這哪裡算豐盛?和京城相比,這些根本就是粗茶淡飯。」他不屑的撇了下嘴角。她的吃相還真是不甚雅觀啊!
「京城?原來你是京城人士……」她眼裡的光芒熠熠生輝。
「京城到底是什麼樣子?聽說那裡的房子又大又寬敞,京城的人每天都能吃大米飯,而且天天有市集可以逛,那真是太好了,我最大的樂趣就是逛市集,看東西……」
「吃飯時不要說話!」眼看她又要開始高談闊論、胡說八道,他立刻敲了下她的腦袋。「再噦哩噦唆的說個不停,就不讓你吃了。」
趕緊嚥下嘴裡的飯菜,她正襟危坐的繼續吃飯。
允熾為自己倒了杯茶,剛放到嘴邊,卻發現她臉色有異。
這丫頭果然噎著了。
他不情不願的將茶杯放在她面前。「慢點吃,又沒有人會和你搶。」
「在我們家,吃飯一定要用搶的,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沒菜了。」她樂呵呵的笑著,一口喝乾了他的茶。
「天河鎮有這麼貧苦嗎?」他的雙眉漸漸聚攏。「是不是因為那些佔山為王的山賊出沒?朝廷已經有了清剿的計劃,過沒幾日,就會派兵前往平亂。」
「才不是這樣呢!」羅蝶兒的反應異常激烈,小小的臉上全是憤慨的表情。「是因為有那些狗官的存在,百姓們才會沒有活路!狗官們欺壓鄉里,提高賦稅,壓搾百姓……這才逼得許多人上山去造反。」
「有這樣的事?」允熾微微瞇起雙眸。
這和他聽說的事實,好像並不一致。
「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十里八鄉問一問。當官的吃香喝辣,百姓們卻過得十分困苦。」她放下筷子,因為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胃口全失。
「就拿我家來說……去年收成不好,連生計都無法維持,官府卻還要我們繳納繁重的賦稅。沒錢繳的,官府就強佔我們的農田和土地,不讓我們繼續耕作。我哥他帶著一大群人去官府講理,卻被抓進了大牢。」
喉間一陣哽咽,羅蝶兒悲憤的咬緊嘴唇,淚水止不住的悄然滾落。
「還有這樣的事?」允熾目光一凜。
「我娘她變賣了家裡所有的東西,跟鄉親們東湊西湊,才好不容易湊出五兩銀子,送進官府裡去贖出我哥……像你這樣的有錢人,是不會知道我們窮人過的,到底是怎樣的日子……」抬起衣袖,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努力平息自己的悲傷。
「你哥就是羅宗堯?那麼你是代兄前來從軍的嘍?」一抹深不可測的光芒掠過允熾的眼。「這到底是為什麼?他為何自己不來?」
「我哥他……」揚起睫毛,她突然間欲言又止。「他不在家……官府挨家挨戶抓壯丁來從軍,人數還是不夠,就要求我們每家必須選出一名壯丁,不然的話,就全家抓去當苦役……」
「朝廷不是規定,五戶人家只要選出一名壯丁從軍就行了嗎?」她的話令允熾感到震驚。
「朝廷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在我們天河鎮裡,就是這麼規定的。」她嚥下喉間升起的酸楚,聲音微微顫抖。「許多鄉親因此而逃走,可是我娘她體弱多病,弟弟妹妹又都很小,哥哥又不在……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所以你就假扮你哥哥。」他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早就知道在她女扮男裝、前來從軍的背後,一定會有什麼無奈的理由。卻沒想到,是被官府所迫。
看著她淚水盈盈的無助模樣,他的心臟倏地揪緊。
「要不然怎麼辦?難道看著全家都披抓去當苦力嗎?」她憤憤不平的想要擦乾眼角的淚水,卻發現眼淚如斷線珍珠般,不斷的滾落。
「你先別哭了。」她的淚水讓他心煩意亂。「快點吃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來到軍營後,我每日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就怕被揭穿了身份,會連累全家……」她依然低垂著眼簾,呢喃著。「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娘的病有沒有好一些,弟妹們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和我哥聯絡上……」
想到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還有對親人們的思念,她的悲傷瞬間蔓延開來。
允熾站起身,帶著焦躁的表情走到她身邊。
「羅蝶兒,我命令你不要哭了!」她的哭聲和那些哀淒的話語,莫名刺痛了他的心。
「你命令我?你憑什麼命令我啊!」他的話又引起了她心底的一些回憶,眼淚越發瘋狂的滾落。「我只是想去湖裡洗個澡,卻莫名其妙的遇到你,被你調戲和輕薄,不但被你發現了身份,還要受你威脅……」想到他種種惡質的行為,她不覺悲從中來。
「什麼調戲和輕薄?我哪有?」他惱怒的聚攏眉峰。
「你怎麼沒有?你不止把我看光光,還說什麼洗衣板、男人婆……」
「那些話只是隨便說說……」他倏地抿緊嘴唇,眉宇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