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沒往遠一點的中南部走,是因為自己曾經跟嚴鑫提過,她躲債時都在中南部打零工維生,為了避免嚴鑫尋找到她,所以便選擇落腳在基隆。
極幸運的,她當天就找到工作,在這家不顯眼的租書店擔任店員。
這裡的老闆娘陳媽媽約莫五十來歲,先生前幾年因病過世,目前和獨子共同生活。
陳媽媽人很好,知道她一個人到基隆討生活,不但給她工作做,還將家裡的空房間讓給她住,對待她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最重要的是,陳媽媽給的待遇並不差,扣掉花費不多的生活費,她還能攢點錢寄還給嚴鑫,是以生活過得很踏實。
「豬頭張韻如,你爬那麼高幹麼?」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走進店裡,一見她爬得老高,便上前搶下她來不及放完的書籍,沒好氣地命令道:「下來。」
「欸,剩沒幾本,我放一下就好了啦!」她扁扁嘴,想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放你個大頭啦!沒見過像你這麼不怕死的『小腹婆』。」男子沒好氣地瞪著她微隆的小腹,神情顯得有絲緊繃。「我來放啦!」
「噓∼∼小聲一點,別打擾到客人看書。」
張韻如暗歎一口,動作還算俐落地從高腳椅上爬下,將手中的書重重放到男子攤開的掌心上。「謝啦,小老闆!」
這名男子是老闆娘陳媽媽的獨生子陳維寧,他在附近的國小當體育老師,閒來無事就會到母親開的租書店「看頭看尾」,個性挺不錯的,熱心又愛幫助人。
像她最近就很常受他幫助、照顧,因為她來到基隆後,身體發生了點「小狀況」。
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個突發狀況讓她整個人亂了手腳,完全不曉得該拿這突如其來的小生命怎麼辦,更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讓嚴鑫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但在經過數日的沉澱後,她很快便有了決定。
雖然她跟嚴鑫分手了,但孩子是無辜的,她會努力將孩子扶養長大。
至於嚴鑫……既然他不知道有這個孩子,那就當作沒這回事吧!
畢竟現在的她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聯,有的,就僅存那剩下的三百萬債務。
所幸她孕吐得不算嚴重,陳媽媽也不介意,繼續留她在租書店幫忙,可對陳維寧這個大男人來說就有點吃力了。
他從來沒有跟大肚子的女人相處過,雖然學校裡也有女老師大腹便便,但畢竟與教體育的他沒有太多交集。
張韻如和他及母親住在一起,天天見面,三不五時還會「表演」危險動作,常嚇得他冷汗直流,感覺孕婦只能用兩個字形容——脆弱,可偏偏租書店的書架又做得特高,所以他盡可能將放回書籍的工作往自己身上攬,就怕她發生意外。
可惡的是,張韻如是個不太安分的孕婦,生性不喜歡麻煩別人,總是在他去上班或不注意的時候爬上爬下,履勸不聽,讓他很頭痛。
「小你個大頭啦!難道沒人告訴你,男人很忌諱『小』這個字嗎?」
陳維寧翻翻白眼,俐落地站上高腳椅,長手長腳的他很快就把書歸位,然後從高腳椅上跳下來。
「是你想太多了好不好?」
韻如輕撫著隆起的肚子,她來到基隆三、四個月了,肚子越來越大,近來開始有發癢的現象,她看書上寫說是因為肌肉撐開所造成的現象。「你還要到學校上課嗎?」
她喜歡目前的生活,雖然還是常在午夜夢迴時憶起那個不信任自己的男人而淚濕枕被,但她相信總有一天,這些都會過去……
「沒課了,學校裡也沒什麼事,幹麼?」就因學校沒事,他才回來幫忙。
「我想去郵局一趟,你幫我顧店好不好?」
她得到郵局去領錢給嚴鑫,雖然每個月只給五千元,但每給一筆,感覺肩上的負擔就少了些,心裡也比較踏實。
不過,因為怕被他發現自己在基隆,所以韻如每個月都會請一個小弟幫她將錢送去嚴氏大樓的櫃檯,麻煩轉交。
這個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當陳媽媽或陳維寧在店裡的時候,她可以開個小差跑跑郵局、買買零食飲料什麼的,自由得很。
「要不要我載你去?」瞪著她的肚子,陳維寧又開始不安了。
「不用啦!又不是很遠,而且陳媽媽去市場了,不能讓店裡唱空城計。」她婉拒陳維寧的好意。
「好吧,那你小心點。」陳維寧交代了聲後,旋身將書架上的書重新排列、整理。
張韻如從櫃檯抽屜裡拿出錢包,答允了聲後便走出租書店,急乎乎地往郵局方向走去,沒注意到有兩名少女跟她擦肩而過。
其中一名少女看到她的側臉時,驚訝得狠抽了口氣並張大小嘴,然後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巴。
身旁的同學察覺她的異樣,好奇地詢問了幾句,少女搖搖頭,盯著張韻如逐漸走遠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
長孫媳失蹤,嚴家主事鄭素伶自是大大震怒,連帶牽扯出劉淑娟當年的愚行,氣得她差點沒心臟病復發。
而當劉淑娟知道,張韻如這麼多年來都沒說出當年被她逼迫離開一事,心生愧疚,天天拉著嚴振東出門找媳婦,搞得嚴振東班也沒得上,索性載著老婆到各地遊走,看能不能一個「不小心」,就把媳婦給「撿」回來。
至於嚴鑫,除了聘請數家徵信社尋人外,還動用關係,調出她在稅務單位的資料——只要韻如有工作,稅務單位就應該有她的稅籍資料。
但,不僅徵信社沒有消息,連稅務單位都沒有她的資料,包括魏至浩和出版社也都沒能與她聯繫上,她就像在人間蒸發般,怎麼找都找不到。
可是沒道理啊!如果她沒在工作,總務室怎麼會每個月都收到由她署名,指定交給他的五千元現金袋?
她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不曉得躲到哪裡逍遙自在去了,絕對不會知道,從她離開後,嚴家出現那麼大的被動震盪!
嚴鑫頎長的身軀站在玻璃帷幕前,一雙漂亮的黑眸瞬也不瞬地望著底下的車水馬龍。
行屍走肉四個字,大多數人只在書本或字典裡看過,但嚴鑫卻真實地感受到了,靈魂和身體好像被徹底剝離般,痛苦不己。
扣除長輩們的反應不說,他的生活,看似和張韻如離去前沒太大變化,但其實只有自己知道,所有的動作只是因為習慣而做的,他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些日子以來,遍尋不著她,已令他心力交瘁。
每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指尖碰觸的不再是她溫暖的嬌軀,而是冷冷的床畔,都讓他感到分外清冷而孤獨。
家裡不再有她遊走於每個角落的嬌俏身影,不再有她體貼地為自己備妥上班服,甚至,連心都是空的。
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他經常莫名的心浮氣躁、悵然若失,以往的冷靜、淡然,似乎在她離開之後跟著煙消雲散,這種狀態十年前似乎也曾發生過,但這回的情況顯然比十年前更為嚴重。
不經意想起她的機率越來越頻繁,那雙軟軟的手、長而細的柔軟黑髮、豐腴軟嫩的身影,還有那常掛在唇邊的淺淺笑意,一再浮現在他疲累的腦海裡。
更可怕的是,一旦憶起她的容顏,抑鬱狂潮便理所當然地佔據他所有思緒,再也丟不開、平撫不了——
為了不再讓她佔據自己無力控制的思緒,他只能不停的工作再工作,非得把自己忙到幾近累掛才肯休息。
這種日子他還要過多久?
沒有她,度日如年,一點意義都沒有……
「嚴老大!」
一道嬌小的身影連滾帶沖地推門而入,聲音大到連門外員工都好奇的觀望著。
「小樺?你怎麼會跑到我公司來?」
這丫頭吃錯藥了嗎?她負責的是他家裡的事務,沒事跑到公司來幹麼?
「我看到張姊了!我知道她在哪裡!」小樺難掩興奮地嚷道。
學校放溫書假,她去住在基隆的同學家唸書,中午外出吃飯時,竟因緣際會看到張姊從附近的租書店走出來!
為了確認張姊是在那兒工作,她特地向同學再三確認後,才忙不迭抄下租書店的店址,衝回台北向嚴鑫通報這個消息。
聞言,他呼吸一窒,突地快步走到門邊將門關上,握緊門把的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自。
「嚴老大?」
怪了,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是找人找得快發狂了嗎?好歹也驚喜一下嘛!就算是裝模作樣也好啊!
小樺瞪著他面對門板的背影,完全猜不透他現在在想什麼。
「你……確定真的是她?」握緊門把的手不曾放開,力量大到差點把門把扭壞。
真的找到她了嗎?不是他幻聽,也不是幻覺嗎?他的心臟緊繃地怦動著,但又因過度期待而泛疼。
會不會又是錯誤的線報,其實小樺認錯人了?只是再一次逼他正視自己已經失去她的事實?
強烈的期待和壓抑不住的悲觀相互衝擊著他的理智,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深怕再承受的,是痛入骨髓的打擊。
「不然咧?」
小樺挑眉,看見嚴老大如此反常,突然有種莫名的快感,霎時起了逗弄他的壞心眼。「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當我沒說嘍!」
誰叫他老是欺負善良的張姊?活該!
她上前推開他,欲將門打開,不意竟被他用力握住手腕,痛到差點放聲尖叫。
「她在哪裡?」
嚴鑫微瞇著眼,眼瞳裡閃動著危險的詭光。
不管小樺的訊息準不準確,只要有一丁點的可能,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你、你不是不相信我?」
夭壽喔∼∼這麼可怕的嚴老大,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別跟我玩文字遊戲,小樺。」他咬緊牙關,聲音從齒縫間一字一字地迸出。
「告、訴、我、她、在、哪、裡!」
小樺嚇傻了,趕緊從口袋裡掏出租書店的地址遞給嚴老大,待他頭也不回地衝出辦公室後,整個人才癱軟在辦公室的地板上。
媽媽咪啊!張姊好可憐,竟然嫁給這麼恐怖的老公!
要不是她對嚴鑫還有那麼點信任感,相信他不會對自己痛下毒手,否則一定會嚇到尿失禁啦!嗚∼∼
車子甫在租書店門口停妥,嚴鑫還來不及下車尋人,就看到張韻如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走出店外,霎時他像被點了穴道般動彈不得。
她的肚子是怎麼回事?
她離開他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她竟然吃到小腹都凸出未了,也太誇張了吧?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際,一名身形壯碩的男人跟在她身後走出租書店,遞了礦泉水和毛巾給她,韻如揚起柔美的淺笑,開口與男人對談。
他雖然坐在車裡,聽不見她和那個男人說了什麼,但光就她臉上那抹甜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就足以讓他被胃部翻騰的醋意給酸死!
他才是她的丈夫,才是最有資格擁有她一顰一笑的男人,那個男人憑什麼得到只能專屬於他的笑容?1
他被醋意沖昏頭,衝動地拔了鑰匙,準備下車和那男人理論時,她輕撫小腹的動作猶如一記結實的重拳,打得他頭昏腦脹。
她……懷孕了嗎?
他看幾位朋友的太太在懷孕期間常不經意出現這個動作。